析晚清理学学术特征
2009-09-17车冬梅
车冬梅
摘要:为了概括出晚清学术的特征,采用了文献梳理的方法进行了研究,认为晚清理学具有鲜明的学术特征:继承性、致用性、融合性。其继承性主要表现在晚清理学学术思想所延续的仍然是理学传统的思维方式,并恪守程朱学说为其主要的思想资源。其致用性主要表现在晚清理学与经世致用思想的契合,其融合性主要表现在晚清理学的学术兼容。
关键词:晚清理学;继承性;致用性;融合性
中图分类号:B249.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4-0048-04
任何一种学术思想潮流的发展都有其现实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为其提供使之酝酿发芽的土壤。清初“由王返朱”的学术发展趋势,以及李光地、陆世仪、陆陇其、汤斌、张履祥、张伯仪等一批理学家的出现,充分表现出理学学术思想在新的历史时期“活性”成分仍然存在,只要外界的刺激达到某种程度,它就会被激活。即使在乾嘉考据学成为主要的学术潮流之时。理学也没有消失,它与经世思潮相融合,以务实的精神不断宣传着“躬行”与“主敬”,出现了如孙景烈、方苞、姚鼐等固守理学的学者,使理学得到进一步传承。至道咸同时期,考据学逐渐衰落,理学在经历了康、雍时期的发展与乾嘉时代的寂静,终于在学术思想自由发展之风的沐浴下,在时代转折的需要下,出现了复兴之势。晚清理学作为传统儒学的一部分,它的形式依然如故,但是此时对理学学术发展要求已有所改变,这使晚清理学的内容有了些许侧重,故而晚清理学就形成了其独特的学术特征:继承性、致用性、融合性。
一、继承性
理学作为传统学术思想形态,几百年来已经形成基本固定的学术观点与学术研究方法,这些均成为衡量学理是否纯粹的“标准”,所以晚清理学复兴之时,继承性就成为其主要的学术特征之一。
晚清理学学术思想中继承性的特色之一就在于对程朱学说的绝对信奉。
晚清理学家皆极推崇朱子,并将朱子与孔子并列,谓:“《春秋》作而二百四十二年之世教明、人心正,《纲目》作而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世教明、人心正。《春秋》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纲目》亦然。先生(指贺瑞麟)常以朱子为孔子之大宗嫡嗣。兹观续《纲目》于《春秋》之后,益见先生之序,朱子之心也,朱子之书,孔子之心也。”[1]晚清理学家将正学统序从孔孟直接接到程朱,并视程朱为圣人,因而对程朱的观点与理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恪守”,还将朱子的穷理、居敬、察几等学术观点看成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甚至认为只能依照程朱之学研习,而绝不可旁生枝节,否则就会对成圣贤有碍。晚清理学家倭仁就曾多次流露出这种想法,他说:
道理经程朱阐发,已无遗蕴,后人厌故喜新,于前人道理外更立一帜。此朱子所谓硬自立说误一己而为害将来者也,可为深戒。[2]
拜读大著《书经》(窦兰泉之著),论言理气甚详,似与经者无涉,未免强题就我,格物谓格小学之物,所见尤拘。程朱论格致之义至精且备,学者不患元蹊径可寻,何必另立新说,滋后人之惑耶?讲学最忌一我字,自辟一解以为独得之奇。而旁征博引以证其是,此是已见为害。姚江正坐此失,不可不察也。[2]
因此,晚清理学家对理学基本范畴的研究均以朱子学说为指归,如在对理、气、心、性等理学基本命题进行研究时,其重点仍然在于对理的主体性、天理的惟一性及性即理等方面进行充分说明,如理学家何桂珍“太极生两仪,太极者,道也;两仪者,阴阳也。天地为阴阳之始,道生天地,而即在天地之中,故日:一阴一阳之谓道”[3]之言,理学家倭仁“万物之生。天命流行,自始至终,无非此理”[2]之语,而唐鉴“夫天下之物,天下之理也,天下之理,天地之理,天地之理,吾心之理”,“理,天下万世人心之所同具也”[4]的见解,无一不是对程朱学说的重申与说明,这使晚清理学学术思想的发展具有明显的继承性。
晚清理学学术思想中继承性的特色之二就在于仍然坚持以树理学正统的为中心的辨学活动,主要表现为晚清程朱陆王之辨与汉宋之争。
自宋迄明中叶,朱陆异同之辨聚讼数百年,明代姚江之学出,而王阳明之为学宗旨又推原于陆九渊之学,朱学与陆王之学异同之辨又持续了数百年。晚清时期的程朱陆王之辨既形成了学术思辨的一般定式,对程朱陆王异同之辨又多了一层思考,着力于学术邪正异同之辨,不仅要辨清学术之异同,更要辨别学术之是非,辨别黑白,以使理学立于一尊的地位。正是“真是真非,又岂容一毫之假借,在我虽有不足,亦必实致其力于身心”,因此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辨明是非,使其学不能有一毫假借,并尽吾辈之力量,不断实践,使陆王之学再不能袭改孟子之说,再不能贻误天下后世,吾辈“为天下后世而明辨之者,亦不徒为空言,而不见于斯人也。”[1]所以晚清理学家纷纷著书立说,以宣扬其旨,可见晚清理学学术思想中程朱陆王之辨是出于“立圣道”的考虑,目的是要确立理学的圣学地位,要建立一个以理学为中心的学术统绪。
“汉宋之争”是晚清理学学术发展中特有的课题。此处的“汉学”即是乾嘉考据学,“宋学”指的是理学。在乾嘉时期,“汉学”思潮发展到其鼎盛时期,成为学术界的显学。至道成同时期,考证学由实转虚,弊端显现,晚清理学家夏炯在《乾隆诸君学术论》中抨击其日:“乾隆以后近百余年来讲学之士,专为一节一句,一文一字,盈千累百,刺刺不休,不特丝毫不适于用,且破坏碎裂,转为贼经。”[5]如此之学,何以为继?如此之学,何以养成人才?故而学术人才之衰,颇归咎于考据之学。
桐城派的方东树在其为攻击乾嘉汉学,为理学辩护的《汉学商兑》序中也写道:“近世有为汉学考证者,著书以辟宋儒,攻朱子为本,首以言心、言性、言理为厉禁。……自是以来,汉学大盛,……历观诸家之书,所以标宗旨,峻门户,上援通贤,下耆流俗,众口一舌,不出于训诂、小学、名物、制度。弃本贵末,违戾诋诬,于圣人躬行求仁,修齐治平之教,一切抹杀。名为治经,实足乱经;名为卫道,实则畔(叛)道。今诸人边见慎倒,利本之颠,必欲寻汉人纷歧异说,复汩乱而晦蚀之,致使人失其是非之心,其有害于世教学术,百倍于禅与心学。”[6]方东树指责考据学只在意于训诂、小学、名物、制度等“末”,而于圣人之学、圣人之教之“本”却全部抹杀,实则乱经叛道,根本不是如其所称的治经、卫道,这对世教、学术之害百倍于禅学与心学。可见,晚清理学家在“汉宋之争”中亦为捍卫理学的正统学术地位而辩。
二、致用性
晚清理学要充分体现在当时的学术价值与社会价值,仅有继承的功能并不能说服学者们研习理学以“正学术”。因此部分理学家将理学与经世致用思潮相结合,“盖考据家惟率人钻研于故纸堆中,襞绩补苴,支离破碎,而鸿通环异之人才遂以湮没。理学家本其知行合一之精神,扶济一时之危难,遭逢际会,乘时而兴,初非所料。……盖曾胡等皆早有治平
之志,其学术已由性理而达于经世。”[5]且找寻到了最佳的契合点。
晚清理学的致用性使其从内修之学向致用之学转变。晚清理学家强调于内要实现“明体达用”,专心致力于“为己之学”,进而推己及人,通过格致而达修齐、治平,将理学思想从自身贯穿到国家、社会,并且将学术与治术相联系,实现从内而外的贯通,使理学的致用具体而务实。而且“彼数圣贤者不过各尽其职分所当为,虽功业彪炳,要非于性分之内有增益,”“学问之与功业初无两途”,只要关注其志之所在与所学之至即可[7]。可见治学为其所当为,事功亦为其所当为,皆是性分之内的事,决不是外界加于其上的。那么不仅要做好学问,更要建立功业,既保证达到个人具体的道德要求,又要能够以己之力促进社会的发展,这才是晚清理学家所要实现的“经世致用”。
晚清理学学术致用性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将义理之学与经济之学相提并论。当曾国藩初涉理学,“至唐镜海先生处,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日义理、日考核、日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何如审端致力?答日: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可见唐鉴的经济之学是在义理之学之内的,当时的曾国藩,“听之,昭然若发蒙也”[4]。随着曾国藩研习理学的不断深入,他开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致力如何?为学之术有四:日义理、日考据、日辞章、日经济。义理者,在孔门为德行之科,今世目为宋学者也。考据者,在孔门为文学之科,今世目为汉学者也。辞章者,在孔门为言语之科,从古艺文及今世制义诗赋皆是也。经济者,在孔门为政事之科,前代典礼、政书,及当世掌故皆是也。”[9]这就是曾国藩对为学四门的新划分,在此他将义理之学与经济之学并列,同时位于孔门之中,表明了曾国藩认为义理之学与经济之学具有同等的重要性,突破了前人的成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除此之外,晚清理学学术的致用性还表现在其与西学的关系上。道咸同时期,外国资本主义国家武力进攻步伐更加紧凑,同时伴随着西方文明的涌入,中国传统文化遭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使晚清理学家们既要担当起“卫道”的重任,又必须探索出一条使中国传统文化振兴的道路。虽然晚清理学家面对西学,首先感受到的是传统理学思想与西学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而且他们担心引进西学后就无法彻底制止新思想的传人,而新思想则会冲击立国之基,动摇立国之本,损害封建统治及统治者的利益。但是“学者对于经学已渐生厌,兼以国运衰颓,致用之思想颇盛;于时适值东西交通日启,学者渐移其心目于东西洋之文明;清政府亦派遣学生,留学各国。东西文化,因以输入焉。”[5]因此部分理学家以坚持传统文化的思想基础为根基,从致用的角度出发,吸收西学中有利中国传统文化(亦或是有利中国政治统治)的部分。这与传统理学思维完全一致,不仅可以恢复民族固有之美德,而且可以将学习正学与接受西洋文化之优点结合在一起,藉科学以自强,获得了不少理学家的认同。其中代表性人物即为曾国藩。曾国藩较早地提倡近代化,采访西洋文明,并倡办江南制造局及派遣留学生,其在《拟选聪颖子弟出洋习艺疏》中已充分表露自己的心迹。他说:“拟选取聪颖幼童送赴泰西各国书院,学习军政,船政,步算,制造诸书。约计十余年,业成而归。使西人擅长之技者,中国皆能诸悉。然后可以渐图自强。……凡游学他国,得有长技者,归即延入书院,分科传授,精益求精。其于军政船政,直视为身心性命之学。”[10]
总之,理学在晚清的发展及其目的,既是为其学术思想开拓新途径,也是为治理社会与国家找寻内在的学术根源。因为任何一种学术思潮只有能对社会国家起到推动作用时,才能够得以发展。正是“清中叶考据训诂之学极盛,理学薪传,衰微不彰。然自咸同军兴以来,洪秀全建都金陵,掩有东南半壁,益以捻回之乱,英法之役,清室命运,不绝如线。其后率使扰攘而归于平治者,多有赖于曾胡左李及罗山一门弟子,诸人又多理学家也,岂不异哉?夫学术之目的在于致用,孔子有载空不如行事之言,儒家有躬行实践之教,是以学无论汉宋,道无论经理。均应以实际为归。”[5]因此晚清理学要生存、要发展,就必须确立致用性为其主要的学术特征。
三、融合性
道咸同之际,古文经学、今文经学、理学、墨学、佛学等纷纷呈现,各种学术思想扬长避短、互相融合,逐渐成为当时学术思潮发展的一种趋势。而晚清理学学术的融合性主要表现在其不争门户、不讲门户之见,并且有意识地以自身为基础兼融陆王学说、考据学。
倭仁、李棠阶、刘熙载、宗稷辰等许多理学家都有朱陆调和的学术观点,他们认为只要“读书穷理于伦常日用,务求尽道而不事空谈,则内外交修动静相养,庶于中和境地,或可几乎,似不须在文义上生疑,门户上起见也。”[2]对于程朱陆王之学的异同,实在不应争辩,更不该有门户之争,而应“各当务实,以求心得”,不宜互相攻击。[11]而且陆王之学亦可取,因而“程朱陆王可互相资不相妨之意,诸儒当识其大旨所归,各取所长不必泥语言文字相诋訾。”[11]虽然陆王之学“立言太径,自信太过,诚不如朱子之平实细密,而要其躬行心得,实非凌空驾虚者,比斥诸道外,道固如是之狭乎?”[11]所以陆王之学虽没有程朱之学平实,但也绝不是凌空驾虚者,与程朱之学一样都属于道内之学,两者有共通之处,因此今之学者就应博采其学之所长,而不能“因前人攻程朱遂不学程朱,攻陆王遂不学陆王也。”[12]
自方东树的《汉学商兑》之后,汉学与宋学相争的情况也逐渐消失,主张兼综汉宋之人越来越多。如李兆洛、冯桂芬、陈澧、朱次琦、曾国藩、朱一新、方宗诚、夏圻、龙文彬、成孺、刘熙载等理学家,他们以追求儒学的真谛为任,愿意抛弃儒学内部的恩怨与纷争,不存汉宋门户之见,主张理学与汉学会通,吸收二者的学术优势以互补。“故汉学必以宋学为归宿,斯无乾嘉诸儒支离琐碎之患,宋学必以汉学为始基,斯无明末诸儒放诞空疏之弊。”[13]而以“礼”贯通汉宋,是晚清理学家曾国藩的另一种思路。曾国藩在复夏炯的信中提出:“乾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核于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流毕贯,虽极军旅战争,食贷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之事。故尝谓江氏《礼书纲目》、秦氏《五礼通考》,可以通汉、宋二家之结,而息顿渐诸说之争。”[14]可见理学与汉学无论是一为“归宿”,一为“始基”,还是以“礼”相通,均意为汉宋兼采。
正是由于晚清理学家的融合思路赋予了理学更为丰富的学术内涵,正所谓:“本之于经,以深其源,博之于史,以广其识,验之伦常日用以践其实,参之人情物理以穷其变,不必终日言心言性而后谓之理学,亦不必终日言太极阴阳五行而后谓之理学。”[15]因此理学学术研究范围扩大,使晚清理学能够有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使其在学术研讨中具有了更多的学术价值,并为晚清学术界的繁荣提供了更为积极的学术意义。而且当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西方的文化意识形态以各种途径,各种方式逐步进入中国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的理学、考证学,今文经学等学派的学说,未有能完全保留其原有学术姿态的,它们在相互渗透、融合之下,模糊了原有的标准与分界线。如此,晚清理学学术的融合性,是一种自然的选择。
总之,晚清理学所具有的继承性、致用性与融合性的学术特征,即是理学学术思辨性的表现,也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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