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影响研究角度论西部诗歌的后先锋现象
2009-09-17闰艳
闰 艳
摘要:在文明全球化的今天,异质文化间的交流越来越重要。为了研究中西文化良性互动中国西部诗歌的发展受因与流向,主要以“后先锋诗歌”作影响研究的个案,主张交流、选优、提升、变异和融创的方针,详细分析了中国西部诗歌中的后现代性。发现杰姆逊(Jameson)来中国讲学和金斯伯格(Ginsberg)访华带来的后现代主义使“西风东来”成为时代潮流,对“民间写作”诗群是一个提升、壮大的机遇。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影响研究;老照片;口语写作;变异
中图分类号:I207.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4-0035-04
文明全球化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特征,已经成为“对于人类当前状况的特征表述”[1],它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潮流,正在从“后现代”化的西方向东方迅速扩大,从经济领域向文学艺术领域渗透,改变着中国西部诗坛的先锋面貌,影响着人们的价值观和审美取向,形成我国诗学的两次“西学东渐”的开放局势。随着西部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必然会加速人文艺术建设的进程,着眼于西部大开发带来的诗坛先锋性的进步与变化,已成为必要。本文就西部12个省、地、市的众多诗人中,重点提出两位后先锋诗人以作个案分析——昆明的于坚和西安的伊沙。以1999年冬春之交“盘峰诗会”为分水岭,当代先锋诗歌阵营分为两大版图:西川、王家新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写作”和于坚、伊沙为代表的“民间写作”,双方在诗歌的现状、话语资源和诗学立场等问题上针锋相对。本文仅就于坚、伊沙所涉及的“话语资源”和“诗学影响”展开表述。
西方的诗学尤其是美国当代诗学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改革开放以来,“比较文学”和“影响研究”有了根本性变化,1983年赵毅衡的《远游的诗神》阐述了中国诗歌对美国现代诗的影响与变异。1912年“美国诗歌复兴”运动某权威批评家提及:“如果目前这个诗派指新诗运动在历史上作为一个‘文学运动,而不是一个‘实验延续下去,那么许多功劳应归于(中国)这个最古老的文明大师,她正默默地教我们如何写诗。”[2]上世纪50年代末随着“垮掉一代”风暴“中国热”再次潮涌西方世界,此次浪潮中受中国影响最多的就是艾伦·金斯伯格(AllenGinsberg,美国“垮掉一代”代言人)。本文主要针对美国诗学对中国诗学交流中的影响与变异展开个案分析与研讨。“后现代主义”是弗雷德里克·杰姆逊(FredricJameson)1985年来北京大学讲演中初次介绍人中国的。其《后现代主义后期资本主义的逻辑》就是他从北大回美后出版的。新中国建立之初,美国诗人Charles Orson提出:“后现代的动力不是西方,而是第三世界,特别是中国的革命。”[3]那么中国现在是否已经进入后现代阶段呢?根据李欧梵研究:“就杰姆逊的理论来看,西方的发展非常明显,到1960年左右由现代向后现代转变。而中国在这方面与西方情况迥异,中国的现代性我认为是从20世纪初期开始的,……然而事实上这种现代性的建构并未完成,这是大家的共识。没有完成的原因在于革命与战乱,而革命是否可以当作是现代性的延伸呢?”[3]新中国在建国前后的50年,基本上走的都是“现代性延伸”的历程。李欧梵认为:“这个‘大故事好像还没有说完,可是恰恰是在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正进入繁荣阶段之时,杰姆逊教授突然提出我们现在要讲后现代理论了。”[3]事实上,杰姆逊在我国“改革开放之初”为我们提出后现代理论问题,貌似“突然”而在事实上却是必然的。后现代理论至少有两层意义:第一层意义是时间的先后。中国已落后美国50年,应迎头赶上;第二层意义是后现代在质和量上与现代性有间隙,在文化和诗歌上来说,摧毁的不是主体性,不是意识形态,仅仅是写作的立场与风格。杰姆逊的后现代性理论的作用,一方面后现代主义作为诗歌写作上的流派界说。可以对现实发生的文艺现象作恰当解释,如果没有这一套理论体系,就无法描述“民间写作”曾被划进“另类写作”的现象。另一方面,一个好的理论可以带动一系列的社会文化现象,指引正确的理论导向。
美国文论者Perry Anderson说:“现代和后现代理论在全世界争论得最热烈的地方就是中国。”[3]中国自从解放以来在文学、艺术研究方面已做过一些固定分野:近代、现代和当代。中国评论家都对当代特别重视,对“后现代”研究虽多,但都否定大于肯定。以“90年代诗歌写作”来说,它代表了建国五十余年来整个历史潮流的积淀,用什么样的理论才能够将这些潮流进行归纳与描述,使之明确无误地表现出来呢?无疑是后现代主义理论。“只有后现代适于描述中国所处的状态,因为后现代标榜的是一种世界‘大杂烩的状态,各种现象平平地摆在这里,其整个空间的构想又是全球性的。”[3]中国研究后现代似乎就是批判后现代,把它的本来面貌“妖魔化”、“幽灵化”了。“杰姆逊自己就认为他的理论好像商品,是可以出售的,虽然其影响力非常大,但他并不认为这些理论可以影响社会、改变社会。”[3]那么理论先行还是现实先行?“中国的现实变化太快,是任何理论都无法跟上去的。”[3]所以在中国文化界有一个独特的现象:理论与实践交相辉映,互推互动,看不出谁先谁后,但是相互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
三、《蠔叫》对中国“后先锋”诗歌的影响
美国民族诗歌历史始自19世纪下半叶惠特曼(Whitman)和狄金森(Dickinson)。这时美国西部开拓热潮方兴未艾,中国首轮移民席卷美国西部,中美文化接触以奇特的方式出现在美国西部。介绍中国的通俗读物《中央王国》(英人威尔斯·威廉斯著)成为文化圈里的热门。美国西部的中国移民扩散着让美国人感到怪异的“唐人街文化”,出现了不少以中国和中国移民为题材的诗歌和打油诗,形成当年美国俗文学的一个独特景观。充满悖论的是:这种“俗诗”却真正成了美国本土文学,并在20世纪上半叶激励了一大批“诗歌文艺复兴运动”干将,其中就包括金斯伯格。1984年10月金斯伯格组团来华,“看到了真实的中国”。金斯伯格在北大、河北大学开了多次讲座,得到中国青年学子们热烈反馈。金斯伯格是美国后现代最卓越的诗人之一,其诗属主流诗歌的先锋部分。对中国新时期诗人及其创作实践影响巨大。
中国产生于上世纪末在“盘峰之争”中分化出现的“民间写作”作者大多居于中国西部城市,而“知识分子写作”却集中在北京。如果仅从西部这块待开垦的诗歌疆土上说,就有西安的伊沙、昆明的于坚等。他们对“垮掉一代”诗学的接受不仅反映在共同的基本特征上——个人化写作,拒绝隐喻、拒绝崇高等,而且在诗歌形式上更接近“垮掉”风格——民间立场、口语化文本、琐碎生活入诗、散文化的倾向及幽默、反讽等。
从影响研究的角度来探讨于坚对“垮掉一代”的接受与反应是极富典型性的。于坚在风格上、内
涵上和话语上受金斯伯格影响较大,又有自己的独特个性。于坚在其长诗《飞行》中写道:“我已经上路/……在旧金山的澡堂里金斯堡(即金斯伯格)乱伦的器官奄奄一息/他的词典被遗忘在东方的箱子中他落后于美国而成为诗歌先锋”[4]。于坚在国际航线“飞行”,正“在路上”忆起金斯伯格“奄奄一息”。于坚“飞行”后回到昆明,金斯伯格果然在美国逝世了,他即刻又写了一首《短篇109》作为追念:“金斯堡(即金斯伯格)死了在他的祖国/我像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为他的死难过着十年前/这个世界在他的嚎叫中呼唤着红色的救火车/……现在他死在报纸的第四版上/在这等级分明的印刷品之间/他的墓地不超过四百个铅字……”[4]。诗中第二个“祖国”可以解释为于坚悲痛失掉的是孕育自己诗歌成长的偶像。诗人忿忿不平中国报纸给金斯伯格的“墓地”仅“四百个铅字”。而《泰晤士报》却在头版头条用四千多个字(词)给金斯伯格修了陵园。于坚在《为自己创造传统》中写道:“有一天伊沙和我说到,金斯堡(即金斯伯格)在某个新年之夜在数万人的广场怎样嚎出他那些令美国学院发誓永不原谅的诗歌,我可以想象那些长得像布什先生的教授是怎样斯文地悄悄揩掉眼镜上溢出的鲜血,怀着永生的仇恨。爱伦·金斯堡(即艾伦·金斯伯格)死的时候,《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是‘这个老家伙终于死了”[5]。于坚对金斯伯格的怀念、热爱之情溢于言表。伊沙(被称为“中国的金斯伯格”)也和我说起他受到金斯伯格很大影响。但是于坚和伊沙对金斯伯格的继承又加以“变异”,在他们那里“伟大的‘嚎叫并没有出现,而是“结结巴巴”(《结结巴巴》是伊沙代表诗歌作品之一)在激动人心。已经相当不错了,诗人终于可以在他的时代不必借助默许的象征系统,可以结结巴巴地吐出自己深藏多年的舌头了,‘与舌共舞,与众神狂欢,与自由的灵魂同在,不只是修辞学的自由和解放,也是世界观和身体的自由和解放。[5]他们在“解构”也在“建构”,是“破旧立新”的“后先锋”诗学的自觉实践者。
四、后先锋诗歌理论定位及个案分析
把“民间写作”这个诗群命名为“后先锋诗歌”,此种理论定位并非笔者杜撰,葛红兵在其《正午的诗学》中多次提到“后先锋”一词以区分西方的“后现代主义”一词[6]。罗振亚在其《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中亦多次沿用“后先锋”一词[7]。
以于坚《便条集》为例。伊沙说于坚遵循了“一位美国诗人把诗歌在当代日常生活中的作用概括为‘便条。这是迄今为止我所听到的关于现代诗歌最懂行和最具发现性的说法。”[8]于坚的《便条集》荒诞不经地放逐了意义的维度,他在诗歌写作中采取的策略有二:一是消解深度,一是瓦解叙事,只在表面上做文章。他在技巧上使用了大量视觉性的语汇,不厌其烦地写物的形状、数字、方位和性质种种表面特征,如被收录在《2004中国最佳诗歌》中那首《便条集》:
20米*48米/占地960平米/这是您的公寓/23米×5.1米/占地117.3平米/这是您的套间/6.5米×4.2米/占地27.3平米/这是您的客厅/5.6米×3.4米/占地19平米/这是您的卧室/2.1米×1.8米/占地3.8平米/这是您的厨房/1.6米×1.1米/占地1.76平米/这是您的卫生间/1.4米×1.8米/占地2.5平米/这是您的床位/1.6米×0.5米×2/占地1.6平米/这是太太和您本人/0.2米×0.3米/占地0.06平米/先生,这是……测量员停顿了一下/您的盒子[9]
该诗写一对夫妇购置了一套960平方米的公寓,它的面积和功能竟用了9个几米×几米的机械数字就把全部意义都“物化”了。诗作者追求的是一种没有人格化的,放逐了感情色彩的语言和诗意,充分体现了后现代的“中性话语”,表现了一个“物化”的现实,而人不但不能控制“物”,反而被“物”同化掉了。从人到房子再到骨灰盒子,我们所处的世界结构变成了一种“物化”结构。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把一切社会关系都变成了物,于是他从商品拜物教中发现了物化现象。于坚的《便条集》表现了诗人对“物化”世界的一种抗争。作为诗中主人翁“太太和本人”只“占地1.6平米”,一生只为票子、房子和盒子而活着,似乎毫无意义。于是诗人彻底排斥了诗学的修辞手法,宣称“拒绝诗的比喻”,这和罗伯一格里耶(Robbe Grfllet)的“比喻导致了人类中心论”的“后”学理论如出一辙:
比喻从来不是什么单纯的修辞问题。说时间‘反复无常,说山岭‘威严,说森林有‘心脏,说烈日是‘无情的,说村庄‘卧在山同等等,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提供关于物本身的知识,关于它们的形状、度量、位置等方面的知识。……不管作者有意还是无意,山的高度便获得了一种道德价值,而太阳的酷热也成为了一种意志的结果。这些人化了的比喻在整个当代文学中反复出现得太多太普遍了,不能不说表现了整个一种形而上学的体系。[10]
于坚主张诗歌写作“拒绝比喻”,以便还原“物”的本来世界。“物”是一种自足的客观存在,拒绝人类赋予它任何意义。
伊沙消解的不仅是结构,还有历史,伊沙是把“深度削平”呈现“历史的平面化”,他把所有生活的意义都集中在所谓的现时。如《车过黄河》:
列车正经过黄河/我正在厕所小便/我深知这不该/我应该坐在窗前/或站在车门旁边/左手叉腰/右手作眉檐/眺望像个伟人/至少像个诗人/想点河上的事情/或历史的陈账/那时人们都在眺望/我在厕所里/时间很长/现在这时间属于我/我等了一天一,夜/只一泡尿功夫/黄河已经流远[6]
该诗写得平面化、粘贴化,但加上了两张“老照片”:一幅是“左手叉腰/右手作眉檐”,另一张是体制化诗人的“老照片”。老照片在后现代话语中意义何在?仍借用李欧梵的话:“最简单的说法就是这么多年以来,历史都是国家民族的历史,即所谓的‘大叙事;而当‘大叙事走到尽头时,就要用老照片来代表个人回忆,或某一个集体、家庭的回忆,用这种办法来对抗国家、民族的大叙事。”[3]这首诗的后现代性就在于它不仅是一种呈现,而是诗人自我心理投射,或者说是诗人自我想象的再塑造。历史与回忆相通,想记得时就记得,想忘却时就忘却,“后现代”把历史看作是一张可以抹掉重写的羊皮纸。加上了现代人对历史的诠释,很有“现时”感。
于坚也尊崇“老照片”,他把文革中的一些回忆写在作品里,而且还编了《诗集与图像》复制许多“老照片”以便唤起回忆。杰姆逊认为“后现代文化的一个主要表现就是怀旧,他用的词是nostalgia,……所谓怀旧并不是真的对过去有兴趣,而是想模拟表现现代人的某种心态,因而采用了怀旧的方式来满足这种心态。”[3]
五、后先锋诗潮折射着时代精神风貌
滥觞于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当代美国诗歌主潮后现代主义问世以来一直毁誉参半,80年代由杰姆逊、金斯伯格介绍人中国。由于误译、误导、误读、误解的干扰,一些先锋诗人不愿承认与“后”字的渊源关系,影响到一些PM(postmodernism,即“后现代主义”——笔者注)研究者只去研究境外的金斯伯格、洛威尔(Loven)、普拉斯(P1eth),而忽略了中国PM。这便造成了国内诗学研究的空白。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加强,在“影响学”研究方面亟待进一步深入。诗歌是时代精神的产物。后先锋诗歌暗合着我们“日日新”时代的审美趣味,折射出时代精神风貌。使人们保持主体自由性和自在性,激发人们的独立性和创造性。正如龙泉明所说,后现代主义诗潮“不但为中国新诗的发展提供了某种新质与某种可能性,也为我们认识时代与社会提供了某种参照与启示,其意义和价值是不可轻视的。”[11]”肯定后先锋诗歌,发扬后现代精神,才能重振西部汉唐雄风,让中国现代汉语诗歌走向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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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于坚.为自己创造传统[M]∥伊沙·唐.墨尔本:原乡出版社,2004.
[6]葛红兵.正午的诗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3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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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伊沙.伊沙诗选[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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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罗伯一葛利叶.自然、人道主义、悲剧[M]∥伍蠡甫.现代西方文论选.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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