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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学者

2009-09-11

广州文艺 2009年7期
关键词:刘斌南江海涛

韦 火

韦火1963年生,毕业于南开大学,曾在高校及政府科技部门供职。著有中篇小说《学腐》等。

汪琳突然出事了,所有的人包括她本人在内,事先没有任何预感。就像纽约的世贸中心那样,一切都是在一个上午轰然间坍塌的。

那天凌晨,还在梦乡中的苗海萍忽然被汪琳痛苦的哀叫声惊醒,她连忙开灯一看,汪琳的身体卷缩成虾状正在床上不停地打滚,昔日桃花般靓丽的脸蛋已经扭曲得像一个白纸团。苗海萍立刻感到事态严重,打开手机就拨了120,把汪琳送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医院。

急诊医生给汪琳做了一番病情检查,并询问了有关的发病情况。汪琳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回答问题断断续续。

医生又转过头向苗海萍询问,最后问道,她丈夫或男朋友在身边吗?

她还没结婚,也没有男朋友。苗海萍十分肯定地回答。

医生向一旁的护士交代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穿孔了,马上推进手术室。

苗海萍守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不停地抬腕看表,八点钟上班时间就要到了,她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到生物技术学院报告汪琳的病况。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急匆匆地走出来。苗海萍赶忙放下手机凑上去询问,护士说要立刻输血抢救,又说了一句话告诉了她情况。

护士的话音虽轻,苗海萍却听着比晴天霹雳还刺耳,她立刻感到浑身发软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机也滑落到了地上。前段时间曾告诫过汪琳的事情,终于还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啊。

好一会儿,苗海萍才缓过神来。她不敢给生物技术学院打电话了,而是往法学院打了电话给自己告假。无意之中她说漏了一句嘴:我正在医院陪汪琳做手术。

汪琳被推出了手术室,还好,手术很成功。苗海萍帮着护士一起把汪琳推进了病房。

汪琳可不是个一般的博士研究生,而是在南江大学有着“第二科技处”之称的知名人物,学校多少科研项目都经过她的帮忙。她住院动手术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有同学陆续前来医院探望,汪琳曾经帮助过和准备请她帮忙的许多老师,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补品也纷纷赶来了。

苗海萍一开始成功地挡住了个别探视者,说是汪琳小事一桩现正在做检查绝对不准探望,来人请她代为问候一声也就离去了。

很快就来了更多的人。苗海萍急得大汗淋漓,她不顾一切地堵在病房的走廊里,几乎发疯般地试图阻止人们探望,终因寡不敌众百密一疏而彻底失败了。

爆炸性的消息传进南江大学校园:汪琳宫外孕大出血!

一下子,汪琳的病房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昨天还是风光无限的博士生、能人、淑女,今天立即成了遭人唾弃的伪君子、垃圾、婊子。天堂和地狱在瞬间完成了更迭,搞生物学研究的汪琳,感受到的不是达尔文进化论的“渐变式”原理,而是活生生的“突变式”现实。

苗海萍在汪琳住院期间一直守护着。中途她回过几趟学校去取衣物用品,听到了几乎是大同小异的非议:这丫头本来就不地道一眼很难看透,漂亮的外表后面隐藏着龌龊的污垢,当初就曾骗人说是滴酒不沾结果一下子把市里来的领导当场灌趴下,后来又攀权附贵到处出卖色相拉皮条,也不知跟多少男人上了床才宫外孕露了馅,恐怕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回的野种是谁留给她的。

苗海萍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很是不忿,她从心底里为汪琳感到伤心、不平。每次回到校园她都像个祥林嫂似的,逢人便反复说着一句话:汪琳决不是那样的人。

汪琳恢复几天以后,苗海萍愤愤地对她说,这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德的王八蛋干的事,汪琳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绝对要找这混蛋算账,哪怕鱼死网破上法庭也不能放过他。汪琳有气无力地轻轻摇头。

一切都是由当初那场酒席宴引起的。

女人不喝酒则已,一旦喝起来其实比男人的酒量大,这话在汪琳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应验。

汪琳究竟能喝多少酒,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在南江大学初涉酒场,居然就把号称市科技局“第一酒量”的贾伟光灌成了一堆烂泥。不过,说是汪琳灌他并不确切,应该说是贾伟光自找的。千真万确的是,那是汪琳第一次喝酒,虽然没人相信她的话。

贾伟光是来南江大学检查工作的,据说市里看中了学校的生物技术学院,准备重点资助,出钱之前先来作一番现场考察。汪琳那天本来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她的任务是帮院长吴海涛放映汇报幻灯,只是在一开场被简单介绍了一句:这是吴教授的研究生汪琳。

汪琳高挑的身姿和优雅的举止,怎么说也算得上靓丽一族,加上有研究生这样的学者光环,还是很招人眼球的。在整个汇报和座谈过程中,贾伟光的目光时不时会在汪琳身上停留,四目相触时,他总是报以诚挚的微笑。吴海涛那天的谈兴甚浓,把他的学术经历像垃圾一样往贾伟光的耳朵里倒,恨不得说自己早在唐朝宋朝就是生物学家了,市里现在资助他简直就是找准了当代的达尔文,必定具有开天辟地的伟大意义。见天已擦黑而吴海涛仍滔滔不绝,主持会议的学校科技处处长刘斌提议,到餐厅去边喝几杯边聊,达尔文的肚子也是会饿的。

贾伟光作为市科技局的分管处长莅临指导,大学和学院两级机关有不少人陪着,加上还有吴海涛等专家教授,陪同吃饭自然轮不到汪琳这样的在读研究生。众人起身离席后,汪琳和另外几个年轻人一起,低头收拾着会议桌上的资料杂务等。没料到,贾伟光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却忽然转过身说,小汪也一起去嘛。汪琳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微笑道,谢谢了,我不会喝酒陪不了您。贾伟光不甘心地侧头望望刘斌,刘斌立马道,不会喝酒还能不会吃饭么,贾处长亲自点将你就别推辞了,一起去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酒桌上的气氛最主要取决于话题,一旦找到了既共同感兴趣又无涉彼此利益关系的话题,推杯换盏就会进入良性循环。黄段子在酒桌上盛行也是这个道理,不过那是找不到共同话题时的一种替代品而已。贾伟光这样的官员、吴海涛这样的学者,还有个半官半学的刘斌坐到同一张酒桌上,当然先是客客气气、斯斯文文地小酌几杯,彼此身份差异不大,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探寻着。

那天的共同话题终于还是找到了,贾伟光、吴海涛和刘斌,竟是同年生人。这下子气氛就活跃了,众人都说真是年轻有为的一代精英,这么巧碰在一起那比飞机撞到火车还难,可得好好喝几杯。

几瓶高度五粮液很快就见了底,又开了酒继续。贾伟光还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势单力薄却也来者不拒,多番回合下来依然气定神闲,并无失态之处。只是他重复了两次说“我也是个学者,以前搞了多年科研,今天跟专家教授们一起喝酒实在高兴”,让人察觉到他似乎有了一丝醉意。刘斌毕竟是场面上的人,倒是吴海涛,一直以来都是以科研为主,这种场面混得不多,脚底不免有些发软起来。汪琳坐在下席一直充当看客,她没喝过酒也就没有加入到轮番进攻贾伟光的行列中,只在开始时以茶代酒礼节性地敬了他一杯,就再无新动作了。现在开始,她有些担心,想着导师千万不要醉了,否则将会很难堪。还没有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贾伟光已经发出了又一次“冲锋”。当贾伟光又一次说“我也是个学者”时,刘斌提议吴海涛再敬一敬贾处长吧,今后要找这样的学者型领导多指点呢。眼看吴海涛已经脚底打转,微露醉意,无论如何,坐在下首的汪琳都只能主动救驾了。汪琳端着茶杯起身准备再敬,贾伟光不干了。

不行,敬茶水我不喝。贾伟光在酒精的作用下,语气十分坚决果断。

不好意思呀贾处长,我真的不会喝酒,汪琳眼神充满歉意,您就对我网开一面吧。

有人建议汪琳喝杯啤酒,用大杯敬小杯表示点心意算了。

用大杯可以,要喝就喝白的,我奉陪汪小姐干大杯。酒精的功效进一步发挥出来,贾伟光招呼服务员拿啤酒杯来,并亲自动手倒上了两大杯满满的五粮液。吴海涛见状欲解围,小汪的确不会喝酒,贾处你就放她一马吧。刘斌虽然不了解汪琳,但觉得这样收场有失主人的礼数,也显得有点不够意思,于是主动拿过一大杯酒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们准备叫120来拉我吧。

搞科研的人就是有个毛病,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越想探索一番,不碰得头破血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何况又是在酒精的驱使下。贾伟光笑了两声,呵呵,你们可都会怜香惜玉呀,这样吧,小汪今天跟我干了这一大杯,五十万的资助就有保证了,干两杯一百万。

那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吴海涛站起来端起大杯说,等会儿你们背我回去就是了。

别别,你喝了不算,贾伟光连忙制止,老吴你这么护着女弟子看来是不缺经费嘛,谁愿意背你回去呀,背小汪大家可都愿意。

众人哄笑,连汪琳也笑出了声,气氛更加高涨。

刘斌笑毕看着汪琳说,小汪你的酒可比金子贵多了,一杯五十万呢,我们都想豁出去但不值钱,今天可全看你的了。

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不管主动被动反正都要往下跳了。汪琳虽然犹豫着,最终还是大大方方地端起酒,那我就下一回地狱吧,与贾伟光碰了一下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她用手象征性地在嘴边扇了扇烈味,然后神态自若地坐下吃菜。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贾伟光也咕咚咕咚地把酒往嘴里倒,虽然洒漏在身上不少酒但总算见了杯底。喝完他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瞪着血红的双眼望望刘斌,又看看吴海涛,舌头已经大了,秘密…秘密武器呀,还说…还说不会喝?吴海涛立即说真没见过汪琳喝酒,大家都说确实没见过。汪琳也赶紧自我表白,说是向毛主席保证向达尔文发誓,上帝可以证明她以前从没喝过酒,这会儿已经醉了直想吐。

刘斌边往空杯子里加酒边说,小汪你先忍着,还有五十万的任务没完成呢,等会儿一起吐吧。

不行,再喝小汪必须两…两杯敬我,刘…刘处长也要陪…陪一杯,贾伟光一只手搭在刘斌肩上喘着粗气说。刘斌只好又给汪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大不了我今天一醉方休,小汪你这次先干为敬,我陪者收尾。汪琳这回倒是利索地站了起来,先端起一杯说了句请贾处长多关照,就全部倒进了嘴里,又端起另一杯一干而尽,脸上微微泛出了迷人的红晕。

贾伟光想站起身却有点艰难了,端着杯子的手哆哆嗦嗦已经洒掉不少酒。刘斌说贾处你就坐着喝吧,顺手帮着贾伟光把酒杯凑到他嘴边。众人以热烈的掌声表示鼓励。

掌声似乎给贾伟光打了一支兴奋剂,他狠狠喘了一口气仰起脖子就喝。只听“咣当”一声脆响,贾伟光的杯中酒只喝了一半,酒杯就重重地摔在了面前的餐盘上,整个身子像面条一样软软地向桌底下滑落而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一点不假。“第一酒量”贾伟光在市科技局又有“贾不倒”之称,即使一连喝上三四场酒,也从没见他倒下过,据说在南江大学被一个女研究生给撂倒了,又据说那姑娘还是用两杯对一杯把他摆平的。这件事情,在科技局各式各样的酒席上很快成为一个新鲜话题,“贾不到”看来是个“假不倒”,那姑娘可能才是个“真不倒”。

刘斌的感觉是西边出太阳了,过去市科技局的人很少光顾南江大学,有时碰上重要的学术活动请他们都不肯来,这阵子忽然频繁地前来检查工作、调研指导,真是咄咄怪事。检查项目的人刚走,调研成果的人又来了,前脚送走了实验室检查组,后脚又迎来了高新技术调研组。市科技局各业务口的人马几乎都来过了,有些人已经是第N次亲临了,最近有个副局长也莅临指导了一番。接待了一两拨人,刘斌就悟出道道了,市科技局的各路神仙大都是冲着汪琳来的,他们都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真不倒”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主儿。

刘斌当然很高兴了,大学科技处处长能频频接触到政府科技口的各路神仙,如同八戒兄有幸接待女儿国的首领一样,那是受益多多的。刘斌每次都主动满足他们的美好愿望,不管是否有业务关联统统拉上汪琳陪同接待。各路神仙受传说的震慑,大都不敢在酒桌上向“真不倒”挑战,也有跃跃欲试的好战分子,最终都败阵而归。

按照传说中的情况去想象,“真不倒”应该是粗放豪爽型的女侠之流。见面接触后才发现错到西伯利亚去了,这“真不倒”虽喝酒爽快,却言行得体、斯文优雅,可谓才貌酒艺俱佳,大大的一个人才哟,“第一酒量”倒在这样的美女脚下,值!市科技局每次来的人,大都向汪琳主动递上名片,不少人还特意写上另外的手机号码,嘱咐她有事请多联系。

那天,刘斌又要找汪琳陪同接待,他把电话打到了生物技术学院。恰好吴海涛先接了电话,我说老刘啊,你不能光叫马儿跑不给马儿吃口草吧,我们那两大杯酒换来的一百万到底落实没有你可要给个说法。刘斌呵呵笑了,我在科技局面前已经退居次席了,汪琳说句话比我可管用多了,你还是用足身边的资源吧。吴海涛于是让汪琳抽空打个电话给贾伟光问一问。

贾伟光接到了汪琳的电话,胆子不小啊还敢给我打电话,我在科技局这一世英名算让你给毁了,我正想找你雪雪恨呢。

汪琳说那是你让着我的,下次我一定主动投降,帮你把“第一酒量”的大旗重新再树起来,你就别雪恨了吧。

贾伟光说嗯雪恨就算了,还是叫切磋好听点,哪天我们两个单独切磋一下,我醉了你背,你醉了我扛,只要没有旁人在场就不怕英名被毁了。

汪琳说单独切磋还是算了吧,我怕真会毁了贾大处长的光辉形象,影响贾处长的远大前程我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贾伟光说危言耸听了吧,我也是个学者,这年头学者之间切磋交流没那么严重的后果嘛,你汪小姐不至于生活在达尔文时代吧,今天找我难道就是为了给我讲解一下道学?

汪琳说今天是奉我们老板之命打扰日理万机的贾处长,你处座大人金口玉言的一百万何时能施舍过来,以便我们沿着达尔文的足迹继续前进,我们老板正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呢。

贾伟光说你们吴海涛就算是盼着深山出太阳那也是一厢情愿,汪小姐开口我贾某人倒是甘愿放血的,再过一段时间来办个手续就是了。

汪琳忙不迭地连声感谢贾处长的恩泽。贾伟光说口惠而实不至我可不想多听,希望汪小姐学英雄见行动呢。汪琳说那好改天一定请处座喝两杯。

女人都希望自己年轻,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你叫她个“小张”、“小李”什么的,她不仅不会反感,反而还心中窃喜。男人则是两面派,在同性面前喜欢充大摆老,在年轻的女性面前则不愿扮老,以便缩减年沟增强亲近感。刘斌也是这样,虽然离四十还差几岁,但在汪琳面前已有点长辈的味道了。他开始一直居高临下地叫着“小汪”,后来再接触就直呼汪琳其名了。

刘斌这天把汪琳找到他办公室,先是把她大大夸奖了一通,说她为生物技术学院乃至学校的科技工作出了很大的力,又说有一件重要事情想交给她去办。汪琳说刘处长你就别再给我增加光荣任务了,老师同学都说我快成了科技处的人了。刘斌说我还真有这打算呢,想等你硕士毕业的时候把你留到处里来。汪琳说千万别,我最怵机关最怕领导,你还是让我以后干点达尔文没干完的杂活吧。刘斌说这事还是以后再说。

接着,刘斌向她交代了任务。说是学校业务副校长的一项成果申报了市科技进步一等奖,但一等奖名额有限竞争激烈,副校长指示一定要帮他拿下来。汪琳说大人物大成果找我这小萝卜头何用?刘斌一脸无奈道,我们已经试过多次了,人家知道了意图最近故意躲着我们,只能请你出山了。汪琳笑道,你们也太高看我了吧,我跟他们只是酒桌上一两面之交,人家还不一定能记住我是谁呢,这么大的事会给我面子?刘斌自信地说,人家不仅能记住你而且刻骨铭心,你出面至少有九成以上把握。

那我就试着跟他们说说看吧,你们领导可不要抱太大希望,我担当不起。

汪琳说完就起身准备告辞,刘斌说稍等片刻。他从一个文件柜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中号信封递给汪琳,说现在办事光靠嘴巴讲是没用的,这个你用得着如果不够再说。汪琳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刘斌说我不管你使什么高招,如果用不上就算是你的劳务费吧。说着话,他一手拉过汪琳的手,一手把信封塞到了她手里。

汪琳属于那种办事很认真的人,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找贾伟光从中斡旋一下比较合适。虽然跟科技局成果处的人也算认识,但她担心万一找不准关键人物就会把事情办砸,另外她也觉得给半生不熟的人送钱有失她这个青年学者的体面,找贾伟光则少了这种顾虑。拿定了主意,她就给贾伟光去了电话,说是响应贾处长的号召想切磋一下。贾伟光满口答应说好啊好啊,我还以为过了河贾某人这破桥就被拆了,看来冤枉汪小姐了呢,一定不见不散。

南江市的“畔江酒家”依山傍水,兼具西式餐厅的温馨格调与中式餐厅的美食名烹,汪琳与贾伟光在这里见了面。虽说是切磋,贾伟光可不想在这样的浪漫场合自讨没趣再被放倒,汪琳当然也不会主动出击,于是两人要了一瓶XO慢慢对酌起来。

汪小姐果然是时尚一族,想必经常光顾这闲情雅境与人切磋一番吧。贾伟光以称羡的口气道。

时尚一族未必有实力奢侈摆谱,我属于“月光”一族,可不像你贾处长有阿爷供着可以到处切磋。

什么叫“月光”一族?这么说汪小姐寻求的是月光下的情调喽,那我们之间又找到了一个共同爱好,进一步切磋的空间广阔。

哪是哪呀,汪琳辩解说,我说的是每个月的钱花得精光的“月光”一族,穷学生跟你大处长可没共同之处。

呵呵,汪小姐把自己扮成救济对象我可不信,愿意为汪小姐投资的人恐怕排着队还轮不上呢,比如我贾某人就经常会有这种想法,不知道汪小姐肯不肯给机会。

你还是少想为好,贾处长前途无量将来要做贾市长贾省长的,现在乱投资一旦出了错,以后我们想沾点光就没指望了。汪琳端起杯与贾伟光碰了一下。

感情汪小姐是教我做个忍者龟呀,我可没那么顽强。贾伟光呷了口酒说,特别是认识了汪小姐以后,这点革命意志很快会崩溃的,过去的“贾不倒”已经倒在汪小姐面前一回了,彻底倒下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贾处长见多识广决不会为我这点酒量而崩溃的,还是好好保住头上的乌纱最重要,以便为我们革命群众多办点好事实事。接着,汪琳就把刘斌交代的事讲给贾伟光听,请他设法帮忙。

汪小姐挺仗义嘛,为了给上司头上的光环增砖添瓦毅然挺身而出,着实令人感动。贾伟光迟疑了一下又说,这事倒不归我管,但为了汪小姐的锦绣前程,我豁出去一把还是能搞定的,不过可要费点周折。

汪琳赶忙拉开坤包,取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贾伟光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样也好,办起事来会利索些。他把信封装进自己包里,接着呵呵道,汪琳你又欠了我一次情,我说的可不是普通人情而是革命感情。汪琳莞尔一笑。

“圈子”这个词在汉语词典里的解释并不精确,它实际上指的是社会中的这样一群人,大家虽然在不同的单位不同的部门,却干着大同小异的事情或者有大同小异的经历,什么“文艺圈”啦、“学术圈”啦之类的,无不如此。搞科技管理工作的人也是个“圈子”,他们自称为“科管界”。

汪琳其人其事其酒量,经过酒席上不断被演绎加料,在科管界越传越广越离谱。有人说她刚出生那会儿,家里人错把酒瓶当奶瓶喂她,从此就一直喝着酒长大,还有人说她这种久经酒精考验的美女就是对着酒龙头灌也是不会醉的。不久,省科技厅的人马也闻风而动了。事情并不复杂,省科技厅的A在市科技局的酒席上听说了这个传奇,就告诉了同事B,接着又有更多的同事CDE等知道了。于是,ABCDE等又在南江大学上演了频频检查指导的一幕。甚至连国家部委来南江市办事的一些圈中人,听到这个传奇也顺道前往检查调研。

与当初市科技局的人差不多,来人一见到酒席上的汪琳都会屏气凝神、惊艳不已,普遍觉得不虚此行。汪琳在莫名其妙中陆续结识了科管界的各色人等,刘斌也经常乐此不疲地向更广阔的范围推介汪琳。

贾伟光有一次对汪琳说,你欠我的情可太多了,一个贾伟光倒下去,千万个贾伟光站起来找汪琳。

汪琳嗔怒道,我不找你算账你倒还来邀功?你们那科管界有事没事整天想找我吃饭喝酒都快烦死了,真希望千万个贾伟光倒下去留个把足矣。

刘斌因政绩突出,获得南江大学“先进工作者标兵”称号,提前晋升一级工资。原因很简单,南江大学近年的科技工作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无论是科研项目还是科技成果以及所获科研经费的数量,都取得了大跃进式的跨越,全校上下一片赞叹。

刘斌心里清楚,这一巨大成就应当归功于达尔文。虽然这种“突变式”的飞跃,不符合达尔文“渐变式”的规则,但绝对与达老先生的后继者汪琳小姐有关。获得了标兵称号又晋了级,他找到汪琳想诚心答谢一番。汪琳以为他又要交代事情,没等他开口就先说话了,处长大人你就饶了我吧,这阵子准备毕业答辩实在没时间领受你的光荣任务,不然我就完不成由猴子向人的进化转变了,对不起人民也对不起达尔文。刘斌连忙言简意赅,递给她一个大红包说是科技提成的奖励费。汪琳说声谢谢,笑纳了红包离去。刘斌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径直就去找吴海涛。

吴海涛不同意留汪琳去科技处工作,认为刘斌有挖墙角之嫌。他说生物技术学院也缺人才,好不容易培养猴子进化成了人,决不能又跑到山上去当野人。刘斌试图给吴海涛讲解“点”与“面”的辩证关系,说汪琳留到科技处可以在全校起更大的辐射作用,学校领导也有这个意思,汪琳这样的情况上山当野人比蹲在某个具体山洞里更有意义。吴海涛说辩证法我也是学过的,不要忘记内因是起决定作用的,这事关键要看她本人的态度,强扭的瓜甜不了。刘斌仍不死心,说如果外因足够强大是可以对内因产生作用的,大家一起做做工作,都是为了全校这个“面”嘛。

吴海涛不愿再与刘斌继续探讨辩证法,又不便过分顶撞上级机关的强烈要求,于是便使出杀手锏说,据我所知她还想继续攻博,恐怕难以做通工作。刘斌显得有点失望,他沉默了一阵又说,那就让她在你这仙人洞里继续进化吧,不过资源可得共享,老吴你以后还要多支持科管工作。吴海涛爽快地说,科学连国界都没有还能有山洞的界限么,只要人不被你挖走,帮你收拾几个酒席上的挑战者没问题,不过你也不要把达尔文“用进废退”的法则发扬得太光大,学者嘛还是该以学问上的事为主。

“第二科技处”的说法,在南江大学老师们中间不胫而走。难怪生物技术学院这些年跟暴发户似的,好像一夜间掘到了一口生物大油田,大把的经费、大批的项目、大量的成果喷涌而来,都是因为有了个新型人才,把科技“攻关”变成了“公关”,那个叫汪琳的女研究生简直成了学校的“第二科技处”。不是么?学校科管方面碰到的许多疑难杂症,她一出面往往就能迎刃而解,生物技术学院近水楼台一点都不奇怪了。不少老师于是知道了汪琳在科管界的分量,纷纷找到她希望借点“第二科技处”的光,以便更有效地攀登科技高峰。也有实在与她搭不上界的老师,找到苗海萍充当二传手。

苗海萍是汪琳的同学,又是研究生室友。两人关系密切情同姐妹,在学校经常形影相伴,以致于有无聊之徒怀疑她们是不是现代版的同志关系。即使后来汪琳攻了博苗海萍留了校,两人还是设法同宿一舍。

也许是搞法律专业受了职业的影响,苗海萍快人快语、雷厉风行,但身上缺了点汪琳那样的娴静气质。她经常充当汪琳的保护者,告诫汪琳要大胆泼辣些,现代社会就是达尔文说的弱肉强食,要善于用各种方式包括法律手段维护自身权益,马太善会被人骑的。

给汪琳当了几回“第二科技处”的二传手,苗海萍起初没怎么当回事,听了“第二科技处”的说法她也不以为然,这汪琳不至于突然脱胎换骨进化成仙,一定是搞错了。她也亲眼见过,汪琳曾把个别老师送来的贵重礼品退还人家,说明无功受不了禄。

这天苗海萍一回到宿舍,就把两套包装精美的名牌化妆品往汪琳面前一放,气鼓鼓地说,汪琳这还有完没完跟真的似的,奋力攻关的教授们怎么总找我当说客干吗呀,整天碰上这种阴差阳错的邪乎事真郁闷。汪琳说别郁闷啦,都是“适者生存”进入科技界惹的祸,我也不愿意多揽这种事,你尽量帮我挡挡吧,实在挡不住的三姑六婆新旧情人之类的另说。苗海萍有点吃惊地说你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呀?汪琳于是说了一下她近年来与科管界的“切磋交流”。

太好了,汪琳你真是继承了达尔文的衣钵已经进化成仙了。苗海萍麻利地把那两套化妆品收进她俩共用的一个储物柜里,说这可是不要白不要了,公平交易合情合理,以后我就来者不拒了。

汪琳说别这样,不瞒你说,除了从科技处偶尔拿点提成弥补一下“切磋”花费之外,我从来不干兔子吃窝边草的事。

苗海萍说你以为你是谁啊,雷锋王杰杨子荣吗?没人会树你为义务劳动模范,我早说了你虽外表时尚但骨子里保守得像九斤老太。她顿了一下又说,你这是典型的中介服务,收点费用理所当然,都神舟上天的年代了你怎么还干旧社会二百五的傻事啊。

汪琳说我倒是没有雷锋王杰杨子荣的境界,但做学生的去收取老师们的钱物,我担心睡不踏实会得抑郁症的。

说到底还是观念陈旧,苗海萍决心开导姐们一番,就算你不愿意多赚老师们的钱,那也要收点“护身费”、“风险费”、“补偿费”之类的呀,义务劳动可以,但总不能再倒贴吧。汪琳说怪不得现在这么多乱收费的名目,都是你这样瞎琢磨出来的。苗海萍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有没有想过学校实际上让你唱的是一出美人计,其实你时时处在羊入狼窝的危险境地中。汪琳说这我明白得很,会按照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办。

我知道你不是个杯水主义者,苗海萍继续开导说,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呀,这么多男人给你面子帮你办事,你既然不肯献色那总要献上点钞票吧,如果连钞票也不献,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的,你迟早还是会被人拉上床。

没那么严重吧,我觉得很多男人不过就是想嘴巴上沾点荤腥而已,这也无伤大雅。

真是革命乐观主义者,如今只动口不动手的男人比类人猿还难找,我看那些个“君子”只是还没到收网的时候,若是不想被人放长线钓到你这条美人鱼,趁早你还是献上点中介费出来护护身吧。苗海萍继续说,其实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是寻求某种平衡,收点中介费绝对符合平衡原则,就算你有随时献身于人的思想准备,中介费也是自己心安理得的一种补偿。

汪琳思考着苗海萍的话,没有吭声。

中秋节快要到了,科管界少不了有人打电话找汪琳,说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跟她切磋,也有些老师想请她坐坐表示点心意,汪琳基本上都谢绝了。经过几年的酒精考验,她对自己的评价是,有酒量但不好酒。

学校科技处派人送了一份省科技厅的大红请帖给汪琳,邀请她出席“省优秀青年科技人员中秋赏月会”,汪琳又想找托辞拒绝。

刘斌特意打来了电话,告诉汪琳这个赏月会省市领导都要出席,她是整个南江大学青年科技人员的代表,一枝独秀务必参加。刘斌说,省科技口都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博士生了,原打算让你代表众人发个言,我已经替你挡了驾。汪琳说还是处长大人最了解我,谢谢了。刘斌说虽然了解但不多,所以那时很想拉你来科技处屈就,结果还事与愿违。汪琳说你领导的庙门太高,我还是安心做个小百姓好。刘斌说庙小难容大菩萨,既不来了那我们就做好朋友,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汪琳说做朋友不敢高攀,只希望处长大人多帮我挡挡驾。

中秋赏月会是一个大型的室外酒会,席设“草暖世界”的露天草坪上,全省青年科技才俊云集。汪琳所在的一桌全是学有成就的女代表,她一个也不认识,只是安静地倾听领导和各界人士的讲话,机械地轻轻鼓掌。

与在座学术界多数女性的模样和装扮相比,汪琳显得有些出众,有人不时用难以理喻的眼光望着她,怀疑这人是不是文艺界的走错了地方。很快,省市科管界的人有人看到了她,间或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与她聊几句,碰碰杯说些节日祝福的话。

汪琳看见了贾伟光,他端着高脚酒杯抬手扬了扬,远远地向她走来。汪琳已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前几天又婉拒了他的切磋邀请,于是连忙端起酒杯迎上去。两人不约而同走到草坪边僻静些的地方停下脚步,端着酒杯站在那里聊了起来。

好你个汪琳呀,我邀你切磋不肯赏光,省里请你赏月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来了。贾伟光揶揄道。

汪琳说不好意思那几天还真是忙着给兔子做实验,改日把那些兔子烹了给贾处长下酒赔罪。

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贾伟光说,闭月羞花的美女往博士一族钻个什么劲呀,整天泡在实验室杀兔子宰老鼠,又不找个人嫁了,实在是资源的巨大浪费,真让人痛心。

你痛个什么心呀,汪琳说,我若是嫁了人你会更痛心的,比如再找我出来切磋什么的,除了你自己家后院的老虎,可又多了一道监控力量,那你不是自讨苦吃么。

你现在没人监控也很少跟我切磋呀,贾伟光说,被你放倒摆平我随时恭候而且心甘情愿,汪琳你今天给我透个底吧究竟能喝多少酒,两斤三斤还是五斤八斤还是无底洞?

向你老实坦白吧,汪琳说,我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喝酒,那次一不留神撂倒你,真的是我第一次喝。

知道什么是当今十大谎言吗?贾伟光说,十大谎言的第一条就是,女孩子说“这是我的第一次”。

呵呵呵,汪琳笑了,你的研究领域可真广泛,不过我可没骗你,过去确实没喝过酒。

贾伟光乘机道,这么说汪小姐的第一次是献给我贾某人的喽,真是三生有幸啊。

去你的吧,汪琳嗔怒道,大白天做了美梦吧你。

人总是要有一点理想的嘛。贾伟光嘻嘻地说。

胡侃得差不多了,两人都觉得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于是碰了杯说了祝福的话一饮而尽。贾伟光环顾近处没人,迅速拉过汪琳的手,在她手背上给了西式一吻。

在走回到座位的途中,贾伟光向汪琳讲了一件正儿八经的事。前些日子市里有关部门开了一次联席会议,决定在南江地区的科技人员中实施“院士工程”,对有望在三到五年内培养成院士的拔尖人才予以重点扶持,候选人名单已经确定,吴海涛因近年来成就突出而榜上有名。

吴海涛的确算得上一个颇有成就的专家,他是从海外留学归来的博士。刘斌有一次在主持学术会议时,对吴海涛作了这样的介绍:吴海涛在国内研究生毕业后于80年代末赴美留学,在著名的F大学获得生物学博士学位。先后出任F大学教授、N研究院首席项目科学家。在美期间,他获得了多项具有国际水平的研究成果,在国际上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其中有两篇论文发表在世界最权威的S杂志上,受到国际生物学界的普遍赞誉。吴教授在学术上造诣深厚、成就斐然,90年代后期作为拔尖人才被引进回国,担任我校生物技术学院院长。

如今大学里的专家教授多如牛毛,但堪称知名教授的人,除了其学术水平之外,身上总有某个突出的亮点在闪烁,吴海涛就具备了这样的条件。作为新一代的优秀人才,吴海涛最突出的亮点在于国际交流能力强,即使回国以后,他依然能不停地在国际刊物上发表论文。近几年南江大学作了统计,吴海涛在国际期刊上每年发表的论文都名列全校前茅。这一点让绝大多数专家教授不得不心悦诚服,有人向他讨教国际高产的经验,他却总是谦虚地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科学无国界嘛。

汪琳的出现,使吴海涛回国后的科研成就如虎添翼。

吴海涛凭着科学无国界的理念虽然在南江大学知名教授中稳居一席,但前些年他在国内的发展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吃了不少苦头。刚回国那年,他满怀信心申报了各类科研项目,结果一无所获,第二年他又报了一项科技成果奖也名落孙山。后来虽说有了点起色,但仍是在“渐变”中前进,他在国内学术界的“适者生存”手法尚不够老到。汪琳的“突变”成仙,才算是彻底改变了他经费不足、项目不够、成果不多的“三不”状况,使他真正步入了学术上如日中天的仙境。

刘斌当初想来挖走汪琳,吴海涛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但另一方面,刘斌经常找汪琳帮着搞公关切磋,他又是非常鼓励和支持的,毕竟他自己尝到了很大的甜头。要不然,像“院士工程”这样的拔尖人才,恐怕还轮不到他吴海涛。

可是,汪琳的宫外孕事件像是一个急刹车,似乎要把一切都停住。

汪琳恢复几天以后,刘斌带着水果和慰问金来医院点了一下卯,虽然时间不长,却体现了学校机关的一种愧疚态度,也体现了他本人在一定程度上的责任承担,毕竟汪琳这些年为学校的科技发展做了别人无法替代的大量工作,更何况这次出事很可能与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汪琳面对刘斌,面无表情,没说一句话。

吴海涛派人送来了鲜花补品和慰问金,并写了一张便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望千万保重身体。这体现的是师生情谊,无论弟子如何不检点犯了错,作为导师还是要有起码的关心爱护,何况汪琳这几年帮了他那么多大事。

苗海萍看了便条说,你们导师这人还行。

汪琳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世上本无事,有人关注才有事,关注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大。按说这年月,女生未婚先孕根本不算什么事,静悄悄地做个人流就像来了场大例假,没人有闲心狗拿耗子去多问。但汪琳的未婚先孕就不同了,她在南江大学是个既受一批人爱也遭一批人恨的角儿,赞她的人把她看成是学校科技发展的功臣,弹她的人说她是学术腐败的帮凶。这样的人物出这样的事,自然会有不少人关注着。

汪琳宫外孕问题的更大麻烦还在于,人们根据她近年来的情况在逻辑上一开始就认定了,她不是只跟某个未婚或已婚的男人一不小心惹出了事,而是在跟一批权贵到处乱搞中出了问题。虽然也有不少只重效果不计方式的人对她表示同情甚至为她打抱不平,但这种替她开脱的由头却难以堂而皇之地摆到桌面上。况且,汪琳不是静悄悄而是公开地未婚先孕,这不仅违反计划生育要求、影响单位的政绩,而且触犯了学生管理的天条,那就要受批评教育直至严肃处理了。

出院前夕,汪琳告诉苗海萍说,她决定主动提出退学。

你傻啊你,苗海萍坚决反对,是学校欠了你而不是你欠了学校,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要敢开除你,我就敢跟他们上法庭。

出了这种事我也没脸在学校呆了,汪琳说,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你也不看看那些胡说八道的乌鸦嘴都是什么人,全是酸葡萄没吃到的一帮妒忌狂,苗海萍说,你把他们当成路边乱叫的癞蛤蟆就是了。

谎言从一千张嘴里说出来,跟重复一千遍是同样的效果,汪琳说,我势单力薄无法抵御,只有逃避这一条路可走。

汪琳你真是想气死我呀,这么大的事干吗一个人扛着?苗海萍说,事到如今你也该把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揪出来了,这样的缩头乌龟根本就不是男人,凭什么你要牺牲自己的一切去袒护那害你的王八蛋?!

那个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人?苗海萍还想继续追问,见汪琳脸上已挂了两串泪水,便不再吭声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并非因为交易!自始至终,汪琳回答苗海萍的只有这一个解释。

退学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复。离校前,苗海萍听说吴海涛找汪琳进行了一次长谈。同门的师兄弟姐妹都说,导师一定很伤心,汪琳其实很有才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一定能成为学术好手。

几年时间一晃即逝,令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是,汪琳真不是等闲之辈,她居然能从身败名裂中东山再起,离开南江大学后迅速成长为一名腰缠万贯的企业家。

但凡有了一定名气的人,生活的天空总是被人任意涂抹的。恶人被描绘得一团漆黑,而成功者则被描绘得光芒四射。

从当年声名狼藉被迫退学,到如今驰骋商界颇多赞誉,汪琳在大起大落中体会到了“塞翁失马”的道理。她的科技咨询公司这两年生意越来越红火,一不小心从昔日的“月光”一族变成了富婆一族。

苗海萍从一开始就被汪琳的公司聘请为兼职法律顾问,公司开办一段时间后,汪琳打算付给她一些律师费。苗海萍一听就急了,拉倒吧你,还是先填饱你自己的肚子要紧,就算给我一个当活雷锋的机会吧。

后来情况就不同了,汪琳的公司已赚得盆满钵满,苗海萍的律师费可就是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了。那天汪琳开来一辆崭新的红色迷你轿车说是要赠送给她,苗海萍高高兴兴就接受了,说汪琳你真是好样的,不仅在酒量上而且在事业上也绝对是个“真不倒”。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这是首要问题,毛老人家大半个世纪前说过的话一针见血。人在失意的时候,才会对所谓患难见真情产生刻骨铭心的体会。一想起当年被迫退学时的惨境,汪琳只能用六个字来形容:往事不堪回首。

当初,汪琳主动退学的决定任谁劝说也不动摇,真的退了以后她才有了一无所有的感觉。一听说汪琳想办个科技咨询公司,苗海萍二话没说,包揽了从公司注册到开张的所有法律手续。

你这个导师还算仗义!这是苗海萍对吴海涛的评价。汪琳一退学,吴海涛就紧急找到刘斌进行了一阵商量,刘斌或多或少也怀有一定的内疚感,于是商量起来就有了默契的基础。很快,吴海涛和刘斌就达成了一项“君子协定”,以对外科研协作的名义,经科技处批准,从生物技术学院的项目经费中拨出20万元,悄悄地作为汪琳创办公司的启动资金。

贾伟光现已晋升为副局长。不管怎么说,他当初在汪琳最困难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帮着汪琳举步维艰的公司掏到了第一桶金。那时候,正巧有一家企业找到科技局想申报“高新技术企业”,贾伟光告诉他们,必须先找一家中介机构出一份论证报告。他把汪琳的公司推荐给他们,并说那家公司的老总是个博士,找她论证一下是有效的。

这年头连真药厂都敢造假药,真真假假早就颠三倒四了。汪琳曾是个博士生,被称作“博士”那是大大地沾得上边的,比一般的假冒伪劣强多了。那家企业很快就找到汪琳的公司来,请汪博士出具论证报告。汪琳根据对方提供的素材,在贾伟光的电话指导下,不费多少心思就完成了论证报告,堂而皇之地收取了一笔不薄的咨询论证费,迈出了她大把赚钱的第一步。

包括贾伟光在内,省市科管界的人大都是后来陆续听说了汪琳退学一事。他们普遍感到惊讶,有不少人对南江大学表现出鄙视,那么一个正值佳年华的大活人总有需求,让人家憋着那还叫人道么,这点破事犯得着大动干戈把人退了吗?况且退掉的是一个有才又有酒量的大美女,南江大学太不会珍惜人才资源了。特别是听说汪琳始终没说出那个惹祸的家伙,那就更让人萌生一丝敬意了,看来她还有着一副侠胆义肠,这样的人值得交朋友。于是,省市科管界不少朋友都向汪琳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使她的公司很快就有了一定规模。

吴海涛几乎成了汪琳这家公司的编外董事,她帮汪琳拉来了一项可以不停地数钞票的生意。本来,南江大学的各种实验试剂都是由科技处下属的科研采购中心统一办理的,生物技术学院却忽然提出来,采购中心弄来的试剂质量不过关影响实验效果,建议改由汪琳的公司来供货,因为她们最近赠送的一批试剂质量很好。采购中心当然不会同意这么做,统一采购就是为了防止单对单吃回扣的,于是吴海涛给刘斌打了电话。刘斌心照不宣,对下属交代说,吴教授可是院士工程的候选人,对试剂要求高你们就照办吧,还是统一采购嘛,只不过从那家公司进货就是了。于是,从此以后生物技术学院的试剂,全都由汪琳的公司长年供货。

采购中心也有不摸深浅的毛头小伙跑到汪琳的公司来询问,明明都是同样的试剂甚至是同一家厂生产的东西,怎么你们弄来的质量高,我们弄来的就不合格呢?

汪琳公司的人笑了,我们会根据科研任务的需要,向生产厂家提出最佳的技术要求。

试剂都是有统一标准的,还能有什么额外的技术要求?来人不死心还要继续问。

汪琳公司的人又笑了,那是技术和商业秘密,对不起无可奉告。

不仅如此,吴海涛还充分发挥了他国际渠道广的优势,帮汪琳陆续揽来了一些较大的海外业务,比如出国留学中介。在南江这个经济发达的大城市,望子成龙的需求是个巨大的市场,从小学生到研究生各个层次都有大量的生意可做。仅此一项业务,每年进到汪琳公司账上的钞票,就像雪片般纷纷飘来。

与科管界的一些朋友再次接上头以后,汪琳也当仁不让地干起了“老本行”,充当科研项目、成果申报的中介者。虽然这项业务已经排不到汪琳公司的主流进项中,但却能给科管界带来一些实实在在的收益。她把这项业务扩展到了许多高校和研究机构中,凡是经她手申报成功的她都要收取一定比例的“咨询费”,再从中把一多半收入返还给科管界,用这种方式去报答那些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们。每个跟她单线联系的朋友们,能从她那里不断收到相应的酬金,也就愿意做更多的付出,从而进入良性循环。科管界一旦碰到有关的商机,马上就能先想到找她合作。

那天汪琳接到了刘斌的电话很高兴,处长大人是不是高升了向我报喜呀,我正想好好请你一顿感谢领导多年的亲切关怀呢。

高升个球哟,不撤我职就算烧高香了。刘斌说,学校放走了你这优秀企业家我可惨了,科技的指标一落千丈像王小二过年,再不折腾出点名堂的话我就要去给你当打工仔了。

刘斌告诉汪琳,他想请贾伟光出来坐坐商量一件事情,但人家现在当了局长很难请动了。刘斌说,我这老胳膊老腿出去打工怕是扛不动麻袋了,想垂死挣扎一下给学校办件像样点的事,可贾局长说要看汪琳有没有时间大家一起聊聊,看来你不发话贾局长是不会接见我的。

汪琳很快打通了贾伟光的电话。贾伟光说,我就猜到汪小姐是仗义的人会帮刘斌找我的,汪小姐不会告诉我说生意太忙让我单枪匹马去见刘斌吧?

汪琳说贾局长召唤直接下令就是了,何必使这拐弯抹角的雕虫小技呀,会让人家刘斌吃上老醋拌酸菜的。

贾伟光说,那我可比窦娥冤得多了,本是想让你汪老板鼓得已经气泡的荷包再涨一涨,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汪琳订了“畔江酒家”的包房。这些年身在商界,南江市大大小小有点名气的饭店酒楼,她几乎都光顾过。有空的时候她还经常拉上苗海萍出去海吃一通,吃得次数多了让苗海萍都有点怕了,说汪琳我再这样吃下去就够出栏的标准了,不像你越吃身材越魔鬼化,简直羡煞人了。

之所以又选择“畔江酒家”,汪琳觉得这里的品位和格调很像一个豪华的学术活动场所,适合学者型的雅士相聚,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是她第一次与贾伟光私下单独切磋的地方。

贾伟光和刘斌如约而至。

刘斌想办的“像样点”的事是,他打算搞一次大型的科技成果展示交易会,一来想显摆一下南江大学的科技成果,二来想促成一批成果实现产业化,以改变目前全校科技工作的沉闷局面。他看中了新近落成的“南江会展中心”这个据说是亚洲数一数二的会展场所,但仅靠南江大学一家去展览又显太单薄,而且资金花费压力大,号召其他单位加盟参展又缺乏感召能力。他的想法是,请市科技局出面主办这个展示会,这样可以把南江市及周边卫星城市大大小小的高校、科研院所都拉进来参展,反正南江大学是全市科技界的龙头老大当红花是必然的,其他大大小小的单位就来做一做绿叶。他还有个想法没说出来但明摆着,那就是大钱由科技局出面埋单。

贾伟光说话了,从常理上讲科技局牵个头出点钱没问题,南江大学作为科技老大协办一下也名利双收,但这么大型的活动事先科技局没有工作计划,只能是出面出钱不出力,要找一个具体承办单位来干活,不知汪老板有没有兴趣?

刘斌极力想促成此事,没等汪琳表态他就抢着说,汪琳这可是一块肥得流油的肉,光展位费和赞助费就够你吃饱了,贾局长那里还要另外拨钱给你用,我看你就不用多考虑了。贾伟光补充了一句,她们科技咨询公司承办也名正言顺。

汪琳表示全力以赴。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基调,汪琳又要数钱数到手发酸了。

刘斌是个很识趣的人,事情谈定他就借故先走一步,不想当个让人讨厌的电灯泡。

汪琳和贾伟光见刘斌已起身离去,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汪琳问要不要再换一种液体继续切磋?贾伟光说不必了还是换一种切磋方式吧,他提议到江边去走一走。

“畔江酒家”的马路对面就是江堤,堤岸上绿草茵茵微风习习,月光下更显南国水乡的情调。一对对情侣保持着互不影响的距离,依偎着窃窃私语。徜徉其中,会令人从某个角度感受到人类的进化,无论是真情人还是野鸳鸯,肉体的缠绵一旦有了情感交流的基础,总是大大升华了人类的原始本能。

怎么样汪琳还是老哥对你亲吧,贾伟光说,像今天谈的这桩美事若是散布出去的话,恐怕连这水里的癞蛤蟆都会蹦上来抢食的。

你确实挺够意思的,汪琳说,这些年你对我的帮助就像新闻联播里永远的丰碑一样立在我心中,这笔进项咱们还是按老规矩办。

互通有无嘛,你也是一贯重义的,但你我之间的交往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贾伟光说,其实我的心思你很清楚。汪琳笑了笑没吱声。

一对情侣从堤上的石凳上起身离去,贾伟光拉着汪琳的手并肩坐了下来。

贾伟光一手揽过汪琳的肩头,在她脸上轻轻嘬了一口,附在她耳边说,你不至于这么狠心折磨我吧,让我受苦受难受煎熬?今晚我就想脱离苦海了。

汪琳的手机这时响起,她轻轻推开贾伟光接了电话,电话是吴海涛打来的。汪琳告诉贾伟光有急事,然后匆匆告辞。

吴海涛准备申报院士了,他急着找汪琳让她第二天跑一趟香港,帮他办一件重要的事。

其实,汪琳这些年在与科管界密切合作的同时,也利用优势一直在帮吴海涛。每当吴海涛碰到申报科技成果之类的事,汪琳总是出钱出力帮着打点周旋,还经常派人到北京帮他去疏通。她的努力使吴海涛在“院士工程”的无声竞赛中,越来越处在有利位置,快要水到渠成了。

南江市离香港很近,只需几个小时的车程,一天就可以来回一趟。香港回归以后往返手续日益简化,像汪琳这样有海外业务的公司老板,去香港就像到周边城市去兜风一样方便。

吴海涛告诉她,院士申报工作很快就要开始了,北京的内线关系给他提了一条重要建议,希望他近期在国外杂志上再抛出一两篇有影响的论文,以便在热火上再浇一把油。

吴海涛交给汪琳一份打印好的论文,又交给她一个密封好的牛皮纸信封说是另一份重要资料,请她交到一个香港人手上,这个人会帮他处理国外的事。汪琳说现在特快专递电子邮件这么方便,这样转来转去把论文弄到国外不是耽误时间吗?吴海涛说这论文很重要怕邮件不安全,交给别人也不放心,只能劳驾她了。

汪琳仍然很纳闷,这么点小事让她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但她还是去了。

在香港一家酒店的咖啡厅,汪琳与那个香港人见了面。汪琳把材料交给他,他扫了一眼论文就放在了一边,随即撕开牛皮纸信封里的“资料”看了起来。忽然那香港人的手机响了,他放下“资料”慢慢踱到远处接电话去了。

汪琳顺手拿起“资料”来看,这一看可把她吓了一大跳。搞过多年生物学专业的汪琳,立即感到一股寒气爬上后背。

这的确是一份重要“资料”,它的重要程度,已经涉及到了国家生物资源的重要机密。“资料”提供了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在反生物武器、反化学武器方面特有的科研信息,描绘了这一领域的技术实力,预测了将要取得突破的关键技术。汪琳觉得,这样的“资料”流失到国外所带来的危害,比流失一两个兵马俑的后果可怕得多。

“资料”还提供了中国人某些疾病的特有生物学数据。汪琳清楚,外国人一旦得到这样的数据,还可能形成医药领域的技术垄断,给国家造成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这就如同我针对你的病情专门为你设计了一套“特效药”,而且会把这“特效药”用专利保护起来,你想治好病就只能来买我的药,既不允许别人造也不允许你本人造。十几亿人口啊,你就天天来买我的“特效药”吃吧,除非你不想治病了。

所幸的是,这份“资料”并不完整。实际上它每部分内容都只有一半,单看这份“资料”像是雾里看花,难以完全弄明白。汪琳估计,这很可能是吴海涛在玩“钓鱼”。

那香港人接完电话回来了,他把论文和“资料”收起来,对汪琳说,请汪小姐转告吴教授,他的论文我们会抢在最新一期杂志上发表,请他做好下一步准备。

回到南江以后,汪琳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份“资料”的事,好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萎靡不振。她推测,那香港人说的“下一步”准备,十有八九指的是“资料”的后半部分。这后半部分一旦也出去,那就绝对无法挽回了。

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吴海涛又找她了。说是他那篇论文已经在国外发表了,请她务必这两天再送另一篇论文和“资料”去一趟香港。

汪琳拿到吴海涛的论文和“资料”,陷入了深深思索。何去何从?她内心在挣扎着。她打算找苗海萍聊一聊,毕竟苗海萍是搞法律的,应该先请她给自己来一场今日说法。

苗海萍接到汪琳的电话不大耐烦地说,求求你啦汪老板,这阵子我评副高职称忙得跟兔子似的都快找不到北了,等过几天再说吧。汪琳说有急事,苗海萍说那就电话里说吧,我真的没时间见你。于是,汪琳没有指名道姓说出吴海涛,只是说接了这样的一单生意,请她出主意。

苗海萍听完情况说,汪琳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点,这件事情已经犯了法而且后果严重,是不是到了杀人放火的严重程度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是达尔文,再说我对科技方面的法律也不像见了汪琳的脸那么熟悉,一下子是说不上来的。苗海萍最后建议说,其实你可以找科管界的狐朋狗友帮你分析一下,他们在这件事情上比我更有发言权,这单生意你要么不接要么报案,如果非找我不可,那就等我忙完职称以副教授的身份来帮你迎刃而解吧。

汪琳说,等你当了副教授再找你怕是连黄花菜都结冰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汪琳怎么也没有想到,吴海涛会把这件触犯法律的工作交给她来完成,无论如何,这已经超越了她所能够接受的底线。如果她没有打过这个电话,想起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将不堪设想,一个出卖祖国和人民的学术败类?……

想到这里,她浑身泛起一股凉意,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汪琳接受了苗海萍的建议,她立刻打电话到贾伟光的办公室,没人接听电话,打他手机也关机。汪琳只好发了一条短信请他复机,直到傍晚贾伟光的电话才打过来。

呵呵,汪小姐这么快又想我啦,贾伟光说,真让我幸福得像花儿一样了。

今天没心思贫嘴也没心思想你,但必须见你一面,汪琳说,如果方便的话是不是现在就去“畔江酒家”?

怕是没那个可能了,贾伟光说,你今天就是提着一箱子钱找我,也不一定见得到我。

不就是一箱子钱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汪琳真有点着急了,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这就带着钱去见你,谁不去是王八。

别别,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但钱也不是万能的,贾伟光仍不紧不慢地说,汪小姐发怒的不要,我这几天在江远市的度假村开一个重要的鉴定会回不去。

江远市并不远,距南江市其实还不到两百公里,汪琳决定去一趟。

贾伟光说你真的要来呀,电话里说不行吗?汪琳说有个材料要当面看,真的很急这就准备出发。

贾伟光说那你就尽量晚点过来,要像地道战里那样,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汪琳说我又不是日本鬼子,更不想做假洋鬼子。

贾伟光说我这里还有几十个参加会议的神仙在呢,万一有人看见了亭亭玉立的汪小姐来找我,那明天的会议就会变成贾伟光艳事报告会了。

汪琳说早就该开个贾伟光专场批斗会了。

汪琳无可奈何,她只能按照贾伟光说的办法“悄悄的进村”。驱车赶到江远市的度假村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了,在一幢两层楼的小别墅里,她见到了贾伟光。

贾局长真会享清福,开会开到别墅里来了,汪琳没好气地戏谑道,把我们纳税人的血汗钱简直当废纸用。

你今天不是专门跑来给我开批斗会的吧,贾伟光说,这不是特意为你大小姐大老板准备的么,这么晚了让汪小姐睡到马路上去总不好吧,当然你要是愿意到我那里挤一挤,我也甘愿冒着被批倒批臭的风险而欣然接受。

汪琳有些感动,她觉得贾伟光这些年对自己各方面的关照都很细心周到。她本来是打算谈完正事连夜赶回去的,刚才开了几个小时车这会儿的确有点疲惫了,特别是她今天刚刚来了例假,于是说那就谢谢了。

贾伟光问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解决基本需求,汪琳说不必了,她每周总有固定的两天晚餐是免掉了,以便对得住广大观众。

呵呵,汪氏健美术可以申报专利了,贾伟光说,你这办法不仅符合资源节约型的要求,而且体现了周期循环性,这种打造美女的绝招紧跟时代潮流。

汪琳没心情调侃,拿出吴海涛的“资料”准备进入主题。贾伟光把“资料”往茶几上一丢,说既来之则安之就不急了,我们还是先一起欣赏一下汪小姐的临时闺房吧,万一太简陋影响了良宵美梦我也好马上知错就改。

贾伟光说着就拉起汪琳的手,开始带她在别墅里转悠起来,汪琳只好礼节性地跟着转,并不时赞美两句。

这幢两层的小别墅其实也没什么独特之处,无非也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类的。看完了一楼的结构,贾伟光又拉着她上了二楼。二楼被半开放式的楼道占去不少地方,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小客厅。汪琳没太多心思去欣赏房间里的布局,只是在楼道上象征性地向房间里探头望了一眼,嘴里应付了一句说真不错,转身就准备下楼。

贾伟光拦住了她。四目相对,一阵短暂的沉默。

贾伟光伸出双手抱住汪琳的肩头,嘴唇凑过去开始亲吻她。汪琳并没有热烈地迎合,但也不可能拒绝,她顺势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一会儿,汪琳的私处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她这才意识到今天来了特殊情况。她一边嘴里发出“别…今天…我来…”的声音,一边试图轻轻推开贾伟光。这会儿的贾伟光不但不可能停手,而且动作范围正在扩大,他已经弄开了汪琳上身的包裹。猛然间,汪琳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年大出血的恐怖情景,完全是一刹那的本能反应,她手脚并用使出全力地断然出击了。

贾伟光本来背对着不足齐腰高的楼道护拦,在猝不及防中向后退去。上半身在惯性的驱使下越过了护拦,全身重心随之悬空,整个身体像跳水运动员后滚翻那样,头朝下向一楼栽落而去。

一场“突变”又是在瞬间完成,一切都无法挽回。

汪琳从起初的惊恐万状中幡然醒悟,她瘫软地坐在一楼的地板上,感到五脏俱焚、痛彻心扉。她望了望已经断了气的贾伟光,又望了望茶几上的那份“资料”,踉踉跄跄地摸到电话机旁边拨了110。

汪琳这回又出事了,而且是令人震惊的杀人大事。看来案情并不复杂,包括南江大学和科管界的许多人,都能对案情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连当年大出血的谜团似乎也解开了。

人人都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相,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不用说,这个汪琳还真是一个小妖精,当然贾伟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人从那次斗酒开始就勾搭成奸了,那年汪琳肚子被搞大弄出了血,两人又商量好了去赚昧心的钱财。这些年汪琳在明处贾伟光在暗处,沆瀣一气地在科技界疯狂攫取不义之财。连这次贾伟光在外地开会,汪琳还要跟过去觊觎着又想捞一把。可能是因为分赃不均,汪琳就出手干掉了贾伟光。

汪琳不仅是个恶魔还是个人渣,死到临头还要拉个垫背的,把导师吴海涛送进了牢里,想捞根救命稻草保住一条狗命,这种人实在是死有余辜一族。

案情的版本还有五花八门的细节,但大致内容是就是这样。

苗海萍得知汪琳杀人案发,如五雷轰顶,她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当时汪琳本来是找她商量的呀,是她建议汪琳去找科管界的王八蛋才出了事。都是该死的职称评定惹的祸,苗海萍痛心疾首、后悔不已。

汪琳案发后,苗海萍就顾不得什么职称了,她很快就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赶到了看守所,见到了汪琳。

是我把你害惨了呀,苗海萍一见面就说,我就是豁出一切也要救你。

汪琳情绪十分镇静,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先痛痛快快地骂我搧我吧,苗海萍说,我知道你绝对是冤枉的,肯定是那个王八蛋又想对你非礼,你才正当防卫失手杀了他是吗?

汪琳仍摇头。

你这是要把我给急死啊,苗海萍说,汪琳你倒是开口说话呀。

苗海萍与汪琳在看守所的第一次会面,以汪琳的始终沉默而告终。

从看守所回到学校,苗海萍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刘斌,希望他以原单位领导的名义前往看望一下汪琳,动员她开口说出真相以便救她一命。刘斌却说,这种人还值得去救吗?以前我曾同情过她怜悯过她,但现在我鄙视她的人格,吴海涛马上就要当院士了,她临死还要咬一口,简直是垃圾一个。

第二次去看守所,苗海萍改变了策略,她要用苦肉计逼汪琳开口,她知道汪琳一向是个能替别人考虑的人。于是她对汪琳说如果你不开口说话,我会一辈子痛苦内疚和不安的。

这回汪琳果然开口了,没你什么事我是自作自受,来世我们再做好姐妹吧。

什么来世不来世的,万一你判了死刑我绝对去自杀,一辈子苟活在良心折磨中也就没意义了。苗海萍语气果断。

汪琳惊愕地抬头看着她。苗海萍乘势说,这样吧我问什么你就回答是与不是。汪琳点了点头。

你这次去江远市是为了举报吴海涛的犯罪,而不是抓进来为了立功减罪才揭发吴海涛,是这样吗?

汪琳眼神有点吃惊,略一思索回答是。

你为了吴海涛一案去找贾伟光,而他想借机强暴你,你才不得不出手杀了他是吗?汪琳回答不是。

这回轮到苗海萍吃惊了,她又问,当初贾伟光利用职权强暴了你致使你后来大出血,他又用威胁利诱的手段堵了你的嘴是吗?汪琳回答不是。

两个“不是”倒让苗海萍愣住了,她了解汪琳,在这个时候,汪琳不可能骗她。可是真相到底是什么,无论苗海萍怎么逼问,汪琳还是不肯说。

苗海萍显然沉不住气了,汪琳你这是何苦嘛,干吗要逼疯我啊。

苗海萍的第二次看守所之行,依然是失望而归。

十一

人之所以在整个生物界超然就在于其广泛的社会性,以死谢罪的勇气虽然体现了人在某种程度上更高级的进化,但这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终极目的。苗海萍离开看守所以后,汪琳对苗海萍的问话进行了一番思考,她提笔给贾伟光的妻子写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贾太太:

写这封信没有乞求你原谅的意思,因为那已经毫无意义了。只是想在我生命即将结束之时说出真相,向活着的人作个透彻的交代,也给死去的人一点点公正评价。我以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和人格向你发誓,我和贾伟光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床笫之欢,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实。

汪琳

人类的整体进化依然符合达尔文的“渐进”式演变,人们在有限的生命里虽然要适者生存,但同时也在苦苦追寻着某种更高级的进化。汪琳在心灵挣扎中选择了自认为更高级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进化”。

没多久,法院判处汪琳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汪琳不顾苗海萍的苦苦劝说,在法定的期限内没有提出上诉,她很快就被押往监狱中服刑。

又是一个凌晨,女子监舍突然传出一阵阵惊呼和尖叫声。闻讯而至的狱警们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女囚静静地平躺在床上,洁白的床单已被染得片片殷红,她的左手腕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右手紧紧捏住一块锋利的玻璃片。她看上去像是在睡梦中,嘴角挂着一丝坦然的笑意,似乎完成了其短暂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突变”。

人们在整理汪琳遗物的时候,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没有收信人的信,内容如下:

我并不恨你,所以当年我可以独自一人承受肉体和心灵的巨大伤痛。这些年为了适者生存,我也干了许多有违科学良知的事。但这次不同,它已经超出了我心灵承受的底线,因为我也是个学者。

一个既认同科学无国界更信奉学者有祖国的人:汪琳

责任编辑刘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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