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咖啡情缘
2009-09-08星辰
星 辰
星 辰
本名徐悦。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十日生。二〇〇六年十二月在江苏省烹饪协会主持的《名菜大典·江苏卷》编辑部(临时机构)从事电脑录入工作及编务,并参与《美食》杂志编务。自一九九五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在《雨花》《青春》《扬子江诗刊》《杨子晚报》《现代快报》等多家省内外报刊发表六十多篇近二十万字小说、散文、诗歌、烹饪小品,其中《妈妈的眼泪》一篇被《读者》《散文海外版》转载。部分作品受到报刊评论关注。
戒咖啡已经很久了,真有点怀念那段把咖啡当白开水的日子。戒咖啡的原因很简单,没钱喝,至少不能把咖啡像白开水那样牛饮,半月难得喝一次,实在是一种煎熬,还不如彻底戒了,断了念想来得痛快。最初戒咖啡的时间,是我做了单亲爸爸有些时日的事情了,当时五岁的儿子幼儿园的借读费、零嘴钱、玩具费用等长长的账单,压得我喘不上气来,加上孩子妈妈没有履行离婚协议应付的孩子抚养费,无奈的我只好拿着儿子沉甸甸的账单找老爸要钱。爸爸推推鼻梁上厚重的镜片,先说了一番孩子抚养教育首先是爸爸妈妈的事情,再次才轮到爷爷奶奶等大道理,见我低头不吭声,又说:“既然增收不了,就要想办法节流,你又是抽烟、又是喝咖啡,咖啡就不能一月喝一次吗?!”爸爸和我说这话时,甚至直到现在,我都觉得爸爸的话比他鼻梁上厚重的镜片要重千万倍!也许是因为,从他的话里我品出了生活的无奈,一个单亲爸爸的酸楚与委屈。
我第一次喝咖啡可能要比同龄人早许多,应该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学高年级时吧。那回期末考试,我考了双百。妈妈为奖励我,第一次把爸爸出差到海南岛时,带回的咖啡煮给我喝。我好奇地看着妈妈解开紧紧扎在塑料袋上的一道道细绳,倒出像炭粒那样的咖啡,放进奶锅里加水,搁在炉子上煮,没一会儿银白色的奶锅边缘就被满溢的咖啡末给染黑了,慢慢地咖啡的香味便温馨地弥漫在小小厨房的每一个角落。满怀期待地看着妈妈关火,小心翼翼地给我倒上一小碗并在里面加了一勺白砂糖,我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小碗,使劲吹吹碗里黑乎乎的咖啡浆汁,便等不及地喝上了一口,哇!那滋味苦得我差点没吐了站在我对面的妈妈一身,还嚼到好多咖啡渣,那味比咖啡汁还苦好多倍。妈妈看我苦到眉头皱成了大疙瘩,赶紧又加了好多白砂糖,我犹豫了会儿,又喝了一小口加了糖的咖啡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喝咖啡了。爸爸从书房里走出来,听见我不停地抱怨,“咖啡真苦、咖啡苦死了”的话,他笑着说:“想当初,巴尔扎克就是靠不停地喝咖啡写出了《人间喜剧》……”当时,幼稚的我把咖啡想成了我们古人用来激励自己刻苦学习的锥子,和悬在头颈间的绳子,还很同情巴尔扎克先生喝咖啡的苦衷。这大约算是我和咖啡最初的苦涩接触吧!
很多年后,才知道妈妈当时在煮咖啡时犯了很多错误,咖啡大颗粒没有研磨成末,放的咖啡太多,水又加的太少,煮好的咖啡没有用白纱布过滤,不该放白砂糖,因为它的可溶性没有绵白糖好,甜味不能很快撒开等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咖啡的感觉,就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不小心撞上了桌脚,从此看见桌子就躲得远远的一样,不留神瞅见家里那塑料袋像炭粒似的咖啡,我的嘴里就会非常痛苦地泛起苦味,不愿再多看它一眼了。
大约我上初二的时候,同班的一个男生炫耀地和同学们说起昨晚他们家煮了咖啡,他喝过后,兴奋地半夜没睡……看着周围男同胞羡慕的眼神,我说了句当时颇为得意且在班上留传很广的话,“咖啡我早喝过,那滋味就像你们看见小义(班上一女生)那搓衣板、飞机场似的胸那样痛苦”, 说得周围男生笑成一片,说得那位向我们炫耀喝咖啡的男生满脸通红半晌接不上话,说得小义直到今天都不和我说一句话。
第一次和咖啡亲密接触、甜蜜约会,大概是在一九九三年或一九九四年,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吧。那时喝咖啡就像男人穿西装、打领带,女人理个泡泡蓬松的蘑菇头一样,是时髦、时尚的代名词。渐渐也知道巴西原产咖啡豆、雀巢、麦斯威尔、大名鼎鼎的星巴克咖啡连锁店等等关于咖啡的流行语汇了。有次要好的同事相约到一家刚开张的咖啡店喝咖啡,在赴约会的路上,不免又想起妈妈当年煮的那颜色黑乎乎味道像苦胆似的咖啡,当时好像还安慰自己,既然喝咖啡是一种时尚,那么它那难以忍受的苦味,就像漂亮的领带头顶得我喉结直痒痒一样,是追时尚、赶时髦应付的小代价。
当笑容可掬的咖啡店女招待将一小杯咖啡放在我的面前时,我惊奇地发现咖啡换了面孔。一只精致的小碟盘托着同样精致的刻着珐琅彩带把小杯,小杯里的咖啡像擦拭了棕色的底粉及白色的粉黛一样漂亮,当时我的眼睛一亮,感觉十几年的工夫,咖啡由一个脸蛋黑乎乎的青涩“女孩”,出落成一个会打扮“俏姑娘”了。轻轻端起咖啡杯,贴着杯沿,呷了一小口,也学着常喝咖啡同事那样,没有立即咽下,让咖啡在唇舌之间“游荡”,慢慢地品味着。感觉嘴里的“俏姑娘”表情也比十几年前的“青涩女孩”丰富多了,不再是扳着面孔的苦涩,而是笑盈盈的甜蜜,到舌根处,“俏姑娘”会泛出点滴淡淡苦涩,颇似在向我表达即将离别时的酸楚之情……
同事提醒我要是觉得苦,或滋味不够浑厚的话,桌上镀银的小把壶里装着鲜奶,可以倒点进去,提起那小把壶,往咖啡杯里注入少许鲜奶,用小勺缓缓划几下,杯中鲜奶如白丝带一样在栗色的咖啡“湖面”上飘逸,煞是好看……
我们坐在装璜现代的咖啡馆里,享受着当时非常时髦的咖啡,咖啡馆里开足马力的空调压缩机,还有好喝的咖啡都刺激着我们的大脑,让我们的思维变得异常活跃。我们很自然的把西洋的咖啡和同样是饮料的我们中国的茶,做了一番比较。有的说,茶过于传统,也过于单一,就是茶叶加开水,不停地兑水,滋味就是清苦,喝得太乏味了,没有新意。有的接着话茬继续发挥道,茶就像中国传统的水墨山水画一样,只有黑色的墨和白色的宣纸,西洋的咖啡也像他们的油画一样,颜色丰富,如果讲油画给人以视觉上的立体感,那么,咖啡则给人以味觉上的层次感。话音未落,就有反驳道,我们的水墨山水画能够保存上千年,不变色、不掉色、不褪色,油画隔十几年就得补色……我没有加入这场从咖啡与茶好坏延伸到水墨画和油画优劣的争论中,只是默默地品啜着手中滋味浓厚、丰富的咖啡,看着杯中鲜奶扬起的“白丝带”在栗色“咖啡湖面”上缓缓舒展开,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
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买了一瓶速溶的雀巢咖啡,开水冲入也试着放了些奶,这次我没像妈妈那样放白砂糖,而是放了绵白糖,简单搅搅,喝了一口,味道还行,但就是没有刚才在咖啡馆喝得那味。后来,经同事中喝咖啡的“高人”小S指点,第一,我应该放专门的方糖,因为那是果糖颗粒,而绵白糖是蔗糖颗粒,第二嘛,就有点搞笑了,我没买白色的咖啡伴侣,他说,咖啡像人一样,没有“伴侣”的咖啡只有一半,不完整的。
从那以后,喝咖啡就成了我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时单位效益特好,虽然雀巢咖啡价格也挺贵的,但我还能潇洒地说“咱喝得起。”有时,也端上一杯泡好的咖啡,“怂恿”爸爸来一口,老人家总是觉得太甜,喝不惯,还借题发挥道:“小子,现在满足了,不想再读书充电了,生活不仅仅只有甜蜜的,更多的时候是苦的……”见我不搭理他,眼睛还盯着港台电视剧,爸爸只得摇摇头,一声叹息,端着他的茶到书房看书了。直到这时,我知道巴尔扎克喝咖啡是为了提神,而用不上咱中国“头悬梁、锥刺骨”的话,因为我由于天天喝很多咖啡,经常睡不着,从此落下了失眠的病根。
好了,在经过长时间地等待后,小S终于把一杯他亲手调制的咖啡递了过来,栗色“咖啡湖面”上漂浮着像一朵白云样的东西,我知道是蛋清打的发泡糊,点缀在白云间的瓣瓣翠绿是青豆粒。我怎么知道?呵呵,看见他做的呗。喝咖啡的时候,小S向我抱怨说,这种秘鲁黑咖啡的“伴侣”特别难配,传统的加奶有点腻,加柠檬又酸还破坏颜色,我有点不解地说,哪有那么复杂,他嘴角挂着一丝轻蔑地笑说,这你就不懂了,每个品种的咖啡都有不一样的“伴侣”与之搭配,搭配好了,相映成辉,反之,那就体现不出咖啡那独特的风味。
小S为他的咖啡找到了“伴侣”,我也要为自己找伴了。
李青第一次上我家前,我做了精心准备,想想自己既不集邮,也不收藏什么东西,唯一可以值得炫耀的便是喝咖啡了。于是我买了咖啡豆粉碎机、咖啡壶等等咖啡器具。和李青也处了半年多了,她有点怪,约会时,不看电影、不去收费的公园、不去茶馆喝茶,当然也就更不会光顾收费颇高的咖啡馆了,我们约会通常是在绝不可能收费的马路上,充当“压路机”角色。她也不像同龄女孩那样,涂点口红,擦点眼影,更不带戒指、耳环等小饰物,正如她的名字一样,给我的感觉好青涩啊!
当我在李青面前取出咖啡豆,准备放进机器里研磨时,她扬起手,非常坚决地说:“不要那么麻烦,我喝白开水就行了。”我以为她谦虚,继续研磨咖啡时,她好像有点生气地说:“别弄了,再弄我就走了。”搞得我很没趣。后来,李青隔三岔五去我家,看见我老捧着咖啡杯,就当着我爸妈的面批评我:“这咖啡里含咖啡因,老喝对身体不好,你睡眠也不好,就更不能喝了。”说得爸妈也赞许地附和,说得我心生腻烦的心思了。
那天,李青火急火燎地到我家,一进门就高兴地对我说:“南大办了个财会方面的大专班,很实用的,我也替你报了名,我们晚上一起上课,多好!”在一旁的爸爸连说三个好,妈妈也会心地笑了。我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心里还很烦,都丢了书本那么多年了,这不,现在工作很好,收入也多,还费那心思。
碍于面子,也只得跟了去南大夜校,但没坚持下来。慢慢地和李青便疏远了。分手时,李青送了我一盒包装精美的雀巢咖啡,她眼角似乎有点湿润了,有点打颤地说:“也许我是天下最不通情达理的女孩,你那么爱喝咖啡,我以前老反对……”便没再说下去了。望着李青消失在滚滚车流中的身影,看着手里的雀巢礼品装,不知怎的,竟想起很多年前封在塑料袋里的海南咖啡,泛在心里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苦涩。
在认识小M后,和李青分手时泛出的苦涩就被甜蜜所替代。不得不承认,小M没有李青漂亮,但比李青会打扮。小M也不像李青那样青涩,认识没多久,城里几乎所有的咖啡馆都留下过我们的身影。小M第一次上我家,兴高采烈地喝了我煮制的咖啡,我对咖啡的心得体会,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在一杯杯咖啡中,我和小M关系飞快升温……在我和她的婚礼上,她说咖啡是我俩真正的红娘。然而,也许就像上帝把甘甜的味蕾放在舌尖,把苦涩的味蕾放在舌根一样,我和小M婚后的生活,可以说一团糟。婚礼后,刚一天,我妈妈就确诊为乳腺癌,接着我原先的单位效益严重滑坡,小M的单位也破产倒闭,小家庭的经济状况顿时捉襟见肘,我们似乎天天为钱争吵,很快我也失业了。当我徘徊在拥挤的招聘会上时,才发现自己学的专业已经不再吃香,已经落伍很久了。耳畔间又回响起李青让我读南大夜校会计专业,真恨自己没有坚持下来。工作没了,经济收入没了,更没心思去悠哉悠哉地品咖啡了。
我和小M的儿子非非满月后,小M便开始不着家了,起先我没往坏处想,以为她也就是出去玩玩散散心,终于有一天,小M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们不合适的,孩子你带,我按月付抚养费。”当夜,我忽然想起,碗橱里还有半罐雀巢咖啡,便冲了喝,进嘴才发现竟比当年的海南咖啡还苦,蓦然知道这咖啡里原来没放咖啡伴侣、鲜奶,还有果糖,索性就不放了,我一口口地喝下这非比寻常的苦咖啡,杯子见底时,我似乎领略到真正咖啡的本原滋味,也悟道人生的本味了。
虽然之后,我还在竭力为这场糟糕的婚姻做努力,但它似乎就像四处进水的破船一样,逃不了被金钱海水淹没的命运,半年后,我和小M协议离婚了。在这半年里,我喝的咖啡从不加任何奶、伴侣,甚至白糖也不放,也许是从这糟糕的婚姻生活中,我悟出,加了这些调味的东西后,反而把咖啡的本味给遮盖了,就像现代人拿着手机、上了互联网聊天,还觉得自己特孤独一样。
如今,儿子非非已经上了小学二年级了,我也在新工作岗位上干了有两年多了,经济状况也逐渐好转,戒咖啡的禁令也悄然解冻了,偶尔去以前同事小S家,他问我喝咖啡吗?我会说:“Yes,咖啡,但什么也不加……” 责任编辑︱孙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