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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随便”与不随便

2009-09-08

海燕 2009年8期
关键词:沉潜体裁场域

古 耜

鲁迅的散文世界是一个生机勃勃、活力无限的场域。在这个场域里,先生所具备的开阔的社会视野、深邃的人性洞察和丰沛的腹笥学养,他所拥有的极高的艺术天分、超常的文学才情和发达的想象力,连同他于严酷的社会环境中炼就的与封建专制者和一切“正人君子”搏战的勇气与韧性,以及他所力主的为文的反拘谨与反伪饰等等,相互碰撞,也相互交织,最终形成了巨大而有机的合力,进而转化为一种整体上峥嵘恣肆、趻踔不羁的风度与气象。这种风度与气象自然折映和传递着从人到文的真正的自由与“随便”。从这一意义讲,先生的散文创作是很好地体现着他自己所倡导的“大可以随便”的观念的。

然而,在鲁迅的散文世界里,“随便”并不是惟一的色彩和孤立的存在,事实上,它常常同若干异质的、对立的要素紧密相连,既彼此依存,又互为条件,从而呈显出一种相辅相成,甚至相反相成的艺术风致与审美效果。譬如,鲁迅的不少散文都称得上自出机杼,“任意而谈”,文体相当随便,只是这些意趣四射,不拘一格的篇章在先生那里,却很少是信马由缰,漫不经心,率尔操觚的产物;相反,它们的孕育过程每每伴随着一种殚精竭虑和苦心孤诣,一种深入观察和反复斟酌,甚至贯穿着由先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派生出来的“不能写,无从写”,“迟疑不敢下笔”,怕误导了青年和读者的复杂心态与矛盾心理。正是呼应着这样的内心体验,先生在《怎么写》《答北斗杂志问》《关于小说题材的通信》等文章中,一再重申着自己科学而严肃的写作主张:“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选材要严,开掘要深,不可将一点琐屑的没有意思的事故,便填成一篇,以创作丰富自乐”(以上所言,在先生那里主要是针对小说,但我觉得它们同样适用于散文的写作)。显然,先生是在强调以厚积薄发的心力和精益求精的态度,去攀援艺术的高端,捕捉文学的真谛,这时,“随便”似乎退隐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潜与执著,只是殊不知,就一定的意义而言,这样的沉潜与执著,正是通往“随便”的必要条件。再如,对于散文创作,鲁迅一向反对形式上的墨守陈规,胶柱鼓瑟,也不赞成作家为文“只执滞于体裁,只求没有破绽”,他自己的散文作品更是常常打破文体的界限,大胆地将小说、诗歌乃至戏剧的因素纳入其中,以致形成了明显的“跨文体写作”的特征。从这样的角度看问题,鲁迅下笔无疑是“随便”的。然而,作为目光宏远的散文家,先生在文体上的积极创新和践行“随便”,从来就不是一种单纯的技术行为,更不是要从根本上否认散文的体裁界限和形式因素,而是意在用近乎矫枉过正的声音和实绩,打破散文创作中的体裁壁垒与形式窠臼,将体裁和形式置于意志与情感的统领之下,使其成为呈显既定内容的最合适也是最有魅力的载体。于是,在先生笔下完成了一系列“写什么”和“怎么写”的经典结合,如:有“旧来的意味留存”的记忆之于《朝花夕拾》式的叙事抒情散文;“随时的”但又“难于直说”的“小感想”之于《野草》式的散文诗;“忧愤深广”“怒向刀丛”的思绪之于嬉笑怒骂、匕首投枪式的杂文。这种互为制约,两相对应的探索与实验,煞费苦心,惨淡经营,自然谈不上“随便”,只是它们最终达到的宏观的艺术效果,即先生在文体驾驭上的得心应手,出神入化,又何尝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随便”境界?要之,在鲁迅的散文世界里,“随便”和不随便,实际上是一对不可或缺而又天然互补的范畴。其中“随便”是审美理想,不随便是对如此理想的不懈追寻,而它们成功的嫁接、自然的转化与有机的融合,则最终托举起了鲁迅散文这座风光无限的艺术高峰。

时至今日,中国现代散文已经走过了近百年的风雨里程。然而,由于复杂的主客观原因,它迄今未能像小说那样,形成相对清晰的叙述特点和大致稳定的文体个性 ,相反倒是常常“文备众体”或“有类无体”,表现出一种行文的驳杂与体态的混沌。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应当以怎样的态度和理念来对待散文?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上,是多一点自由为好,还是多一点规范为宜?便成了一个亟待明确、但实际上又各有所持,见仁见智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从创作实践出发的积极探索与认真总结固然必不可少,而重温先生关于“散文大可以随便”的主张,同时体味一下他在自己的散文创作中注入的充满辩证精神的选择与追求,岂不同样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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