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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扬州评话语音的历史演变及其得失

2009-07-30董国炎李建明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发展瓶颈

董国炎 李建明

摘要:扬州评话历史的辉煌和目前的衰落形成巨大反差。扬州评话语音演变的历史饱含正反两面经验。扬州评话祖师柳敬亭善于根据听众特点调整语音,他说书的地域范围很广,语音以官话和地方官话为主。清代盛世扬州人口构成和文化特点,决定当时扬州评话语音是官话、地方官话和方言共存。晚清以后扬州人口构成和文化特点,造成扬州评话语音方言化。方言化在本地富有生存能力,但到了更广阔范围却削弱生存竞争能力。扬州评话要继续发展必须变革语音,很多方言文艺也都是如此。

关键词:扬州评话;人口构成;语音变化;发展瓶颈

中图分类号:1207.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608(2009)03-0144-06收稿日期:2009-01-18

作者简介:董国炎,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李建明,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225002

清代扬州评话繁盛,在说书领域居于全国中心地位。近代以来扬州评话逐渐衰落,在全国的地位逐渐下降,现状尤其不乐观。本文认为: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扬州评话的语音变化。为了客观看待语音问题,须要回顾历史上扬州评话语音变化的利弊得失。扬州评话语音问题材料很少,本文所论难免疏漏不当,愿同道指正。

扬州评话以扬州方言表演,好像从来如此。实际在扬州评话的历史上,语音变化很大,曾经有过不少调整。语音变化主要联系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听众构成,这决定于城市人口构成;另一方面联系地方文化特点,听众构成与城市人口构成有内在联系。听众构成的变化影响说书语音变化,这种情况久已有之。宋代平话在汴京时期运用中州官话,南宋平话中心转移到杭州,说书语音发生变化,中州官话与杭州方言逐渐融合。这个过程中也有阶段性变化。南渡之初,平话艺人很多来自北方,他们只会讲北方话,听众有大量来自北方的军队和各种移民,他们一度还是听众的主体。有记载说,南宋初年为了安抚大批来自北方的军队,官府和军队统帅在杭州迅速建立二十多座瓦舍勾栏,这批瓦舍勾栏在杭州娱乐行业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宋高宗和众多大臣来自汴京,他们习惯中州语音。宋高宗本人很喜欢听平话,不但有专门的御前供奉说书人,还有太监为他演说平话。帝王大臣人数不多但是地位重要,他们直接影响平话语音的选择。在这个时期的平话表演中,语音可能是北方语音为主。随着时间推移,听众构成与平话艺人两方面都发生变化。语音逐渐以北方话与杭州语音交融。总体看来,平话这种说书艺术形成以来,中心地区几次转移,语音也几次变化。宋元时代由东京汴梁转移到杭州;明代在江浙地区缓慢发展;清代评话正如胡士莹先生所分析的:发展的区域更为广泛,而中心地区长期在扬州;晚清以来扬州评话仍然兴盛,但是说书艺术在北京和东北地区发展很快,影响更大,无疑形成这种说书艺术新的中心地区。

扬州评话在形式方面,变化是常态。宋元和明代,曾经有扬州说书艺人在外地谋生,他们对扬州说书艺术演变发展,可能带来影响。明末清初扬州评话祖师柳敬亭影响最大。柳敬亭走南闯北,在各地都受到欢迎。他曾为著名武将文人、各种官员说书,这类堂会性质的说书要求说书人的语音适应主人,柳敬亭这类说书受到赞赏极多。他也经常在书场说书。他在扬州街头贴出几张小小海报:“柳麻子又来说书”,听众就趋之若鹜,能够连说数十日依旧满座。柳敬亭在泰州、扬州、南京、松江、南通、杭州、苏州、淮安、庐州,远到武昌,更远到北京,到处说书。康熙元年到康熙十年间,他两次在北京说书,时间长达五六年,北方评书界还奉他为祖师爷。他必定调整语音以适应各地听众。他对语音、语汇、语速的把握,对谐音、隐语、谚语、歇后语的处理,对雅俗风格的把握,必定有很多变化,这是富有理论色彩和实践意义的重要问题。

扬州人口构成和文化走向,一直处于变化中。清代康雍乾嘉时期,扬州经济和交通高度繁荣,人口构成呈现开放态势。在没有铁路公路,也基本没有海运的时代,大运河是连接南北的首要交通大动脉。扬州连接运河、长江,是沟通东西南北的最重要交通枢纽,而且既是漕运枢纽,又是盐业中心。漕运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盐税是国家当时最重要税收。扬州的特殊地位吸引大批商人、文人、工匠、水手、衙役仆役、贩夫走卒、妓女、艺人等等来此居住谋生。旅途路过扬州的各种官员、商贾、应试举子、各类谋生者、三教九流游民、僧道闲人,数量庞大。其中有些人滞留扬州时间很长。

扬州盐业曾经长期被晋陕商人控制,以后逐渐被徽州商人控制。清初盐业巨头是所谓北安西亢。安岐(麓村)是北方人,清人笔记记其事迹甚多,扬州至今有安家巷是其遗迹。西亢指山西商人亢其宗,亢家号称亢百万,在扬州影响很大。《扬州画舫录》卷九云:“亢园在小秦淮。初,亢氏业盐,与安氏齐名,谓之北安西亢。”扬州晋陕商人很多,甚至带有自传性质的著名评话《清风闸》主人公皮五也是晋商后裔。当时各地商贾往来不绝,至今山陕会馆、岭南会馆、湖南会馆等处所遗迹犹存。大批外地商人长期居住扬州,也使徽腔、汉调、秦腔等剧种流行于扬州。秦腔名角魏长生到扬州,盐业总商江春招待优厚,《扬州画舫录》卷五记载:“演戏一出,赠以千金。尝泛舟湖上,一时闻风,妓舸尽出,画桨相击,溪水乱香。”满城妓女争看名角,居然造成湖上拥挤,可以想见当时风气。当时扬州不少戏曲演员学习魏长生,这促进各种唱腔和语音融汇。戏曲声腔经过变革,好听易懂,受到欢迎。当时扬州书场、戏园、酒馆、茶楼、妓院、澡堂鳞次栉比,语音嘈杂,八方乡音毕现,南北习俗杂陈。

对扬州文化风气影响很大的官员,例如王士祎、卢见曾、曹寅、阿克当阿、孔尚任等多人,都是北方人。其他籍贯的重要官员也不少。官员们都有大批随员,大多是其本乡人。商人们总是想方设法讨好官员及其随员,经常举办宴会并以说书唱曲侑酒,这对说书唱曲的语音有直接影响。重要人物经常路过扬州,扬州官府迎来送往的任务很重,对文艺风气也有很大影响。康熙、乾隆各有六次南巡,每次都在扬州停留。对于扬州官府和盐商来讲,“迎驾”是头等大事。为了讨好皇帝和大臣,为了接待各类官员权贵,需要戏曲曲艺类表演。这些表演要适合帝王与权贵的口味,很讲究剧种、剧目、书目之类。说书语音须要适应这些特殊听众。

语言是交流工具,交流依赖共通,所以汉唐重视雅言,明清讲究官话。清代盛世扬州城市地位决定,这个八方语音汇聚的城市,在上层社会流行官话和地方官话。所谓地方官话,犹如今日所谓南方普通话。扬州评话表演既要适应广大听众,也要迎合社会地位高、经济实力雄厚的部分听众。当时外地人很多,势力又大。评话表演可能多用地方官话,少用方言。而在堂会表演、豪宅说书时,还可能根据主人口味,进一步调整语音。以情理推测,假如北安西亢、王士稹、孔尚任、曹寅、卢见曾、阿克当阿这些人物听评话,说书人的语音可

能更接近官话。清代盛世评话表演中,堂会说书比重很大。阮元的舅父林苏门在嘉庆十三年刊刻《邗江三百吟》,其中《书场》一诗的小序明确说到扬州风气:人们凡有各种喜庆活动,都要摆酒请客,请说书人表演一天。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当时很多富豪之家有夜生活风气,彻夜饮宴娱乐、看戏听书。另外商贾之家礼法不严,往往呼唤说书人到内宅为女眷说书。在以上几种情况下,评话艺人表演时候,必然迎合听众调整语音,语音具有灵活性,应该是基本情况。这是通俗文艺的市场规律所决定的。

《扬州画舫录》记载乾隆时扬州称为绝技的评话书目中,有一部《扬州话》。窃以为这个书目正反映:当时大多数评话运用的语言,并不是扬州方言,因此“扬州话”成了一个特殊对象。也许这部评话根据扬州方言特点,利用语音语汇巧妙制造笑料。这种评话受本地听众欢迎,外地人也感兴趣,才得以成为绝技之作。但是到了清末民初,所有评话都运用扬州方言,听众全都是本地人,《扬州话》也就无须成为一部独特书目。这部书目晚清时候失传,或许原因就在于此。

晚清以下,扬州地位发生变化,商业和交通的中心地位丧失。道光以来盐业改制对扬州盐商形成致命打击,盐业生产的自然条件也今非昔比,扬州逐渐失去盐业中心地位。太平天国战乱期间,毁掉了扬州的繁华。大批商人和资金转移外地,大批艺人流落四方。运河淤积,航道不畅,漕运改为海运。随着近代工商业和铁路发展,扬州沦为闭塞的内地城市,经济萧条。有实力者携带资金外流,很多文化人到外地发展,扬州居民以本地平民为主。当年诸多会馆变成民居,扬州方言取代了当年的外地语音。

经济萧条给通俗娱乐业打击很大,不过其中各门类又有差别。戏曲受冲击很明显,但是说唱艺术仍然比较发达。说唱艺术形式简单,评话一个人就可以表演,场地简陋,收费低廉,演员流动方便,适应能力特别强。扬州居民也特别喜爱评话,从生活习惯和心态上,人们喜欢在书场消磨时光。总之晚清到民国,评话在扬州依旧盛行,但是听众都是本地人,评话艺人表演中,语音和语汇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方言化。评话语音变化本来是重要变化,但是这变化缓慢进行、自然进行,自然到无从觉察,因此缺少相关文字记载,只有极少材料反映了这场变化。其中《三国演义》艺人康国华改变大书方说的传统,变为方圆合掺,方口圆说,后来甚至圆口为主。因为他的语音变革受到肯定,作为经验诉诸文字,今天才可以印证这场语音变化。

《三国演义》这种袍带加刀马的典型大书,传统说法是方口演说。因为这种大书中人物身份普遍很高,经常表现帝王将相,君侯霸主,朝堂论争;谋臣武将,运筹帷幄;或者千军万马,将军陷阵。所以说书的语言风格方正堂皇,语汇雅正,歇后语俏皮话和偏僻语汇不多。表演大书运用方口,方口运用官话,这基本是常规。但是何谓方口,其实没有准确的解释。因为大书语汇干净规范,整齐雅洁,表演时候吐字清楚,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显得方正刚劲。这种表演方法,对应的口型,感觉上大开大合,仿佛多有方形。圆口说书通常适用于小书,才子佳人之类典型小书,经常模仿小儿女呢喃语态;或者《皮五辣子》一类市井故事,要模仿市井男女日常生活。方言土语谐音隐语俏皮话歇后语,用到小书中,很能传神。这种语汇特点和演说特点,也许利用口型便于说明。嘴巴圆形,大概不容易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但是说话圆润流利,轻俏连贯。小儿女语言用圆口说来,正是很多评话艺人追求的:波俏流利粘甜,别具艺术魅力。笔者曾闻扬州评话女艺人表现男女调侃逗趣,女的挖苦男的,用了一连串方言,语速极快。笔者听清一句:“你六角铮铮地。”以下数句结尾,语音仿佛是“钉钉地、伶伶地、兢兢地”。笔者没听懂后几句方言,所记语音很可能有误,但是一连串俏皮话,韵母相近,音韵感极强。所谓六角铮铮地,是借一种很好看但是质量一般、也很便宜的点心,形容人表面好看,其实内里稀松。这话用在男女调侃中,很能传神,当听众都是本地人时,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正是在听众构成发生改变的背景下,《三国演义》等大书的语音发生变化。人物语言即“说”,又称官白,可以理解为用官话道白。按理讲人物语言可以模仿人物自身的方言。刘备张飞河北人,关羽山西人,按道理可以讲河北话山西话。但是《三国演义》题材重大,历史悠久,具有一种历史感和正剧之美。因此人物语言一般运用官话。听众习惯这些历史人物讲官话,好像有一种庄重感。如果他们讲方言,听众很不习惯。侯宝林先生在相声中,曾经嘲笑过以方言表演诸葛亮等历史人物。他用浓重的山东方言说:“马谡来了没有?我说马谡来了没有?”引起观众哄堂大笑。实际上,历史上的诸葛亮恰好是山东人,他后来才到荆襄地区。他如果说山东话其实合理,但是听众不习惯。所以大书的人物语言普遍运用官话,至少是地方官话。因为大小书目性质不同,时代生活不同,官白运用也有差别。武侠类书目中人物官白,经常运用人物自己的方言。例如《三侠五义》、《小五义》的徐庆、徐良父子说山西话;《绿牡丹》中花振芳说山东话。扬州评话术语称这为“码头话”,可能因为扬州繁盛时节,码头上可以听到各地方言。人物语言使用人物自己的方言,可以增加生动逼真的感觉。当外地听众很多的时候,书中人物讲他自己的方言,能得到外地听众欢迎。说书人的叙述和评论语言也即“表”,又称私自,私白与官白之间,不宜形成很大反差,因而大书的私自多以地方官话为主。

康国华改变《三国演义》大书方说的传统,改变后称为方圆合掺、方口圆说。实际上语音已经基本改为扬州话,只是语汇比较整齐,谐音隐语俏皮话很少。风格方面,还有方口说书的遗风,也许这就体现方口圆说。至于说书人的叙述和评论语言,则完全是扬州方言。这样改变之后,本地听众乐于接受,因而作为艺术经验受到肯定。晚清以后扬州评话演变中,扬州方言取得统治地位。袍带类刀马类大书尚且转向方言,短打书的转换更自然;至于《皮五辣子》这种市井故事,本来就以地方风情、市井人物取胜,采用方言已久。方言的歇后语谚语俏皮话、谐音隐语脱口而出。一句俏皮话,可以有好多种意思,说书人与听众都能心领神会,交流中感觉痛快淋漓。

大体来看,采用方言可以使扬州评话更得到本地听众认可,在本地更有生命力。但是这种能力的加强,只限于狭隘的方言区内,离开小方言区,生存竞争能力不是加强,而是削弱。举例而言,泰州与扬州距离很近,长期是扬州府所属一州,是同一个方言区。如果采用地方官话,相互没有区别。但是采用“地道”的方言之后,彼此语音的差距还是存在。扬泰两地评话艺人因此产生过不和谐。清末民初泰州有著名评话艺人胡德田,是扬州评话任门《三国演义》艺人顾玉田的徒弟,与号称“活曹操”的顾朝桢是师兄弟,可以说是正宗的扬州评话艺人。所谓不和谐在于,胡德田等人的泰州方言受到扬州同行排斥,甚至作打油诗

嘲笑他们:“说书自古出邗江,再有京江也入帮。堪笑泰东诸道友,乡音未改学扬腔。”这首诗把扬州评话“合法”的语音范围限定为邗江扬腔,基本就是扬州城区及近郊,而不是扬州府范围。如果不能说邗江扬腔,好像就不可以说扬州评话。但是嘲笑泰州语音的同时,却又接纳镇江艺人人帮。这样做有多少道理,其实大可怀疑,泰州听众就很喜欢很支持胡德田。一定要邗江扬腔才算合于正宗,其实并不是理直气壮,因为扬州评话界公认的祖师爷柳敬亭就是泰州人。柳敬亭说书以官话和地方官话为主,可能带点泰州方音,但不会是邗江扬腔。笔者认为,经常调整语音才是柳敬亭的特点,这也应该是所有评话艺人的努力方向。

晚清以来,扬州评话的中心地位逐渐丧失,其实更须要对外发展,但是人们缺少柳敬亭那种豁达豪迈的闯荡精神,在形式风格、语音语汇方面对外适应能力很不够。自己尽管拥有悠久深厚的艺术积淀、高超的艺术功力,拥有世代流传的优秀书目,包括价值非凡的独创书目,但是一味运用方言,难免株守一隅,错过扬帆远行的机会。晚清以来,北方评书日渐兴盛,勇于吸纳变通,并没有株守京津,而是闯荡在京津齐鲁燕赵各地,特别是闯荡东三省,在这片平民艺术趣味浓厚的地区,闯下一片广阔天地。当代北方评书艺人中,出自东三省的艺人最多。他们主动改变东北方言,去掉大量方言词汇和发音。他们也勇于改变艺术门类,对艺术门类和门派,北方艺人不大强调正宗正统,各种新的艺术元素,只要得到听众认可,就可以为我所用。子弟书、东北大鼓、西河大鼓、其他鼓书琴书快板书的唱念技巧和做工,发声吐气方法,都可以借鉴。近代以来,有很多鼓书琴书快板书艺人转说评书。当代名家刘兰芳就是由大鼓书转学评书,她说评书常有鼓书遗风,反而显得抑扬顿挫,清脆悦耳又悠长,别具韵味。刘兰芳这种风格又受到很多评书艺人模仿,这反映北方评书一种开放性特点。

扬州评话应当走向全国,艺术精品应当奉献给全国听众,也只有走出去,拥有广阔市场,才能增强自己的艺术生命力。可惜在这方面,语音成了扬州评话发展的障碍。中央电视台曾经播放陈毅过江故事的扬州评话。书目经过反复锤炼,演员水平一流,演技炉火纯青,可惜语音方面有很大障碍。全国范围内,能听懂扬州方言者毕竟有限,中央电视台只好配以字幕。配字幕有麻烦,《三国演义》电视连续剧的经验就值得注意。这部电视剧根据原书文字,为人物语言配字幕,曾经引起争议。批评者认为《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都不配字幕,《三国演义》人物语言何必要配字幕?也有人抱怨:观众看不懂半文半白的字幕文字;还有人批评:因为要看字幕,影响了欣赏画面和演员表情,字幕反而成为累赘。肯定者认为:虽然配字幕不足取,但是《三国演义》情况特殊,《三国演义》原书的人物语言就是半文半白,而且很传神很有魅力,如果纯粹依靠听力,理解会有障碍;如果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又会失去《三国演义》原有的魅力,甚至会引起观众哄笑。如果说《三国演义》人物语言配字幕是不得已,那么扬州评话讲陈毅和新四军故事,情节与大家熟悉的《东进序曲》电影接近,再配字幕可能引起不满。

横向比较也能说明问题。基本采用普通话的北方评书经常在电视上演播,袁阔成、单田芳、刘兰芳、田连元、连丽如等很多评书演员,在多家电视台播讲多部评书,他们都不配字幕。同一书目,甚至同时在几家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播讲。碟片、录音带、文学读本,也都广泛销售。笔者经常在江苏教育电视频道看见田连元播讲的成语故事。苏州评话、扬州评话著名艺人不少,面对中学生讲成语故事却要另请高明,看来说书语音的选择,还是很值得考虑。有趣的是,单田芳的一篇短文就涉及这个问题。这篇文章2007年8月29日刊载于新浪网首页,题目是《评书的未来大有希望》。文章说:成都市文化部门在政府支持下,举办少年儿童说评书大赛。报名人数多达七百,层层选拔,盛况空前。单田芳受邀请担任总决赛评委。他这篇文章在肯定四川评书的同时,也提出建议——“我个人觉得南派的评书要走向全国,应该在保留一些方言特色的同时,尽量使用普通话。”这句话说得婉转,实际也等于一种批评。单田芳还说:“我见到了同样担任评委的南派评书代表人物李伯清先生和罗世忠先生,他们的评书在四川可谓是家喻户晓。”这两位先生在四川家喻户晓,是成都评书最有地位的代表人物。但是由于方言限制,他们可能也缺少全国影响,在江苏就不能家喻户晓,同样扬州评话名家在四川也不能家喻户晓。单田芳先生称他们是南派评书代表人物,其实南派评书各有自己方言,互相能否代表,值得考虑。重庆盛行的“言子儿”,与成都评书好像就是“划地而治”。扬州评话、苏州评话、福州评话各不相同,也不好互相代表。

有人认为扬州评话、苏州评话之类必须使用方言。这种理解并没有学理依据,实际扬州著名学者倒是研究过语言语音变迁方面的学理,乾嘉以来扬州语言学家堪称小学中的声韵派。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特别重视音韵之学,也可以说是语言文字学中的“声音派”。扬州独特的地理和交通形势,造成南北东西语言交汇,可能促成扬州学者最重视声音的语言学观念。王氏父子的学说经过俞樾影响章太炎。章太炎语言学的首要目标,在于统一全国语言,尤其是语音,以巩固现代民族国家。他编著《新方言》、创建注音字母取代反切,与世界语学派激烈论战,根本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统一中国语言和语音。章黄学派能够成为现代中国最重要语言学派,正是因为有这种深厚学理。章太炎的学理依据,在于继承高邮王氏父子声韵之学。对此章氏本人在《自述学术次第》和《俞先生传》及《说林》的多篇文章中多次明确论及。章太炎好友、扬州学者刘师培,又是章氏语言学说的重要支持者。这不但从学理上证明语音变革的合理性,也从学术渊源上提供一种传统的支持。

清代盛世扬州文化以雅俗相融、勇于新变为特点,而且很注意多样性。当时重要徽商家养戏班两部,雅部花部,各行其是,各有用途。逐渐花雅相融,徽腔汉调也在扬州融合发展,这可能被某些人看成不伦不类,但是春台班等四大徽班北上京城获得欢迎,获得全新天地,遂成京剧鼻祖。杂剧不变无传奇,雅部不变无京剧,变则通,通则久,才是普遍恒通之规律。随着当代社会发展,传播媒介剧变,人口流动加剧,年轻人讲话逐渐以官话和地方官话为主,方言人口日渐减少。说书语言和语音理应与时推移,应当以官话为主,兼顾方言。演员可以根据演出地点和听众情况,适当调整语音。从扬州评话现状来看,不但丧失了昔日在全国的中心地位,在本地的情况也很不理想。书场数量、说书艺人数量、书目数量,与清代盛世乃至清末民初相比,都有明显减少。近些年扬州重要书场大光明书场的情况,就令人感慨不已。街巷古老,小楼低矮,书场也显得黯淡,听众多数为老年人,尽管收费低廉,听众人数仍然不太多。另一处重要场所是日月明茶楼,茶食和服务都不错,然而说书是茶楼奉献给茶客增添雅兴的,所以有时说书,有时唱曲,有时表演乐器或者茶道,茶客只能随缘。这里另一个问题也许在于茶资,虽然并不算很昂贵,但是对于传统评话听众来讲,可能很多人无力前来。

扬州评话富于历史积淀和艺术底蕴,如果改革创新,争取新的听众,开辟新的阵地,前途仍然光明。扬州城市也正在发生变化,今日扬州,安逸舒适,适合居住,是为数不多的联合国人居奖获得城市,是新型文化休闲城市。政府重视文化建设,强调古代文化与现代文明有机结合,重视老城保护,重建历史文化街区。例如大光明书场所在的教场,清代是文化娱乐业聚集的地方,书场茶楼林立,说书唱曲之声不绝于耳,相当于北京天桥、南京夫子庙。现在政府投入巨资,彻底重建整个教场地区。大光明书场和其它书场的重建,已经指日可待,期待扬州评话也有全方位发展变化。重现昔日的辉煌。

责任编辑: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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