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的先验的还是实践的?
2009-07-27吴兰丽
吴兰丽
摘要:时间是个日久弥新的话题,不同的时代对于时间的看法不一样,而不同的文化里也有关于时间的不同思想。中国文化重在从直观和现实层面来描述时间,时间就是运动和变化的经验式的时间观;西方文化重在从心理和思维层面来描述时间,即先验的时间;马克思则以人类的实践活动充盈着时间,丰富着时间,时间被赋予了价值和意义,这也是人类的社会时间。
关键词:时间;中国文化;西方文化
中图分类号:B016.9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09.03.028
一、经验时间:中国文化的时间思想
“时”和“间”这两个词语在中国古代文明中的出现不是同步的,这主要是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特点,作为最先出现的“时”其实已经基本上包含了后来的“时间”的内涵,而随着“间”的出现,时间的原始含义更丰富了,这也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之所在。中华文化重视对字的字面解释,而且从象形、会意等多方面进行了生动的解读,它散见于不同著作中,从字中反射出文化的内涵。
“时间”在不同的文明背景、民族文化及心理模式中表现各异,也正是这些因素造就了中西两种文化对时间的不同理解,即不同的时间观。当然,时间与时间观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时间是对时间本质的追问,时间观是对时间的理解从而形成的关于时间的观念。但二者也有密切的关系,如果没有对时间本质的认识,就不会有时间观,因此,时间的本质与人们以何种时间观念行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那么对于时间思想资源的梳理也就是要在对时间本质的探寻中,清理出一条时间的发展线索来。
“时”出现的历史源远流长,早在中国古代甲骨文中就有记载。许慎《说文解字》解释“时”字:“时,四时也。从日,寺声。告,古文‘时,从之、日。”而“间”字较“时”晚后出现,开始是作为会意字,古写作“闲”,“间”是后起字。金文,从门,从月。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释为:“开门月入,门有缝而月光可入。”(本义:门缝),而后其义发展为“间隔”、“离间”等并作动词来使用。“时间”的概念在中国古代多是人类认识、归纳、描述自然的结果。随着认识的不断深入,时间的概念涵盖了一切有形与无形的运动。《孟子·篇叙》曰:“谓时日支干五行相孤虚之属也。”可见“时”是用来描述一切运动过程的统一属性的,这就是“时”的内涵。由于中国古代人们一开始研究的问题基本都是宏观的,粗线条的,慢节奏的,所以只重视了“时”的问题,后来因为研究快速的、瞬时性的对象需要,补充进了“间”的概念。于是,时间便涵盖了运动过程的连续状态和瞬时状态,其内涵得到了最后的丰富和完善,“时间”一词也就最后定型了。中国文化对于时间的理解可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时间就是运动,唯有运动才有时间。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其二,时间以天地万物的生长死亡和变易运动为衡量标准,时间就是季节变化,是春夏秋冬的更替。“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不同的节气,人们根据万物兴衰荣败来安排自己的行程。如春天,万物以荣,乃养生之时。
其三,根据人的身体变化而知时间。孔子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二、先验时间:西方文化的时间思想
西方文化则主要从哲学、物理学等方面系统、深入和全面地认识时间。其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的时间说,之后是亚里士多德的客观时间,奥古斯丁的时间意识流,柏格森的生命时间,狄尔泰的历史时间,康德和胡塞尔的先验时间,海德格尔的此在时间和马克思的劳动时间、实践时间等等,在科学界对于时间的认识更是经历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时空观这四种时间概念。西方哲学界对于时间的解析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认识。
第一,内在先验的时间形式。不论是奥古斯丁的内在时间,还是康德的先验时间,都是将时间作为论证上帝存在的至高性,或者被看作是一种先天的存在形式。在奥古斯丁那里,当追问上帝之前为何时,时间的话题自然被引出。既然上帝创造了万物,那么上帝造万物之前又做了些什么呢?此时,必然会出现两种情形:上帝之前不可能有任何东西,上帝就是一种永恒,就是独一无二的造物主;又或上帝穿行于时间之流中,无论是短暂的现在还是期待着的未来都终将成为过去,伫立于时间之中就注定没有永恒。如此看来,为了保证上帝的永恒性,时间仅仅被赋予被造的万物,它仅仅是用来论证上帝的永恒性和至高性的一种手段。同样在康德那里,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都被看成是主体的纯粹的形式,现象之杂多在时间那里得到整理,由此我们关于对象的感性认识得以可能,时间其实充当了介乎于感性(认识)和知性(认识)之间的一种认识媒介。
第二,绵延的时间意识。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将流变看成是一种永恒,即永恒的变动;而只有人,真正的自我才是瞬息万变的。一刻不停息的,这才是一种永恒,一种真实。“只有时间才是构成生命的本质要素”,因为对于人来说时间才是真实的,变动的才是真实的,所以真正的自我就是处于变易中的,而非一种表层的自我。当然,奥古斯丁也将时间看成是人的一种内在意识,他认为在人的思想状态中,将来通过现在的期望而存在,现在通过当前的注意而存在,过去通过现在的记忆而存在。
第三,存在论的时间。同康德将时间阐释为主体组建的先天形式不同,尽管海德格尔也认识到了人的存在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受时间的限制,但是他把时间当作此在组建的实质因素或唯一因素,即此在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有限的存在,是一种向着可能性的未来进行筹划的,不断产生新的可能性存在。因此,海氏对于此在和当下的探寻,在本质上是为了凸显可能性的未来在其思想体系中的作用,并借此证明人的存在即是一种时间性的存在——此在。
第四,生命的体验、表达、理解中的时间。狄尔泰在其《历史中的意义》中就将历史看成是一种对于生命的各种表达。即体验的过程。只有在体验,在对生命的体验中进行理解,领悟其中的意义,意义寓于生命的体验——此一经验过程中,而且对生命的体验是一个持续性的过程。“生命就是存在于某种持续存在的东西内部得到各个个体体验的这样一种完满状态、多样性状态,以及互动状态。它的主题是与历史的主题相一致的”。在狄氏这里强调了历史的理解中对生命体验的完整性,历史之为历史非一些破碎的、零星的机械组合,而是有关联的各个事物的联接,并以其可持续性影响着人们对其思考,从而形成历史。因而,那些作为内在固有的价值,具有意图和意义的个体构成了生命和历史。狄尔泰对于时间以及对于历史的认识,其实是在描绘一幅生命如何延续与存
在的图景。而“意义”成其为题中应有之义,历史得以存在正是“意义”使然。自然科学界关于时间的认识则是从生活时空即牛顿的据对时空、爱因斯坦的相对时空、量子时空、反物质存在的负时空四个时空呈现的。
三、实践时间:马克思的时间思想
时间在马克思的著作中没有单独的论述,然而他已经将其时间的观念融入到社会生产实践和历史的发展中来。无论是奥古斯丁还是海德格尔,二者对时间的看法,都各有其侧重之处。奥古斯丁重在强调当下的体验、内在的时间意识流,海德格尔重在强调此在以指向可能性的未来。西方传统哲学从未丧失在时间境遇中解释存在的理论热情,不同的哲学家都在展示自己的构想,但是研究对象和研究本身都是时间性的,对生存状态把握的最大困难在于,我们希望从整体意义上予以探讨却似乎注定只能执其一环。海德格尔努力使用类似“在”……之途中的术语来标识生命本身及其探究方式,在考察此在时又坚持反对“把本质上不可分割的整体性中的操心现象还原为一些特殊的行动”,但当论及本真的时间性时还是无奈地被逼回此在的日常状态。如果说海氏及其前辈对于时间的解读还是欠完整性和系统性的话,马克思则试图在过程中追求一种“永恒”,他站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在当下的生产实践和劳动中将时间完整地体现出来。因为只有过程才能生生不息,永不停歇,所以时间亦以一种“永恒”态展现出来。
那么时间的永恒意义又是如何展开的呢?马克思理论中的历史、劳动、实践这些关键词又是如何彰显时间的意义呢?
首先,历史是人创造自己,创造世界的实践,时间正是实践的历史,是生产活动本身及其过程。时间不是独立于人的活动之外的抽象存在。“劳动时间只是作为主体而存在,只是以活动的形式而存在着”。马克思的时间观是一种现实的生活实践的时间,不是抽象的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时间,他的时间可以触摸,可以真实地去体验——通过实践,通过主体人的劳动实现。有了人就有了时间,人在时间中存在,而有了人的劳动就有了历史的存在。
其次,实践将历史与时间打通。黑格尔在面对“时间”与“历史”的矛盾时,无法自圆其说,而马克思用“实践”为手段将两者打通。马克思认为历史归根结底是人类的实践活动,而人的实践活动又无时无刻不在时间中,同时它又超越时间的限制才导致时间与历史的矛盾。这在另一方面体现了马克思的实践时间观,他重新又将超验的,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时间,通过人的感性的实践活动下放到生活与劳动中来。
再次,在马克思那里,劳动就是时间的起源,人类的时间从劳动开始。他用时间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劳动的本质,揭示剩余劳动的真相。他将时间分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前者是生产劳动产品必须花费的时间,而后者则是超出必要劳动时间,占用了工人自由和人身的时间,显然这部分时间不是工人应该付出劳动力的时间,从而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的现实和真相。这里同时引发出马克思对自由时间的考虑及其延伸出来的对于人的全面发展的相关精辟论述。
可见,马克思主要立足于时间来理解社会时间的本质。他指出,社会“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社会时间的本质。他所关注的时间不再是脱离人的活动的一般物质运动的时间,而是属于人的时间即人的生命的尺度;他所讲的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现实的人,是从事实践活动的人。实践活动不仅是人类诞生的秘密,而且是人的存在和发展的源泉。实践活动本身就是人的存在方式,人在实践活动中才可能表现为真正的、积极的存在。反之,没有实践活动就没有人的存在,也就没有作为人的积极存在的空间。在这个意义上,实践活动是社会时间的源泉和本质,社会时间的现实性是实践活动赋予的。由于人类实践活动总是具有社会历史性,总是不断地发展变化着,因而,社会时间也总是随着社会实践的变化而不断地变化。马克思将人类社会的实践活动视为时间的本质和源泉,社会的时间也就离不开人类的实践活动,社会实践活动不仅生成了社会的时间也生成人的生存空间。理解社会时间必须依赖于人的实践活动。
正是基于时间的理解和划分,马克思提出了有关自由的思想。既然有了人就有了时间,从而有了人类劳动和人类历史的存在,而此时的人才是现实的,活生生的感性存在物,然而在马克思所生活的资本主义社会,劳动时间并非简单地就是真正的劳动时间,它有其时代的特色和阶级的标识,因为资本主义的特有的典型性,剩余劳动时间被隐匿于劳动时间中,我们看到的只有必要劳动时间。正是马克思揭示了劳动时间的本质,原来在社会必要时间之外,工人还应该有允许其自身享受和发展的自由时间,对于时间的把握直接关涉个人自由度的多少,时间本质的揭示正是对自由的探索之路,也是人类社会的发展之路。
为何说人类的实践活动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时间,游离于时间之外,是因为社会实践活动不可避免地打上人的烙印,人的主体意义的彰显正是通过社会实践活动来实现,实践无疑烙上了意义和价值的印记,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价值与意义超越了时间。而马克思时间的价值正是在于未来性上,这是人所独有的,它使人类社会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成为可能。因而作为时间性存在的人在通往自由的路上,只有通过人类的实践劳动体现自身的价值意义,意义与价值越能得到体现,人的自由度就越高。
四、结语
综观中西文化中时间思想的变迁,时间作为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话题早已备受关注,无论是试图从天地万物的变化中窥探时间,还是从人的思想意识,甚或是生命存在中体验时间,都似乎在问同样一个问题:时间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是运动,是生命体验还是人的意识?时间到底是专属于自然世界,还是人类世界?没有人类的存在。自然时间是否存在?其存在还有没有意义?或者还有没有其它的时间?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对于时间的分析在科学界也同样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努力为我们描绘关于时间的图景,时间越来越神秘莫测。但究其根本,时间在自然科学界中,一直作为物理学家、天文学家等用作测量物理世界、宇宙世界的工具。因而不论我们试想从哪个角度解析时间,都必须立足于吸收和理解中西文化中时间思想史的相关资源。否则我们会显得一无所知,无从下手。时间是如此地让人习以为常,而不经意中遗忘它的存在,更不会去追问其为何物。细细思量,它又是如此地复杂,让人毫无头绪。然则,在对中西时间思想史的梳理中我们似乎想理清一条时间发展的线索,或为建构社会时间的内涵提供可资借鉴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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