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新的生存方式
2009-07-27王能东
王能东
中图分类号:B03;K0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09.03.005
人类的文明样式就是人类的生存方式。人们如何生产和生活,他们就怎样存在。这表明,人类文明的样式乃是人们现实的生产和生活过程,是他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认知方式的总和,其最根本的内容是人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特别是与自然界物质变换的方式和社会交往的方式。
人类以社会为中介同自然界的物质变换以及以自然为中介展开的人与社会的交往总是以一定的方式存在的,这种方式就是人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人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决定了人类生存要素的结构方式和世界对于人的展现方式。人类的生存是自由自在的,人为的,物质的,精神的等多种要素构成的有机整体,具有一定的构成方式,其中,总有一种生存要素具有最基本和最主要的地位,发挥决定性和支配性的作用。这主要取决于人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人怎样与世界打交道,也就有怎样的生存要素结构方式。这两者在更深刻的意义上,规定了世界对于人的展现方式。一般而言,外部世界同人类生存具有功利的、认知的、道德的、审美的、宗教的等多方面关系,但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世界又总是以某种特定形象得到展现,世界与人的多方面关系和功能中总是有某种关系和功能得到最充分的彰显,这就是世界对人的展现方式即世界与人照面的图景。人类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生存要素结构方式和世界的展现方式,这三个方面之间相互联系,相互表达,它们所规定和表现出的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特质,就代表着一种文明样式。
人类的生存方式是一个历史范畴,因而人类文明也是一个生息发展的演化过程。在不同历史阶段上,人处理与世界关系的方式不同,从而居于决定性和支配性地位的生存要素不同,世界对于人的展现形式也不同,因而具有相对差异的生存方式和文明样式,人类文明史就是生存方式的发展史。迄今为止的人类史经历了自然生存和技术生存两种生存方式。前者是人以自然的方式,以对自然节律的顺应来处理与自然界的关系,通过模仿自然节律从事社会交往,自然界现存的因素在人类的生存要素结构中起决定性作用,世界以自然的有机整体方式得以展现,包括原始自然生存和农业自然生存。这就是狩猎文明和农业文明。后者主要以技术的方式处理同外部世界的关系,技术物在生存要素结构中起决定作用,世界以技术的,祛魅的,功利的方式得到展现。这种生存方式就是工业文明。
如果说农业文明是自然生存,工业文明是技术生存的话,那么,生态文明就是审美生存。审美生存是对技术生存的超越,它以技术和艺术相统一的方式处理人与世界的关系,来实现人与世界的和谐。审美生存以技术和艺术相统一的方式处理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人与世界融通的生存。审美生存不是仅仅凭借科学把世界祛魅化成为一整套由数学和物理学等科学语言表达的符号,继而在效率主义和功利主义的驱使下对其进行掠夺式的改造和利用,而是在更高层次上回归有机整体论的世界观,从而克服人与世界的疏离;它不是把自然作为纯粹的对象,把人作为世界的旁观者和改造者,而是人把自身作为自然的有机部分,把自然作为自己的无机的身体;它不把他人(与我共同生活着的不同民族、不同语言的他人,逝去的先人和未来人)仅仅作为手段和工具,而是理解与“我”居于平等交往关系中的伙伴。
以技术和艺术相统一的方式处理人与世界的关系,意味着人真正成为他自己。这样一种处理人与世界关系的方式,祛除了技术主义和功利主义的视界,即世界和人都被技术主义和功利主义所给定的视界,从而克服了物的逻辑支配人,以及可能产生的人的需要的虚假性、能力的片面性、个性的贫乏性等生存状态。人以真实性的需要和全面性的能力来生产和生活,人的多维需要和丰富个性得以复归。更重要的是,技术主义和功利主义视界的祛除意味着人的生存经验与超验层面的会通。技术主义杀死了超验之物或宣布其无意义,也就斩断了生活之经验与超验两个层面的联系,人成为“无家可归者”。艺术和美学视界的嵌入重新赋予人生的形上意义和崇高旨趣,使人们从物质主义和世俗主义中超拔出来,从经验的在场中超拔出来,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生活的世俗性与崇高性等有机地融通。人与他自己保持真实的同一,真正成为他自己。
以技术和艺术相统一的方式处理人与世界的关系,使得世界对于人而言敞开了它的多重性。即是说,人的生活世界不再只是被科技主义世界观和功利主义价值观这样一个“系统世界”殖民地化的单面世界,相反,由于艺术和美学视界的嵌入,由于人们“看”世界的视界多样化,世界的展现方式成为多维的:认知的与审美的,技术的与艺术的,生存资源的与生活家园的,事实的与价值的,自然的与历史的,物质的与精神的,等等,世界不再只是一个单面的仅仅与人发生认知一改造关系,为人提供资源,供人役使的外在世界,而是立体的与人发生多维关系的人的生活家园。森林不再只是建筑房屋的资源,河流不再只是驱动涡轮机的动力,而且也是神灵的寓所和人的审美生活与道德生活的源泉。
从哲学文化的视域看,生态文明更应该被理解为美学主义主导的生存方式。在这种理解方式里,文明样式、生存方式与文化形态之间直接同构:农业文明就是自然主义,工业文明就是技术主义,而生态文明则是美学主义。审美主义是对技术主义的扬弃,是人化世界的世界观和成熟的人学的统一。
“人化世界”的世界观把世界理解为属人的世界,理解为随着人类活动而不断开启的世界。这种世界观既与自然主义的神秘一附魅世界观不同,也与技术主义的祛魅世界观不同,它既不是对世界的盲目敬畏和消极顺应,也不是对世界的掠夺与宰制,而是以自身合理化的活动实现从天然世界向人为世界的转换,同时实现人为世界向人性化世界的提升,蕴涵着人与世界的共在性。这种世界观其实是真正成熟的人学:它与那种自然主义对“互渗律”的信仰和对神秘力量的“感应”或对宇宙秩序的模仿与适应来确立人类的价值中心不同,也与技术主义对宇宙的祛魅和对世界的支配与占有来确立人的价值中心不同,它在人与自然、技术化与人性化、标准化与多样化、个体与类相统一基础上确立了人类的价值中心;它所确立的人不再是物质主义的,本质主义的,功利主义的人,不再是个体占有式的主体性,而是在受动与能动、存在与超越、社会性与历史性辨证统一的基础上,以人的对象化和对象的人化的双向转化为视点,确立全面、丰富、健全的人的形象;人化世界的世界观还赋予人对世界的一种倾听一欣赏的文化态度,与自然主义顺应一敬畏的态度,与技术主义征服一改造的态度不同,人化世界观意味着倾听一欣赏的态度。倾听与欣赏是对被遮蔽了的世界及其意义的彰显,是从祛魅一功利世界之中“抽身”返回到美学一伦理世界,并从人的生活的现实和历史中去寻找生活的价值与意义的生态态度。
美学主义是生态文明的形而上学。它把世界理解为实践基础上自在世界向人为世界和人化世界的生成过程,既担保了世界的真实统一性,又赋予人以责任,开启了多重性的世界图景,从而为摆脱物和技术逻辑的绝对支配,实现经验与超验的融通,提供了形上的证明。它同时赋予人一种新的超越方式,使人从不断逼近自然界物质变换的极限,提升物质变换效率,追求最大限度物质满足的外向超越方式,越升到指向人的内在世界和历史、价值与意义等“不在场”领域的内向超越,实现人与世界的真正和谐。这是审美生存和生态文明的应有之义。
(责任编辑曾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