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生存哲学
2009-07-24赵丰
赵 丰
万物的和平在于秩序的平衡。秩序就是把平等和不平等的事物安排在各自适当的位置上。
——奥古斯丁
鸽子
在鸟类中,鸽子与人类保持着长期友好的外交关系。鸟与人之间可能达到的合谐,被我的目光定格在这样一幅情景上:夏日的一个清晨,在我居住的小城边缘,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站在自己屋的房顶上,摇动着系着红布的细竿,对鸽子进行着某种训练。依靠着鸽子顺从的形象,在这充满宏观与微观战争的世界上。我们虚拟出一些可视的美好。由于鸽子格外友善的合作态度,人类愿意加封其为鸟界派驻人间的大使。把鸽子嘴里的信封取下。换上橄榄枝。鸽子的实用性被遮蔽起来,具有了形而上的美学象征意义,代表着众生向往的和平理想。
影视作品千篇一律地呈现着如此的画面:一群鸽子带着悦耳的哨音在天上展翅。它们集群呼啸掠过,铺满纯蓝的天空。
鸽子既可以自由飞行,又可以随时回到主人的笼内,享用唾手可得的口粮,这是鸽子的生存策略。鸽子意识到,在天平两边寻找平衡,可以达到名利双收的效果。由此,它牺牲了局部的自由,来谋求永恒的生活保障。于是,它过着空中与笼内的两栖生活。这的确为它带来了实惠,它不必像其他鸟那样,筑巢垒窝,栉风沐雨,四处觅食。它只需展开翅膀,在空中飞上两圈,便能享受主人的爱抚,或者,懒懒地在房顶上晒太阳。从中,我们可以发现鸽子求生的秘诀。
从鸽子的经验中,我们可以提炼出世俗生活的秘方:降低精神生活的高度,可以弥补物质生活的匮乏:减少灵魂的成色,可以丰富肉体的娱乐——这就是生存的等式。一边是现实的,一边是空灵的;一边是短视的,一边是高远的。两者之间的取舍,决定了命运的归宿。虽然,选择后者会使生命陷入悲剧之中,但我仍然崇敬着那种对理想忘我的捍卫者。
鸽子飞行的表演,有在主人面前展示与取悦的意味,而它归巢的守诺,是对主人服从与依靠的表白。鸽子是具有双重身份的鸟,与囚禁在笼中的鸟不同的是,它是自愿的,心甘的。即使飞行万里,它也要回到主人为它筑好的窝。因为它知道,那就是幸福。
鸽子永远不会获得人类的贬词,因为它顺从着人类的意志。它懂得,人是一切动物的皇帝。为皇帝做奴才,可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在一切鸟类中,它是一个投机者。它向人类的妥协与投降,有悖于鸟的气节。但是,这正是它的生存智慧。
人类授予鸽子“和平使者”的美誉,也许,仅仅因为它甘心情愿充当我们的宠臣。
麻雀
麻雀是鸟类里的平民,是人类最为接近的邻居。我喜欢它们落叶色的玲珑身体。在屋檐下,或在乡村的小道上,抬头看见瓦楞上或者荒疏的冬枝上,静静栖着几只麻雀,心灵,瞬间一片安宁。
寄人篱下,于人类是一种悲伤,对麻雀来说,却安全着,快乐着。在它的生存词典里,人类,是最具善心的动物。于是,它作出了明智的抉择。由此,我赞叹它的才智。
高处不胜寒。在生活的领空,它选择了低矮。它最高的去处,是仰首可见的电线、树枝、屋顶。
麻雀们愿意选择一些旧的建筑安家,似乎不仅因其清静,而是感应了老屋的长者那颗慈善的心。
我的祖母说,她刚嫁给祖父时,每次碾过谷后,她会在西窗台上为麻雀撒上一些。窗台面积窄小,麻雀们便利用了紧挨窗边的一棵拐枣树。一只麻雀衔走一粒粮食,会马上返回树枝上。数百只麻雀,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在树枝与窗台之间穿梭着。形成一场褐色的急雨。
上世纪中期,一场消灭害虫的运动铺天盖地而来,麻雀,也被列在通缉令上,罪名是偷吃粮食。上帝的遗产有着公正的分配方案,每种生物都拥有应得的一份。人类可以肆无忌惮地霸占土地和森林,却不想给一种鸟儿留下一口活命的粮食。在那场有着法西斯色彩的运动中,人类杀害了无数只麻雀,给它们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可是,祖母却舍不得捣毁屋檐下麻雀的窝。麻雀知道感恩。有时,祖母闭目在拐枣树下小憩,它就会落在祖母的肩膀上。安详的,柔和的目光,仿佛感应着祖母的心跳。
受祖母的启示,每天清晨,我在东窗台上,用一个破损的碗放好清水和食物,邀请麻雀赴宴。初始,麻雀并不信任我,对我的赠品瞧也不瞧。在我九岁时,夏天的一场暴风雨过后,一只还未退清嘴上的黄色,刚刚掌握简单飞行技术的雏雀,落在地上。它的翅膀上沾满沉重的泥浆,难以起飞。为了让它有足够的体力飞行,我嗑开一粒瓜子,掰开它的嘴,强行把瓜子塞进它的嘴里。我粗鲁的做法,似乎伤害了它的自尊心。它吐出瓜子,稚气的脸上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愤怒,
别以为麻雀没有自尊心。叔本华说过:“人性一个最特别的弱点就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在鸟类中,麻雀也许是地位最为低下的。可是,它舍弃了人性的弱点,丝毫不顾忌人类和其他鸟类蔑视的目光,它跳跃,它飞翔,它歌唱。
赵丰:陕西户县人。出版《龟城》、《秋天备忘录》等小说散文集9部。2002年以来,专事散文随笔写作。在《散文》、《鸭绿江》、《青海湖》、《雨花》、《滇池》等刊物发表散文随笔200余篇,80余篇选入《散文选刊》、《青年文摘》、《读者》等刊物。曾获中国作家协会、陕西省作家协会、《中国作家》等文学奖项3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