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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研究与美学复兴

2009-06-23金惠敏

艺术百家 2009年3期
关键词:文化研究转向

金惠敏

摘要:20世纪西方美学在其研究对象上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化,即由黑格尔所界定的“美的艺术”转向文化研究做了概念更新的“文化”,是可称为美学研究的“文化研究转向”。本文清理了这一转折的理论历史,并由此而提出,当代的“美学复兴”将取决于它是否能够积极回应文化研究的理论及其所指涉的新的文化现实。简言之,没美学的前途在“社会美学”。

关键词:文化研究;转向;美学复兴;西方美学;社会美学

中图分类号:J01文献标识码:A

国际美学界已有“美学复兴”的期待,如斯洛文尼亚《哲学论坛》作为向第17届国际美学大会(2007年7月。安卡拉)献礼的专辑就是以“美学复兴”来命名的,但是对于传统美学所存在的问题,以及在20世纪西方美学的发展史上,美学复兴的理论必然性,学界尚缺乏足够明确的认识和阐述。笔者认为,美学的复兴当取决于它能否选准自己的研究对象。也许对于任何一门科学来说,对象都是其生命之所在。本文将简要描述美学对象在20世纪的变迁史,冀望由此而窥测到国际美学包括中国美学的未来走向。简单地说,美学的前途在“社会美学”,以社会为对象的美学。这当然是由文化研究所提出来的命题。

众所周知,“美学”作为一门学科在其创立之初即在“美学之父”鲍姆嘉登那里,便被规定为关于“自由艺术的理论”,这个“自由艺术”就是后来黑格尔在其《美学》中开宗明义地以之为美学研究对象的“美的艺术”。这是相当狭义的一个“艺术”概念,如果将实用工艺、自然和社会也包括进来,那它们只能是作为在艺术中所集中体现的“美”的理念的投影。如今,美学以艺术为中心仍是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似乎只有关于艺术的“美学”才具有普遍意义,而那些关于当代生活、文化现象的美学如“体育美学”、“影视美学”、“技术美学”、“服饰美学”、“旅游美学”、“身体美学”以及“网络美学”等等,严厉地说,统统是歪门邪道,而即便宽容地说,其存在的价值也不过它是对“艺术”的增补和烘托。非艺术或低级的艺术是不能进入美学研究的视野的。美学只能是关于高雅艺术的学问,因为惟有高雅艺术才能给人以精神的陶冶,才能培养出健康的情趣。

这在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1822-88)就是,惟有他所定义的“文化”,即“世上所思所言之精华”,当中主要是艺术和诗,才能完成一个伟大民族所必需的人文的即道德的、近于宗教的和审美的教育。不同于柏拉图,作为一位文学的和社会的批评家,阿诺德是既看重教育,又寄希望于诗在其中的作用,就此而言他就像中国的孔夫子,将“诗教”提升到关乎“修齐治平”的高度,曹丕后来扩大为“文”,称“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不消说,孔子的“诗”和曹丕的“文”都是经过“删”、“选”的那些纯正无邪的佳作,阿诺德亦在此意义上提出“好诗”(bes poetry)的概念,而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孔子是要“放郑声”的,为的是“郑声淫”,这就是说,孔子在言“诗教”时是早就规定好了雅俗之分野的。这古来的雅俗对立的观念,同样也出现在柏拉图那儿,衍化为阿诺德对作为“所思所言之精华”的“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区分,以及对民主化而可能造成理想丧失的忧虑。他以“文化”“少数者”的优越指斥美国“大众”的庸俗和堕落,说他们只是依其低下的本能行事,只是相信从报纸上读来的东西,而对永恒的和超越的真善美毫无热情和兴趣。与追求真善美的“文化”精神背道而驰,“大众”文化不过是培育和怂恿“大众”的低级趣味和物质性欲望,因而是不能以“文化”相称的。

在此我们不拟从价值上评说阿诺德的“文化”观念,例如它是进步的抑或保守的,而愿意从事实上指出一个历史性的“文化”巨变:这就是资本主义正在生产出一种反“文化”的工具主义、物质主义(materi-alism)和科学主义的社会意识形态,以及推助这一意识形态并构成其一个有机部分的流行文化形式,阿诺德以美国报纸为例,其中没有真实和理智,也缺乏严肃的旨趣,而仅仅是兜售名人和轰动效应。报纸作为一种“大众”媒介,原本上就是大众性的,是大众需求的生产和满足;是民主性的,是对权威、精英、神秘性或独创性的瓦解。在一个大众媒介的时代,阿诺德那时只是看到了一个纸媒的阶段,美学研究包括文艺批评如果固守于“所思所言之精华”,那么它将必然地流为一种唯美主义,一种复古主义,或一种“审美现代派”。

以雷蒙·威廉斯为先驱的英国文化研究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的兴起,宣告了阿诺德(为利维斯所深化和发展的)精英主义“文化”观的终结,这就是,为阿诺德所排斥的“大众”在威廉斯这里开始成为“文化”的题中之义。按照威廉斯的重新界定,“文化”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是既包括了传统所谓的“知识的”和“精神的”,也包括了“物质的”(material)人类活动的。“物质的”一语与“大众”相通,将人类的物质性活动纳入“文化”范畴,在威廉斯因而就是将普通人的指意实践即“大众文化”合法化;文化不能只是精英的,威廉斯要求,“文化是普通的”。在英国文化研究史上,这种以物质性和普通性定义“文化”的一个实际后果是,“将电视、报纸、舞蹈、足球以及其它日常制品和实践开放给批判而又同情的分析”。“大众文化”终于进入了“文化”研究的神圣殿堂。

自然威廉斯的本意并不是要以“大众文化”取代精英文化,如上面他那个综合性的定义所表示,又如他在提出“文化是普通的”时所申明——“我们在这两种意义上使用文化一词:指一种全部的生活方式——共同的意义;指艺术和学问——发现和创造性努力的特殊过程。有些作者用该词表示这些意义中的这一个或那一个。而我要坚持的是两者,是两者结合起来的重要性”。——但是,“大众文化”之挤入“文化”的一个重大的理论后果是,传统的“文化”版图被实质性地改写了;而如果说以前“文化”一直主要地就是“艺术”文化,那么“文化”版图之被改写的一个美学后果则是美学将不能再是仅仅关于“艺术”的学问;换言之,威廉斯以后,美学的任务将是如何对待“大众文化”这种“非艺术”现象,一方面它无法为传统的“艺术”概念所涵括,但另一方面又不是完全与“艺术”无涉,而是有着大量的挪用和重构。由于英国文化研究的反精英性质,因而也就是“反美学”的性质,因为“美学”即隶属于一个精英的传统,其于20世纪西方美学史的意义迄今还未受到应有的重视。

与英国文化研究差不多同步,法国的社会学家和哲学家也发现并理论了与消费文化共生的社会审美文化现象。罗兰·巴特对时装的研究,列斐伏尔对日常生活的解剖,居伊·德博尔(Guy Debord)对“景观社会”的界说,一直到波德里亚对消费社会之“仿真与拟像”的指认,等等,显然与英国文化研究的态度不同,其中几乎是完全的批判而少有同情性的分析,但当代社会所具有的新的“审美”特性还是被客观地

呈现了出来。根据他们的理论图绘,第一,我们已经由马克思时代的“生产社会”进入了后现代的“消费社会”;第二,这个“消费社会”是一个将物变成了符号即“物符”(objet-signe)的社会;第三,物作为一个能指,不再代表其实际的使用价值,而是指向一个被虚构和想像的价值,或者说,在“物体系”中能指与所指的自然联系被重新组织,例如“一条小小的发带透出漂亮雅致”被转换为“一条发带是漂亮雅致的符号”;第四,如果我们能够承认黑格尔的经典公式“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之关键点是“显现”,那么以符号这种感性形式去显现被生产出来的诗意欲望,当会造成一个美学的世界,符号的增殖就是美学的增殖。由于电子媒介的迅猛扩张,尤其是其无穷的图像生产能力,如果说印刷以复制文学符号为主的话,符号的美学在电子媒介时代就主要地表现为图像的美学,巴特所一般而论的“符号”被波德里亚突显为图像符号和由此而来的“日常生活的普遍的审美化”(une esthetisation generale de la quotidienne)。或许有些危言耸听,波德里亚断言,整个社会的审美泛化将招致“艺术”的终结,因为“当一切都成为美学的,那就没有什么是美的或丑的,艺术自身亦将不复存在。”具体说,“为着图像的单纯传播,艺术消失于一个平庸的泛美学之中。”原因在图像,是图像毫无意义的增殖终结了“艺术”的存在。而如果“艺术”真的终结了,那么以“艺术”为其研究对象的“美学”也必将走向终结。

对于“艺术”和“美学”的前景,其实,波德里亚并非如我们想像的或他本人常常表演的那样悲观,他所谓的“艺术”是有特定的内涵的:它是“真正的天才”、是“冒险”,是“幻想的力量”,是“对现实的否定和与现实相对立的另一场景”,是“一种超越性的形象”,——“在这一意义上,艺术消失了。”我们知道,这是康德和浪漫主义运动以来所形成的现代性“艺术”概念,是“审美现代派”的“艺术”理想。因而波德里亚所宣称的“艺术的终结”就不是一个泛泛之论,而是被他赋予了一种具体的历史意味,即“艺术的终结”在他意味着一个现代性“艺术”观念的终结,由此“艺术”将步入一个后现代的“泛美学”(Lransesthetique)的新时代。

面对艺术的转型,美学应当如何因应之而不致自身被历史所抛弃,是20世纪许多美学家思考的一个主题,除上面提到的英法作者外,还有如美国的杰姆逊,他将艺术置放于后现代文化语境的考察已成经典;又如阿瑟·丹托,其“艺术界”理论表现了对艺术史传统所拒斥的种种实验艺术的认定和接纳。再有更是尽人皆知的德国本雅明的艺术在机械复制时代的“灵晕”的消失,霍克海默、阿多诺和马尔库塞对“文化工业”的以艺术为其救赎的批判,无论其是否正确,都应视为对在审美对象即“艺术”发生变化之后的美学前途的积极求索。

具体评价这些求索之得失不是本文的任务,在此笔者只是提出:第一,将审美对象的变化即“艺术”的“文化”化、“大众”化或日常生活化作为理解20世纪西方美学的一个有益的透视角度;第二,从这样一个20世纪西方美学的发展轨迹看,我们似乎可以期待:美学的复兴将取决于它对文化研究问题的回应,这不止是对文化研究的理论,而且也是对此理论所指涉的新的文化现实的回应。理论从来就是在两种联系中生存的:一是与其它理论,二是与它所对应的现实。今天如果美学还想有所作为的话,怕是一个联系也不能少。

责任编辑楚小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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