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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者的歌唱

2009-06-15农为平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4期
关键词:顾城悲剧

农为平

摘要:在当代中国诗坛,顾城是一个很独特的诗人,他的诗歌充满浓郁的梦幻色彩和童话气息,由此被誉为“童话诗人”。在顾城的诗歌创作中,始终贯穿着鲜明的“童话情结”,这种“童话情结”既是顾城借以反抗现实的特殊方式,是他关照现实社会和人生理想的基本途径,同时,也是导致顾城走向悲剧道路的根源所在。

关键词:顾城;童话诗人;悲剧

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恐怕没有哪位诗人能像顾城一样。其诗、其人都引起了人们的全面关注和争议,从他幼年随父下放山东的经历、八岁开始创作的诗歌、上世纪80年代令人瞩目的朦胧诗人头衔,到他远赴异域讲学、最终在新西兰荒僻的激流岛隐居、93年戕妻自杀、身后遗诗以及自传性质的小说《英儿》出版,顾城一再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尤其是顾城极端的辞世方式,在当时成为轰动一时的文化事件,也成为当代诗歌史上的一段传奇,给世人留下永远难以泯灭的深刻印象。

顾城的诗大致可以归为三类:一类是以独特的方式表达对时代、人生反思的诗歌。如被当作是顾城代表诗作的《一代人》、《远和近》等;另一类是具有探索倾向、受到的争议较多的诗作,如《弧线》、《感觉》等;第三类就是代表和反映顾城理想世界的、充满梦幻色彩的童话诗歌,也是广受好评的一类诗歌。这类诗表达了顾城对生命的体认、对价值的构建,是他全部世界观的形象展现,为他赢得了“童话诗人”的称誉。借助这些诗歌,顾城很具体地向世人昭示了他的“童话”情结,宣称自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拒绝长大的孩子”。而事实上,在其他类型的诗歌里,也一样潜藏着顾城的“童话”情结,他打量时代、生命的视角无疑是与世俗相对立的,他始终保持着一颗童心,所以在他的诗歌里。想象奇特。意象丰富,色彩斑斓,语言和思维都是天真的孩童口吻,同时字里行间又不露痕迹地展示了诗人思想的深刻。这样,思想的哲理性、深邃性与语言的稚嫩、想象的天真,这些看似矛盾的因素神奇地融合在顾城的诗歌里,形成了顾诗特有的风格和打动人心的魅力。因此,可以说在顾城的诗歌创作中,童心、童真、童话是既是立足点,又是归宿点,是顾城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童话”情结的具体体现。

对于顾城来说,“童话”情结有着及其重要的意义:

一、“童话”情结是顾城对抗现实世俗社会的独特方式

作为朦胧诗的代表诗人,顾城和北岛、舒婷等诗人一样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文革爆发时,顾城刚好十岁,因为父亲在政治上受到迫害,于是顾城随父亲一起来到了山东某农场,过起了流放劳动的生活,直到1974年才得_以重返北京。回北京后。为了生存,顾城做过木匠、搬运工等工作,可谓是历经了人世的沧桑变迁。这十年,对于顾城这一代人来说,正是他们形成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关键阶段,可是他们看到并切身感受到的却是真理被践踏、人性被摧毁、良知被泯灭,是非混淆,黑白颠倒。一个污浊邪恶的世道!所以,当文革结束之后。控诉这场灾难对个体、对民族造成的巨大伤害,反思历史,成为了从文革中走出来的人们共同的选择。在小说界,出现了集中批判文革罪恶、揭露伤痛、审视灾难的“伤痕”小说、“反思”小说,在诗歌领域,这种精神上的反抗出现得更早,文革后期以知青诗人食指、黄翔及“白洋淀诗人群”为首的知青诗歌中已现端倪,像食指的代表诗作《相信未来》,因成功地表达了从迷惘到觉醒的一代青年的呼声,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在民间尤其是广大的知识青年群体中广为传诵。文革结束之后,借助民间刊物《今天》的问世,朦胧诗正式从地下走向公开,并很快在社会上形成一股热潮。在这股诗潮中,表达对苦难的思索和反抗是最重要的主题之一。

同样作为朦胧诗人,同样经历了那个黑暗的时代,顾城的创作却呈现出不一样的思想内容和风格特色,在顾城的诗中,虽然也有如“黑夜给了我夜的眼,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样充满力度的表现时代精神的诗行,但更多的却是洋溢着梦幻色彩、以孩童的视角来抒写灵性的诗歌,其间洋溢着单纯稚嫩、天真无邪的色彩,仿佛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在尽情编制自己的童话世界,诗里很少控诉,没有血泪,更多呈现出的是一片宁静祥和的艺术境界,确实使人很难把这种来自诗歌的感受和诗人曾有过的苦难遭遇联系起来。实际上,对于那样一场严重伤害、扭曲了整整一代人的浩劫,顾城自然不可能遗忘,不可能不反抗,只是他的反抗方式极为特殊,他选择了回避,选择了构建一个梦和美的童话世界,用艺术的想象世界和现实世界相对抗,在虚幻的世界里寄托自己的梦想。在这片天地里。诗人尽情歌唱:“我唱自己的歌/在布满车前草的道路上/在灌木的集市上/在雪松和白桦树的舞会上/在那山野的原始欢乐上/我唱自己的歌……”(《我唱自己的歌》),并且宣称“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我想画下风/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画下大海——/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正是出于对现实世界的失望和排拒,顾城才会坚守心中的理想世界,在他看来,童心是最纯真美好的。在它面前,一切阴暗污浊都会消失。顾城一直深陷在自己编造的童话世界里无力自拔,或者说他宁愿相信这个诗的艺术世界是真实的,那里才有他苦苦追寻的梦和美。顾城试图通过诗歌中干净透明的童话世界来消弭时代罪恶的印迹,以一种单纯的幻想去回避现实社会中的种种不愉快和矛盾,只有在诗歌里。他才能获得灵魂的安详,才能感受到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他在童话的世界里越是走的远,越是表明了他对真实生活保持一定距离的决心。这正是顾城对时代的宣战书,一个无力改变现状,只有通过营造另外一个理想世界来与之相抗衡的文弱诗人的独特而意味深长的反抗方式。

二、“童话”情结是顾城关照理想和现实的基本方式

由舒婷所写的《童话诗人》,顾城获得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称谓:“童话诗人”。同为朦胧诗代表诗人的舒婷,对顾城有较深入的认识和了解,她的这首诗,在当代所有研究顾城的文字中。无疑是最生动、最富于诗意的注解:“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颤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确实,读顾城的诗歌,有如欣赏一个个的童话片段,情节简单,而意境优美深邃,使人情不自禁深陷其中。从创造的背景讲,顾城从小在自然的环境中长大,阳光、海浪、沙滩是他创作的主题。独特的环境氛围,塑造了独特的人格趋向,使他的诗具有朦胧、纯粹、自然简单的特点,充满了童真情趣。童话式的口吻和语言模式,使人感到亲切而生动,透出丝丝的空灵和稚气。

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都会很清楚现实生活和艺术世界的区别,他们知道生活是生活。写作是写作,绝不会把二者完全等同起来。可对于顾城来说就不同,他似乎天生就

是为诗歌而生,他把写诗当作实现生命价值的主要方式,不仅痴迷于创造没有受到世俗污染的诗的艺术世界,而且还虔诚地向往这个虚幻的世界。出于对现实的厌倦。顾城放弃了直接反映社会现实的创作立场,他以一个“任性的孩子”的固执坚守着来自于孩提时代对真、善、美的理解。在他看来,现实社会的种种矛盾、分裂、不和谐,都将在诗歌中得到解决,在这个色彩斑斓、远离喧嚣、没有争斗、没有恐惧的梦幻世界里,人们必定会获得心灵上的绝对自由。因此,诗的世界对顾城来说,不仅仅是艺术创造的范畴,而且是人的生活范畴,也不仅仅是理想的寄托,还是一种生活目标,他把自己对现实的想象和对理想的追寻放进溢满童真的世界里展现:“把我的幻影和梦/放在狭长的贝壳里/柳枝编成的船篷/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拉紧桅绳/风吹起晨雾的帆/我开航了……用金黄的麦秸/织成摇篮/把我的灵感和心/放在里边/装好纽扣的车轮/让时间拖着/去问候世界……”(《生命幻想曲》)。远离了世俗的一切,“我们在掌心睡着/像小鸟那样/相互做梦/四下是蓝空气/秋天/黄叶飘飘”(《有时》)。这些诗里,想象新颖,画面澄净透明。传递着温暖的信息。

但顾城毕竟是个成年的诗人,成长的历程不可避免地投影进他童话世界里,一方面他极力营建充满真、善、美的诗歌世界,另一方面又不无失落地审视他所生活的时代,这样就使他的童话诗歌具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意味。比较典型的如《简历》:“我是一个悲衷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我从北方的草滩上/走出,沿着一条/发白的路,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走进狭小的街巷/板棚。每颗低低的心……我相信我的听众/——天空,还有/海上进溅的水滴/它们将复盖我的一切/复盖那无法寻找的/坟墓。我知道/那时,所有的草和小花/都会围拢/在灯光暗淡的一瞬/轻轻地亲吻我的悲哀”。不难看出。这首诗实际上是诗人抒写自己在那个特殊时代里的遭遇和命运,格调低沉,对现实的失望及由此而生的悲哀之情显而易见。由于无法真正摆脱时代、社会在心里留下的阴影,所以顾城诗歌里的童话世界就不可避免地浸染上一层伤感的时代气息,形成了童稚的语气和成人的忧伤完好融合的独特风格。

三、“童话”情结是导致顾城悲剧的根本原因

1993年顾城的突然辞世,对于热爱他的诗歌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诗人的悲剧固然令人震惊,但细细读过顾城的诗歌,其实他日后英年早逝的悲剧已经预示在其中。顾城是一个天才诗人。但却不是一个世俗诗人。或者说他一直拒绝向现实妥协,拒绝使自己成为一个为生活的柴米油盐而讴歌的诗人,在顾城留下来的数量不多的各类照片中,他大多戴着一顶样式怪异的帽子,据他自己的解释是避免世俗生活污染了他的思想,由此可见诗人想法的怪异和对现实的对抗,他对于潜藏在自己脑海中的梦想又是多么的珍视。正因如此。顾城在各个时期的诗作中反复吟咏他的童话主题,始终努力试图通过诗歌来构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追寻实现梦想的种种可能,其结果就是他越来越偏离现实,越来越沉溺在封闭扭曲的诗歌世界里无法自拔。

80年代末期,顾城出国到欧美国家进行文化交流,不能说没有一种逃离现实寻求理想的动机。1988年顾城接受新西兰奥克兰大学邀请,在该校亚语系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可不久他就放弃了令人羡慕的学者生活、都市生活,选择到偏远的激流岛,开始了一种类似于隐居的生活。从充满名利诱惑的滚滚红尘退到清寂单调的激流岛,是顾城力图使自己心中的理想变为现实而做的一次最切实的努力。不难理解,顾城是想在这僻远的世界一隅,与山水自然为邻,过一种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他亲自垦荒、种菜、养鸡。回归到一种自然单纯的生活状态,这样的画面正是他的诗作中反复出现的。“我耕耘/浅浅的诗行/延展着/像大西北荒地中/模糊的田垄风太大了,风/在我的身后/一片灰砂/染黄了雪白的云层我播下了心/它会萌芽吗?/会,完全可能在我和道路消失之后/将有几片绿叶/在荒地中醒来/在暴烈的晴空下/代表美/代表生命”(《我耕耘》)。

一开始,顾城一定以为自己已经踏进了穷尽一生在追寻的理想世界,也以为可以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可是,顾城没有料到的是,他仅仅在表象上接近了他渴望的生活方式。可是在物质利益、情感等方面,他不可能按照童话的方式来处理,过于理想化的固执,使顾城不可避免地陷入巨大的经济危机和情感危机之中。经济上的捉襟见肘,他对儿子小木耳的排拒,他和妻子、情人三人之间的尴尬关系,英儿的出走,妻子的背叛,顾城苦心经营的世界已然支离破碎,他无法承受这样没有丝毫童话色彩的现实,于是惨绝人寰的悲剧发生了。

顾城悲剧的根源就在于他把理想等同于生活,一厢情愿地去构建他所追寻的梦想世界。这种理想和现实严重脱节的状况,必然会导致悲剧性的结局,在顾城的世界里,英儿事件也好,谢烨的背叛也好,只不过是导火索。加速了他最终的毁灭而已。这个悲剧可以说是注定的。

小结

顾城之所以被认为是朦胧诗的重要代表,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他开辟了一个不同于北岛、舒婷、杨炼等人的创作立场和语言环境。顾城诗歌中浓郁的童话气息,稚拙的语言。干净、透明的意象。纯粹的诗境,构成了远离人间烟火、美轮美奂的艺术图景。顾城用童稚的眼光表达他对理想和现实的认知,执着地在诗歌的世界里建造一座童话的花园、一个与世俗世界对立的彼岸世界,并以此来表现他对人类精神困境的“终极关怀”,所以顾城的诗歌显得纯真无邪、扑朔迷离而又充满温暖的人性和柔情。虽然诗人已经用他不算长的人生历程证明了这个理想的虚幻、渺茫和遥不可及,但是作为一种艺术世界。它长久地吸引了无数向往美和善的人们。在顾城的诗歌里,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一种共鸣,那是被我们遗忘在童年的梦想、和童年有关的心情和故事,纵使岁月流逝,依然是纯美动人。诗人顾城为我们保管着这个梦想,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使它不会因为生活风雨的侵蚀而褪色变质。

诗人已然远去,但这个“长不大的诗人”无疑为无数焦躁的现代人提供了一个充满童话色彩的心灵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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