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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不动的北京老城(散文)

2009-05-21董夏青青

神剑 2009年2期
关键词:梁思成林徽因古建筑

董夏青青

巨大的钢筋洋灰建筑像十五的潮水一般往上涨,紧紧地挤压到北京二环以里的人们的胸口上,呛得人喘不动气。在人们耳边作响的,并不是节日时柔和、富有生气的热闹生息,而是冰凉的、不祥的、类似于某种野兽胃部消化时发出的声响。等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些长相讨好却野心勃勃的建筑物,早将这个东方古都的韵味红烧、将老北京人的从容和悠闲清炖了,眼下吃得只剩不堪入目的残羹冷炙。

住在这儿的芸芸众生,已无法看到那个当年曾把马可波罗吓蒙了的、中世纪最气魄的都城,也再难尝到这座城市用祖制秘方所烹制的清淡生活,而只能在钢筋水泥的喂养下,咽进去满满一嘴味精香料的幻觉。

过去了的,都沉在了历史的护城河里。

钩沉历史,人们捞出对一个人五十多年前的印象,这个人,曾经将一个偌大的北京古城扛在肩上,且一扛就是二十多年。他像一根绳索,勒进了北京古城的皮肉里,他像一瓢水,一滴不漏地灌进古城的肌肤架构之中。于是,每拆掉一个老牌坊都是挖掉他身上的一块肉;每扒掉一段旧城墙就等于剥掉了他黏着肉长的一层皮。

他穿着比堂吉诃德身上那件还脆弱的文人的铠甲,举着比堂吉诃德手上那根还无用的学者的长矛,却用比堂吉诃德还倔强、还天真的癫狂,不厌其烦且不计结果地一次次扑向毁城大军、同他们展开力量悬殊的拼杀。

梁启超给这位孤军奋战虽败犹荣的壮士起名叫梁思成。

1 9 0 1年4月2 0日出生于日本东京的梁思成,12岁时随父亲梁启超回国。

1 9 1 4 年淡出政治的梁启超到清华大学任教, 这位同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一起被誉为“清华四大教授”的昔日政治弄潮儿, 已把主要精力放在教育和对长子梁思成的雕塑上。梁思成在清华园随父读了《国学源流》、《孟子》、《墨子》、《前清一代学术》、《论语》、《荀子》等国学著作。

清华八年教育和梁思成的耳提面命,使这位生在东洋,学在西洋的“假洋鬼子”,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比土生土长的同代知识分子,有着更超然的理解和近似疯狂的偏爱。是清华园将一个年轻的梁思成交付给年轻力壮的社会,又把一个已经成熟的梁思成接了回来。

距离产生美,远离北京老城、生活在京郊清华园的梁思成,从这时开始贮藏对都城的情感。

来到清华大学北院的住宅区,西北角的一栋西式小洋楼,像一片已经僵化的蜷曲的蕨叶,任尔如何虔诚,也难以说服其再打开心的叶片,只有从1 9 1 9年他设计的王国维纪念碑上,才能勉强摸到他在这一时期留下的一点含蓄的温情。

清华园新林院8 号宅院, 是梁思成在清华大学建筑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时所居住的房子。

清华园新林院如同北京大学朗润园、燕南园一样, 当年都居住着国学泰斗或学术大师,像梁思成这样独门独户的庭院, 新林院还有二三十座。

清华园新林院8 号, 这座亲眼看着梁思成在1 9 4 6年至1 9 7 2年间悲喜起伏的宅院,是一栋民国时期的西式小楼,坐北朝南,红砖灰瓦,两扇厚厚的铁门像两只聋了的耳朵,外界沸腾叫嚣的动静只能到此打住,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经过半个多世纪,8号院这个当年的独门小院,已被左右分隔成的两个院落,但这座书香门第的特有的气质像上等的茶叶,已经把这座紫砂茶壶般的宅院泡透了,哪怕迈进门的来访者是白开水,也能立即在这氤氲中染上浓香。

北平城解放前夕,两名解放军军官在张奚若的带引下来到新林院8号,他们拿出一张北平城的作战地图,请求梁思成标出重要的古建筑,并画出禁止炮击的区域。他们告诉梁思成,万一和谈失败,此图作为攻城之用,宁愿多流血也尽可能保护古建筑。梁思成被感动得夜不能寐,他觉得共产党实在不简单,过去都是自己找上门去求神拜菩萨,恳求保护古建筑,可眼前,解放军竟然主动找自己商量,北平有救了,中国有希望了。

果不出所料,市政府在解放后的一年内,清除了3 3万余吨从明朝开始积攒至今的垃圾;清除了6 1万吨旧城积存下来的粪便;修复、疏通下水道1 6 万多立方米; 修整街道、胡同路面2 5 2 万平方米。梁思成这枚燥热的种子,一猛子扎进了共和国的土地里。

共和国的国徽上印满了梁思成深深浅浅的指纹,梁思成的辛劳和才华和着水泥,浇铸成人民英雄纪念碑——这颗鲜艳的种子不舍昼夜地呼唤着创造活力的汹涌和激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澎湃。

梁思成为自己当初没有留在美国或是去到台湾而倍感欣慰。

士为知己者死,作为一个古建筑专家,梁思成当仁不让地成为北京旧城的保护神。正是因为他护城的角色,梁思成在“文革”中一次次被游街批斗,连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也无暇顾及。这位曾与陈寅恪、翁文灏一起被誉为“三国宝”的建筑学大师,竟然在人生的晚年,与“什么是无产阶级建筑观”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无赖的问题纠缠不清。

梁思成盼望和他的同道、学生聚在一起,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在清华园新林院,他守株待兔似的等呀盼呀,但没有一个人影出现。梁思成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就这么孤独地等待着。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的清华大学的先生们,几乎全数被赶到江西鲤鱼洲劳动改造了。

对于梁思成,他没有在林徽因的墓前崩溃、“大屋顶”的批判没有把他摧垮,而现在他连自己的影子都背负不住了。

1 9 2 2 年1 月9 日, 梁思成睁着两只迷茫的眼睛,被架上了死神派来的迎亲花轿。

紧跟在大花轿后头的, 是人世间可以给出的、最昂贵的陪嫁也是陪葬品——北京古城。

北京是全世界规模最为宏大的中世纪古城,从整个古城的格局以及散布在全城的文物建筑群看来,俨然是一个没有屋顶的封建社会的历史陈列馆。

北京这个曾经没落的城苑,解放后已成为一个年轻的城市。

共和国定都北京,使这座古老又年轻的都城面临着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如何既保护好旧城固有的风貌,又规划好新中国的行政中心,成了梁思成1949—1953年为之奔走和筹划的课题。

梁思成认为,现代的政府机构已不是封建王朝的三省六部。现代政府是一个组织繁杂,各项工作有分合联系的现代机构,这些机构总起来需要六至十几平方公里的面积。由于城内已没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再加上居民休憩所应有的园林绿化面积已经太少,把行政中心分散在旧城区,将不符合时代发展要求。梁思成与陈占祥共同拟定的《关于中央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方案中,梁陈提议:对北京的建设,要本着“古今兼顾,新旧两利”的原则,不应随意掺杂不协调的形体对古城加以破坏。中央行政中心设在月坛以西,公主坟以东为宜。

梁思成授课时对他的学生说: 北京城也像人体一样有经络、脉搏、肌理,如果不科学伺候它就会生病。现在北京还没长大,不会得动脉硬化和心肌梗死等老年病,只能得一些小孩子得的伤风感冒,但我们不能重复别的城市的毛病。如

果今天规划不好,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看到工业污染、交通阻塞、人口拥挤等诸多现代城市病症的出现。

然而,这个具有前瞻性的方案,并没有引起最高决策层的重视。同时,还受到了苏联专家的抵制。苏联专家认为,北京工人少,要建成一个大工业的城市,以提高工人阶级的人口百分比,行政中心应设在天安门广场周边地区及东西长安街一线上。

一位领导站在天安门城楼上, 对苏联专家的方案充满了激情的憧憬, 他兴奋地告诉彭真市长: “ 将来从天安门上望过去, 四面全是烟囱!”。

时隔多年,有人对梁思成仍耿耿于怀,“文革”时又拿出梁陈方案说事:“中南海过去皇帝住得,毛主席为什么不能住?梁思成比反革命还反革命!”

面对这个幼稚得令人啼笑皆非的大笑话,在那个时代却没人怀疑。

当时,由于城市规划在国内尚未起步,大多数决策者搞不清什么叫城市规划,根本分不清建筑师和土木工程师的工作区别在哪里。更为重要的是,刚刚从落后挨打的小农经济解放出来的国度,渴望工业强国、工业造市的迫切愿望已经把人们的理智绑架了,必须拿城市付出伤亡的代价来交换。

于是,最高决策层饥不择食地选择了苏联专家的方案。趋时、趋利的梁陈方案被摒弃。

北京古城所承载的信息,不是皇帝个人以及封建王公大臣的,是全民族的,是勤劳聪明的中国人用砖石垒成的史书。现在,人们不懂得她的珍贵,把她大卸八块随意糟蹋,5 0年后,相信会有人后悔!

梁思成的话在今天不幸被言中。

完整的古城梦被七零八落的噩梦搅浑了,梁思成沉沉地翻过身去, 转而做起了美丽的城墙梦。

梁思成把北京老城墙看做是北京的脖颈,把那些气宇轩昂的城楼认作是颈项上的璎珞。

北京的城墙很有些来头,对这些明朝遗留下来的建筑,红楼专家周汝昌先生近年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北京东面的大墙大为不残,倍显崇伟坚固,登上去,其‘上宽还可容二车对开,其下基之宽可想了。城上遍生茂草小灌木,草虫乱蹦,别是一番境界。城如不拆,辟为环城‘公园,当为世界第一奇观,堪作吸引国际旅游的‘金碗。又何用拿着金碗‘讨饭吃呢?”

梁思成在《关于北京城墙废存问题的讨论》中说:环绕北京的城墙,它不只是为防御而叠积的砖堆,它垒拓嵯峨,无论是它的壮硕的品质,或它轩昂的外像,或是那样年年历尽风雨甘辛,同北京人民甘苦的象征意味,总都要引起后人复杂的情感。

梁思成在保护城墙的工作上下尽了功夫,做足了文章,除了理性的上书,他还不停地张嘴游说领导:从整个城市布局来看,城墙可作为城市分区的隔离物,城楼改造成文化馆或小型图书馆,小到博物馆。城墙广植花木,开辟成城墙公园,供市民、游人休憩。每当夜幕四合,繁星点点,月挂中天,几十万人同在月光下摇着蒲扇聊天,岂不是全世界一大奇观!

梁思成此番见解比周汝昌先生新近文中所论,足足早了50年。

然而,梁思成的设想被人嗤之以鼻。最后,那些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明朝古砖, 有的盖了厂房,有的砌了防空洞。

北京的城墙就这么被“先进”的北京人不幸地拆掉了,而西京的城墙却在“落后”的西安人手中幸运地存活下来,梁思成的梦想,几十年后在黄土高坡这个废都变成了现实。

时隔半个多世纪, “ 先进” 的北京人依然“先进”着。名宅老院被一座座推倒,类似“大观园”这样粗制滥造的仿古建筑怪胎,却被城市宝贝在怀里。

王小波这样说过:“真古迹使人留恋之处,在于它历尽沧桑直至如今,在它身边生活,你才会觉得历史还活着。要是可以随意翻盖,那就会把历史当作可以随意捏造的东西,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妇。古迹可以使他感到自己不是属于一代人,而是属于一族人,从亘古到如今。”

在保护古建筑的最后二十多年征战中,梁思成败多胜少,屡败屡战。

当他听说西四的四牌楼要拆,便亲自到西四调查交通情况,当他经过调查认为可以保留时,便亲自上书中央领导,请求保护,他还不忘用文学性的语言劝说领导,说西四的四牌楼在落日余晖下该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为了说服梁思成,周恩来特意找他恳谈了两个多小时,其中只有一句话最为清楚:“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东四牌楼没了, 西四牌楼没了。北京城的后人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北京地图上这两个只是“名字”的名字发愣,无从联想或凭空想象两个地方曾分别矗立着四座雄伟、壮丽的牌楼!

西四牌楼的消失, 让梁思成身心疲惫, 但他还是没有作停下脚步的打算,不但紫禁城、三海等一大批古建筑被完整保存下来,他还虎口夺食,把本已打算拆掉的北海团城完完整整地保护下来。

据史料记载, 中国自古有筑台的历史, 像秦朝的鸿台高达四十丈,两汉时有神明台、通天台,更让人们所熟知的是曹操的铜雀台,但这些古迹都已经消失,唯有团城这座古台还存活在世上。

梁思成首先说服了苏联专家,但在与市一些行政领导讨论时,他们却坚持非拆不可。此时,瘦弱的梁思成一改平日温文尔雅的书生气,吃了枪药似的“ 啪” 的一声, 拍案而起: “ 照你这样,干脆推倒团城、填平三海,修一条笔直的马路通过去好了,还讨论什么?”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会场,直奔中南海西花厅向周恩来总理恳切陈述保护北海团城的理由。周恩来终于被梁思成说动了,放下手头的工作,亲自到现场勘查,最终下定决心保护团城。

团城保住了,同时,北京明朝留下来的唯一的楠木建筑物—— 东直门城楼拆掉了。原因很简单,为了东郊机场建成后的交通便利,如果不拆这个城楼,绕道就要多花几万元人民币。也就是这座楠木建筑,在3 0年代,一个日本木匠见是楠木古建筑时,向袁良市长提出,愿意自掏两万大洋进行维修。

中国历代对文化的传统观念, 局限于诗文、书、画, 向来把建筑历来视作不登大雅之堂的“匠作之事”。朝代更替,更是以“推陈出新”、以破坏前代遗存建筑为乐事。同欧洲的古国比起来, 我们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的民族,上千年历史的古城,我们留下了几座?

个人记忆依存于自身的生灭,因而是微不足道的,但一个民族的记忆不能没有实在的物体见证,民族的感情不能没有实在的依托。这种民族的记忆和情感,不仅给人带来美的享受,还能结晶成民族图腾的底色。莫斯科的红场前的一条道路,为避开一个古建筑而拐了一个弯,梁思成觉得这就是对历史真正的尊重。

梁思成近似疯狂般坚持保护古建筑, 并非患了“复古病”。这位留学美国、游历欧洲、学贯中西,又对中国古建筑作了长期考察的建筑学家,一直站在同代人不能理解的高度上,是时代患有严重的近视症,看不清梁思成指点的方向。

早在3 0年代,梁思成在河北宝坻考察广济寺的三大士殿时,欣喜地发现这是一座架构独特、有着极高文物价值的辽代建筑。当得知当地要拆时,他心急火燎地向河北省有关部门反映,希

望保存下来。对方告诉他:“辽代的建筑又怎么样,反正是一个没用的破庙,不如把这些辽代的木头拿去修桥,还能为人民服务。”

梁思成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一块没用的辽代木头。

也是这块被雷击雨敲、风啃虫蛀的所谓朽木,用1 5年的时间对全国1 9 0个县的2 7 3 8处古建筑进行了调查,写成中国第一本古建筑史籍《中国建筑史》;作为联合国大厦设计建筑师顾问团的中国代表,参与了联合国大厦的设计;在清华大学创建了建筑系;在1 9 4 8年编写的《全国重点文物建筑简目》,成为1 9 6 1年国务院公布的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蓝本;与郑振铎向周恩来建议在古建筑上安装避雷针,从此结束了雷火对古建筑危害的历史⋯⋯

作为一生献身于古建筑事业的梁思成,似乎是为古建筑而生。其实作为梁启超的大公子,梁思成在少年时期对政治有着天然的兴趣,这位清华大学“五四”运动中的小领袖,之所以选择了建筑这门学科,却是因为一个女孩—— 林徽因。

梁思成在北京的住处不多,年轻时随父住北沟沿胡同2 3号,清华园北院。同林徽因结婚回国后还住过米粮库胡同,其中在新中国成立前住得最长的是北总部胡同24号。

林徽因出身世家名门,父亲林长民曾是北洋政府的司法总长。经过双方父亲的撮合,梁思成与林徽因相识了。由于中间插着一个徐志摩,这多少让梁思成有些忐忑。1 9 2 3年,梁思成的一次车祸,使他的腿落下了终身伤残,但却使他和林徽因之间的感情因考验而愈加坚固和真挚。当梁思成与林徽因谈到出国留学学习什么专业时,林徽因说她将来要学建筑,于是,梁思成爱屋及乌地迷恋上了建筑学。

1 9 2 6 年在美国留学时, 热恋中的梁思成为表达情感, 亲自动手为林徽因制作了一面仿古铜镜, 好把他堆了满腹的奇思妙想发泄出来。他在古色古香的铜框中, 镶嵌了一块圆玻璃。铜镜框上镌刻了飞天仙女的浮雕和卷草花纹的图案, 中间两条线脚烘托着“徽因自鉴之用民国十七年元旦思成自镌并铸喻其晶莹不珏也”。经过仿古处理后,梁思成不无得意地拿去请东方美术史教授鉴定年代。调皮的梁思成把有玻璃的正面翻在下面,不让翻动, 教授在铜镜背面端详了许久, 断定为中国隋朝物品, 让林徽因想起来就笑得肚子疼。

梁思成对林徽因的感情已经“ 沦落” 到了毫无原则和个性的地步。住在北总部胡同时,金岳霖住在梁宅的后院,但有旁门出入。金岳霖与沈从文、徐志摩、费正清夫妇等经常到2 4号聊文学、谈艺术。1 9 3 2年,梁思成从宝坻调查回来,林徽因就哭丧着脸告诉梁思成,现在她同时爱上了两个人该怎么办?梁思成痛苦、气恼地想了一夜,第二天告诉林徽因,说自己不如老金,希望她与老金将来幸福。

很少把人放在眼里的金岳霖决定从此退出,并说到做到,虽一生未娶,但一直把梁思成和林徽因作为知心朋友,保持了一生的纯真友情。

林徽因早年落下了肺结核的病根,常年抱着药罐子。梁思成便担当了家庭护理员的重任。什么打针喂药,甚至连打吊针这样的细活,梁思成都干得十分内行。

新林院8 号的房子高大, 有时又没有暖气,冬天取暖靠煤炉。梁思成为了把室内弄得暖和一些,便于林徽因养病,他在屋内生了四个半人高的大铁炉子,每天生火、加煤、倒煤渣这样的粗活,全由他一个人包了。

可林徽因并不是窝在巢里的鸟儿, 她对梁思成的学业有着很高的渴求,她自己也竭尽所能地支持梁思成的事业。林徽因经常随同梁思成到村野僻壤去调查古建筑,为了测量建筑物体的平面,她总是上梁爬柱。林徽因也像梁思成一样热爱古建筑,当她看到北京的旧牌楼等一些古建筑被拆掉时,就向上面呼吁,但得不到回应。孤立无援的林徽因便把气全出在了梁思成身上:“一个堂堂男子汉,却保不住一堵墙!算什么好汉,待在家里哄孩子算了, 还有什么颜面到外面晃荡!”

1 9 5 5年4月,古建筑保护的伤心事从此与林徽因一刀两断。

林徽因走得十分干脆, 对梁思成的批判却拖拖拉拉地跟上来了。配合梁思成一块出演这出戏的同道逐次退场,观众走了,道具撤了,布景拆了,他一个人在如同填充宇宙的假想物质——“以太”当中、一个自己假设出来的空间里手舞足蹈、歌哭笑骂。一个人在这个比金属还难刺穿的孤独里待着,没有人和他对话,也没有人同他争辩,甚至连一句温柔安抚的款款细语都再也无从听到。

而谁知道紧贴在这个“孤独”窗户上的——是挖土机张牙舞爪的可笑模样、吊车狰狞的长条脸和发动机谄媚的“嗡嗡嘤嘤”?藤条先爬满他孤独的外壳,灰尘再扎实地落上一层,这个过程就像一片绿叶落进一片树林、一滴水掉进河里一般自然。谁都不会想到或者注意在那一个万事万物都是新生的时节、一个狂热躁动的时代、一个书籍和学校比长安街上的灰尘还多的“文革”岁月,竟藏着掖着这样的一个“孤独”——比荒漠还空旷、比现代派戏剧还荒诞、比胡同深处的那些老宅子还破败的孤独。

然而,这世间还有比没有回声的孤独更可怕的东西么?

责任编辑/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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