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西藏
2009-05-21翟平国
翟平国
一支水电铁军在雪域高原修建水电站,是20世纪90年代西藏最著名的事件之一,在此后的近二十年间,这支铁军建设的水电站已经点亮了雪域高原的千家万户。
从拉萨市出发, 沿着雅鲁藏布江西行1 0 0 公里。站在海拔5300多米的冈巴拉山上,一湖碧波就坦荡荡地在脚下展开,傍依着冈巴拉山,支离破碎的湖水在九曲十八弯里洒下无尽柔情,与其说她是一座湖,倒不如说她是一条自在的河流,这就是被誉为“上部牧场一颗璀璨碧玉”的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湖。
目光越过冈巴拉,贯穿冈巴拉山的一条长龙一样的压力钢管引水隧洞直通雅鲁藏布江畔,一座雄奇的厂房就映入眼帘,这就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水电站—— 西藏羊卓雍湖抽水蓄能电站。
沿着一条简易的施工道路蜿蜒上山,冈巴拉浓绿的草原边上,还清晰地残留着当年施工时的痕迹,山坡上从隧洞里推出的碴料上都已长出了绿草,但还能看到几顶被滑坡塌方打破的安全帽和被岩石磨破泛着一层“白盐”的警服,警服还散发着一种汗水的味道,似乎向人们讲述着当年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由于历史和自然的原因, 西藏的电力发展一直是制约西藏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一大“瓶颈”。直到上世纪80年代,整个自治区有三分之二的县为“无电区”,牛粪、草皮仍是自治区广大农牧区各族群众生活的基本燃料。连自治区首府拉萨也缺电30%!大部分农牧区还靠酥油灯照明、烧牦牛粪做饭取暖。甚至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有时也不得不用牛、羊油灯照明。
为彻底改变西藏严重缺电的现状, 1 9 8 5 年3 月, 国务院召开专门会议, 形成《关于建设羊卓雍湖水电站的会议纪要》,决定修建羊湖水电站,缓解拉萨市电力供应紧张状况。自此,一支被誉为“金奖之师”的武警水电部队,响应党中央、国务院的号召,火速进藏,迅速打开羊湖电站施工局面⋯⋯
挑战世界屋脊
羊湖抽水蓄能电站位于西藏自治区南部的贡嘎县和浪卡子县境内,距拉萨市8 6公里。上库为大型高原封闭湖泊——羊卓雍湖,下河为西藏人民的母亲河雅鲁藏布江。江湖相距9公里,落差8 4 0米。选择在这里修建电站,就是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天然落差发电,电站总装机容量11.25万千瓦。
1990年3月,对于西藏高原来说还是一个连牛羊都不愿出圈的季节,经过一个漫漫长冬无数次落雪,群山皑皑茫茫,从印度洋吹来的飓风,掠过喜马拉雅山脉的冰雪已变得更加严寒凛冽,啸叫着弥漫高原。在被称为“天路”的青藏线上,一队挖掘机、推土机、自卸车等大型施工设备和数千名武警水电官兵混编而成的钢铁长龙,碾碎唐古拉山的千年冰雪,迎着寒风,一路浩荡前进,杀入高寒、缺氧的重围。
一个星期后车队驶到了冰天雪地的羊湖边上,朔风呼啸,雪雾弥漫,气温骤然降至摄氏零下40多度,一种奇冷笼罩了千山万岭。寒冷令“世界屋脊”银光闪烁,也使整个大地成了一个“天然冷柜”。一名长期工作在西藏的高原水电兵,直到现在还对进藏初期的那种感受记忆犹新:
“下了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搭帐篷,这儿没有漂亮温暖的营房在等待,我们要开垦的是一片处女地,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冈巴拉山上,被誉为‘上部牧场璀璨碧玉的羊卓雍错湖畔,我找不到一点诗意。雪原上的风狼吼一样,还夹着纷飞的雪末子,刮在脸上刀子割一样。支撑帐篷的铁杆子在这里也是弱不禁风, 东倒西歪,把本来就身子软得没一点力气的我也摔得颠来覆去。天色昏暗时分,风似乎累了,停止了它的呼啸,一座四壁透风的‘营房终于修好了,抱几块山坡上的石头,铺几块木板,再打开背包把被褥一铺,就是一张床。干完了这一切,战友们都像是从战场上打了一场败仗归来,一个个脸色发青,穿着臃肿的棉袄拥进帐篷,嘴里直呼‘冷!缺氧!,‘扑通一声就一溜倒在了通铺上。夜晚睡在这顶呼呼作响的帐篷里,我就像在一只永不靠岸的小船上漂泊着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第二天,地层深处阵阵沉闷的炮声拉开了羊湖水电站施工的序幕。雪原上士兵们推着手推车、架着风钻、扛着铁锹、十字镐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这位战友又写下了这样的话:
“风还在刮,不是和风,雪又下起来了,却也不是瑞雪,狂风卷着大雪,把头天搭好的帐篷吹得东倒西歪,连长发给我的武器是手推车、风钻和铁锹,战场是绵延六千多米穿越冈巴拉山、连接羊卓雍湖和雅鲁藏布江的抽水蓄能管道,连长指着冰雪覆盖的冈巴拉山豪迈地对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说:‘这就是我们要战斗的地方,看看你们愁眉苦脸的熊样,没扛到枪心里不舒服是不是?这里很艰苦是不是?同志们,你们看看这里点着酥油灯的人们,看看那些题词,你们就会明白,我们在打一场多么有意义的战斗⋯⋯
我手里的风钻开始‘突突地响起,响起了就不能停下,我再没有时间去回味童年的梦,就这样开始吧。打眼、装药、放炮、出碴,每天都是这样周而复始,寒冷和风沙弄得我睁不开眼睛,稚嫩的手脚冻出了一个又一个血口子,皲破了,殷红的血就一股一股地往外流,等到下班的时候,又在手套、袜子上结起了疤。回到帐篷里,已是满天星辰。好想有盆热水泡泡脚,可不小心用劲一扯袜子,连皮带肉撕下一片⋯⋯也许真的很痛,但我还没有感觉到就睡到了天亮。第二天又走向那繁忙的施工现场。”
无论是年长的领导还是年轻的士兵,都心里拧了一股劲,一定要按期优质地把羊湖电站建设好,才不会辜负党和国家及西藏人民的殷切希望。
羊湖电站引水隧洞是电站施工难度最大、施工条件最恶劣的分项工程。长达6公里的引水隧洞要穿越海拔近6000米的冈巴拉山,冈巴拉藏语意为“不可逾越的山”,氧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人体又须臾离不开的气体,在这里金贵得要命,洞内缺氧率在60%以上,在距洞口200米的隧洞内,打火机常因缺氧而打不着火。冈巴拉地处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的挤压带,岩层破碎,透水性强,又极易塌方,频繁的塌方随时都可能剥夺官兵的生命,同时,又给施工技术和质量安全提出了世界级的挑战。
平时洞子里就像下雨一样,水泵2 4小时不停地抽水,战士们站在没过腿肚的冰冷刺骨的积水中施工,冻得实在受不了就喝上几口白酒,一个班次下来,双手被水泡得发白,冻得不能弯曲,浑身透湿从洞里走出来,被寒风一吹,个个变成“冰人”,脚上的水靴要用火烤才能脱下来。在洞内施工,打钻、放炮等都会产生大量粉尘、烟雾、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有害气体的浓度较高,烟尘使洞内有限的氧气更加减少,以致因缺氧而晕倒昏迷的事在引水隧洞里频频发生。晕倒了,抬到洞外透透气,醒过来后又进洞接着干。每次进洞,官兵们总是风趣地说:出来时不知是走着出来还是抬着出来。
一次,二号支洞发生大塌方,助理工程师黄云山急了,把铺盖一卷住到了洞内。面对冰冷刺骨的水柱和再次塌方的危险,他和突击队员们轮番上阵,最终以步步为营的
施工方法,成功闯过了十四米大断层。当他们从洞里出来时,比煤黑子还黑三分,浑身冰甲,鞋子、衣服用火烤了半天才脱下来。
在三号支洞, 由于岩石破碎不堪,下面刚掏空一点,堵在上面的石头泥浆便往下掉,施工被迫停止,战士们都把期待的目光盯在了一直搞隧洞施工的二连副连长梁宗琪身上。这位“共和国重点工程建设青年功臣”深深感到了肩上责任的沉重,他连夜查阅了大量隧道施工资料,根据三号支洞的地质特点和高原施工的特点,提出了人工浇筑、自行成洞、强行掘进的方案,经过设计院和工程部门的专家论证,认为可行,结果,支洞挂口一举成功。可是就在他率二连官兵乘胜前进,深入洞内掘进的时候,山体岩石突然滚落,轰的一声巨响,石头、泥沙就把洞口封死了,官兵们三个月的辛苦顿时化为乌有。这位名震水电部队的“羊湖铁人”,虽然死里逃生,却像个孩子似的伤心地哭了,在更大程度上他是被激怒了,他擦干泪,带领战士们又冲进了洞内。
12月的一天,新战士李林军在洞里晕倒了,战友们把他抬到洞外。醒了后,他又要起身往洞里走,班长命令他,“躺下好好休息,你不要命了!”
李林军却眼里含着泪,一骨碌爬起来,推开班长的手,径直向洞里走去。
“这小子,今天怎么了?”
带着疑惑,班长进洞后跟着他一块干起来。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天黑了,李林军才拖着湿透的身体走出洞外,刺骨的高原风很快把他们的衣服冻成了“铠甲”,他们一路敲打着对方的衣服走回营区,当在宿舍里围着火炉取暖的时候,李林军才告诉班长:“班长,不是我跟你赌气!因为今天是我18岁的生日,我想记住这一天我是在羊湖隧洞度过的⋯⋯”
1993年8月9日夜,喜马拉雅山脉北坡,海拔5374米的冈巴拉山腰,随着地层深处一阵阵沉闷的炮响,一股猛烈的高原风如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数千年的沉寂与黑暗,在大山之腹无碍地穿过。硝烟中,几十个黑影敏捷地爬过乱石堆中的掌子面。惊奇、激动、幸福、辛酸,种种难于言表的情感伴着奔放的泪水在这一刻积聚着、升腾着,又无声地消失在一种力的拥抱中—— 长达6700多米的羊湖引水隧洞贯通了,人类第一次实现了对世界屋脊的大穿越,高原人民那个美丽的梦在一步步走向现实。
高原隧洞塑造比钢铁还硬气的汉子,也塑造壮烈人生。
张顺,一个年仅18岁的新战士,来到羊湖工地7天,就因缺氧引发脑病,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高原。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18岁,金子般的年华,化作一片高原祥云随风而去,留下的是坚定的信念。
8年的奋战,水电官兵成功地处理了20多处大规模塌方,清理塌方泥石10万立方米,用血肉之躯实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冈巴拉山脉的大穿越,迎来了电站发电的重大胜利。
白云赶来献哈达,雅江奔腾新希望。1 9 9 8年9月18日,西藏自治区在羊湖电站隆重举行江泽民总书记为羊湖电站建设者题词的纪念碑揭幕和羊湖电站竣工移交典礼。原西藏自治区党委常务副书记热地和原武警水电部队政治委员刘源为江泽民总书记题词“建设羊湖电站,造福西藏人民”纪念碑揭幕。当刘源政委将标志电站通过验收并可以交付地方使用的金钥匙交给热地副书记时,羊湖电站工地沸腾了,藏族人民心中的圣湖之水,瞬间化为神奇的电能照亮高原,前来参加竣工典礼的藏族同胞身着节日的盛装载歌载舞,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喜悦和对水电官兵的感激。
绽放在雪线上的格桑花
1992年,29岁的赵秀玲作为水电部队进藏官兵中最年轻的女技术干部,随着进藏大军,迎风冒雪,从河北潘家口水库工地转战羊湖电站工地。
当卡车翻过海拔5300多米的冈巴拉山口,把赵秀玲送到羊湖电站的冰天雪地里时,赵秀玲一字一喘地笑着说:“在这儿修电站,看来确实得有点把坟修在这儿的思想准备。”
脚跟还未站稳,高寒、缺氧、低压、风沙这些高原杀手就猛然向她袭来。赵秀玲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女人不该来的地方,但她身上那种好强不服输的劲儿使她很快调整过来。“我觉得人不能娇惯自己,我们女人也一样,有困难能克服的就尽量自己克服,其实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回过头来想一想,内心还是感到很欣慰。”
被称为“夺命洞”的羊湖电站引水隧洞,氧气含量只有内地的60%,人一进去就头晕恶心、胸闷气喘,几乎每天都有战士在洞中晕倒。可为了检查工程质量,赵秀玲天天把手电筒往脖子上一挂,穿上高筒鞋,背着一大包图纸,趟着没膝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隧洞中无数次穿行。隧洞刚打通的时候,有一次她刚刚走出洞口,只听背后“轰”一声,石头、泥沙就将洞口埋了个严严实实,当战友们庆幸她捡了一条命的时候说:“你是女同志,洞子里那么危险,你就不要进去了。”赵秀玲说:“作为技术人员不到施工一线,心里不踏实啊。”说着就又进了隧洞。
羊湖电站隧洞施工区,位于印度洋板块与亚欧板块缝合线的边沿,地壳运动剧烈,岩体中,尽量避开软弱岩石和断层带。地层深处涌动着丰富的地下水,隧洞形成后,刚好给这些藏在山体中的渗水找到了出路,从四面八方涌向隧洞,哗啦啦地朝洞里泼来,用来衬砌洞壁的混凝土刚浇上,顷刻间就被渗水冲得只剩下一些光裸的石头。
工程碰到了难题,水电施工史上无先例,教科书上没答案,怎么办?赵秀玲主动请缨,带头攻关。她蹲在“水帘洞”中观察渗水走向,记录有关数据,并向一线施工官兵反复请教经验,征求意见,直淋得像个“落汤鸡”,冻得浑身发抖也全不在乎。甚至连续几次摔倒、跌伤,也没能阻挡她攻关的步伐。她和攻关小组一起科学论证,提出了“一堵二排三速凝”的处理方案,为治理高原隧洞大量渗水积累了宝贵的施工经验。
在高原建电站不同于内地,内地很能经受考验的一些常规技术问题到了这里都会犯上“高原病”,难以医治。赵秀玲和她的助手们,结合工程实际,勇敢地担起了这副重担。施工中,赵秀玲像老道的医生那样,这里看看,那里听听,随时对工程“把脉问诊”。终于她敏锐地发现,在高海拔地区按常规浇筑混凝土时,上下两个部位的结合部会形成肉眼看不见的“冷缝”。正是这样不易被觉察的“冷缝”,像“病毒”一般潜伏在看似健康的坝体内,一遇气候变化,便“癌变”发病,导致了西藏水利史上“十坝九漏”的“怪病”。如今心细的赵秀玲,终于找到了“病根”了。为向西藏人民奉献放心工程、造福工程,改“十坝九漏”为“一坝不漏”,她率领攻关小组跳出书本和现成的规范,寻求着新的方案。改变混凝土的水灰比、添加缓凝剂、延长混凝土的初凝时间,提高混凝土的坍落度,一系列的试验,一次不成功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直到拿出可行的数据和成功的方案,交与设计部门协商,得到认可,便迅速应用到工程中去。施工时,赵秀玲不离现场,及时指导,确保了浇筑的每一方混凝土都如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责任心是做好一切工作的前提。按常规,作
为施工单位,只要按照设计好的图纸和方案埋头施工就行了;作为施工单位的技术人员,只要保证照图施工不走样就行了。但赵秀玲凭着对工程施工的实践经验,在修改、优化工程设计方案过程中,和战友们一道一次次拿出了漂亮的绝活,令工程设计者为之折服。羊湖电站沉沙池溢流堰原设计有一条3米宽、100多米长的引水明渠。赵秀玲细心地翻看图纸时,发现这条明渠像人身上多余的“盲肠”,不仅增加了工程量,也多占用了耕地,还影响溢流堰的冲沙效果。她会同技术人员进行多次实地勘察,决定改进设计方案,改动溢流堰的角度,把左侧的出水口改到右侧,并与原有的冲沙廊道对接并流,使明渠和冲沙廊道理合二为一,水流量大了,冲沙更彻底了。不但工期提前了半年多,直接节省了投资200多万元。
军人,这两个字似乎就意味着不能太儿女情长,不能缠绵于个人私情。1 9 9 2年中秋后的第七天,正在羊湖工地忙碌的赵秀玲接到一封电报:弟金刚车祸重伤,望归。简单的几个字如铅坠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父亲有冠心病,母亲有糖尿病,这么多年来,双亲就从没有在电话上、书信中说一句自己有哪儿不舒服,每次都说家里一切平安,家里一定是出了大事。她一路从地球之巅的贡嘎机场飞成都、转天津,再换乘汽车到天津蓟县老家时,弟弟已去世9天了。坚强的父母刚从丧子的悲痛中挣扎出来,又要把赵秀玲送上高原,只是从此以后对她的安危更多了一分牵挂和担心。赵秀玲能安慰老人的只能是定期写信打电话,报个平安。
作为母亲,平常开朗爱笑的赵秀玲无法说服自己每次提到孩子时不泪花四溢。天下哪位母亲不渴望拥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能多给予孩子一些母爱,能留在孩子身边关心教育孩子,心满意足地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然而赵秀玲却只能用心灵去感受。
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儿子。从儿子出生到14岁,赵秀玲只见过儿子14次,待在一起的全部时间不超过两年。赵秀玲夫妇都是“老西藏”、“老水电”,一年到头泡在工地上, 儿子还在襁褓中,就不得不送回河北老家交给爷爷奶奶扶养了。许多年来, 总队机关的好多人还认为她没小孩呢,有关部门还给她预留了生育指标。而远在河北宣化, 儿子所在学校的师生从来没见过赵秀玲夫妻, 还以为她的儿子是孤儿呢!这事使儿子挺委屈。
赵秀玲第二次见到儿子,他已经会跑会跳会说话了,可就是躲在爷爷奶奶身后,不管怎么哄,就是不肯喊妈妈。
一次,赵秀玲趁到北京开会的机会,回家第一次给儿子过一回生日。融融烛光映红了儿子的脸,温暖着母亲的心。多么幸福的时光,多么希望这样的幸福能无限延长⋯⋯然而儿子还没舍得吹灭蜡烛,电话铃响了,电话那端是天边边上的工地:设计方案与施工现场有出入,急需修改,请赵副总定夺!
相聚总是那么短暂,分别转瞬就到眼前。儿子的哭声,可以揉碎她做母亲的心,但拦不住一个军人出征的脚步。尽管她走得泪雨纷飞,走得牵肠挂肚。但了解赵秀玲的人都知道,水电站和儿子一样与她骨肉相连。
远在天涯想儿子,回到内地割舍不下工地。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挚爱真情有多深?只有赵秀玲深深懂得。也许,从她改过的一段歌曲《西部好儿郎》的歌词中,我们能体会到那高山般的情怀、大海般的思念:
娘当兵当到多高多高的地方,娘的手能摸到儿看见的月亮;娘当兵当到多远多远的地方,娘的眼望不见儿床前的灯光;儿知道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娘要说这里是献身报国的好地方⋯⋯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西藏已是万家灯火,过上幸福生活的西藏人民没有忘记赵秀玲,党和人民给予赵秀玲无上崇高的荣誉:“中国十大女杰”、“中国武警十大忠诚卫士”、“中国人民解放军作战部队专业技术优秀技术人才奖”、全国妇联授予“巾帼建功标兵”称号、当选为党的十六大代表,武警总部还给她荣记了个人一等功⋯⋯
再造阿里“送太阳”
遥远的天边有一群人,绿色的橄榄装像一片大森林,他们在雪山高原上挥洒热汗,将水电大路铺向朝霞彩云。
遥远的天边有一群人,绿色的橄榄装像一片绿荫,他们在崇山峻岭处安营扎寨,将水电长虹托起满天星辰。
一群默默无闻的人,一群无私奉献的汉子 ⋯⋯这歌曲是武警水电官兵自己创作的,是他们火热战斗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歌声飘在高高的冈仁波齐神山,飘进幽蓝的玛旁雍错圣湖,随着雪山的河流——孔雀河(玛甲藏布)呼啸而下,一泻千里。
在玛旁雍错圣湖幽蓝深邃的湖面上,冈仁波齐神山披冰挂雪,从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的山结浑圆怪异地突起,堆积了千年的冰雪刻着坚硬的纹路,伸向蓝天白云。松软如床的草地上,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一丝浮尘,牧人骑在马背上,呷着清香的青稞酒,雄悍的牦牛尽情地沐浴着上天赐予的雪山圣水。这如梦如幻的雪域风情便是朝圣者心中的圣地,祖国南门户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在这片神秘缄默的高地上,曾经产生过灿烂的文明,而其奇绝的山川也使常人望而却步。
这样一块美丽而神奇的土地,到了上世纪9 0年代末,还是一到夜晚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没有电的历史是普兰人心底永久的痛。
1 9 9 8年秋天,西藏自治区计划委员会决定上马修建阿里地区普兰县水电站,可是到普兰的遥远,气候之恶劣,使许许多多的建设者都望而却步,而且建设这座装机容量只有500千瓦的小水电站,几乎没有利润可言。但是它又是西藏自治区解决十个有水无电县的帽子工程,它是普兰人民心中一个美丽的梦啊。印商、尼商以及每年数以万计来神山圣湖观光的游客和朝圣的宗教徒、徘徊在国境线另一边的藏族同胞都在时刻关注着普兰的发展,从这儿看西藏、看中国的发展。
1999年3月26日,八十多名水电官兵,怀着坚定的信念,热血沸腾,进军阿里!车队离开西藏满拉水利枢纽工地在日喀则稍事休整,前面的路就只剩下地图上一条弯弯曲曲若明若暗的线条——国道219线,所有的人都有过怀疑,路是否错了?但理智又告诉每个人,不会错,应该是这样的一条路:大片的无人区,沿途布满着冰河、沙漠、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雪山,当然还有越来越感到眩晕的缺氧和需要坚强的毅力才能战胜的饥寒交迫⋯⋯
第一天的进程是三百多公里,从天蒙蒙亮到第二天天蒙蒙亮,车轮没有停止过转动。每个人都在盼望太阳升起。太阳升起的时候从大篷车里伸出一排灰头土脸的脑袋和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望着这片陌生的土地、雪山。雪山过后是沙漠,狼和牦牛的干尸散布其间,唯独没有人。有人开始幻想,翻过前面的那座山该到了吧?翻过了前面的那座山,幻想成了泡影,车身颤抖了一下,齐刷刷地陷进了冰河,几番挣扎,车轮搅起一股冒烟的冰粒越陷越深。没有人吆喝,车轮后排起了两列队伍,两列让冰河感到陌生的橄榄绿。二十多个小时没喝一口热汤的官兵们在雪域高原三月的寒风中把棉衣垫在车轮下,所有的膀子紧紧地撑在了车帮下,
“一二三起——!”
震天的号子石破天惊,战士们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沉重的车一辆辆推到了彼岸。可天公又偏不作美,下午狂风又卷来了大雪,遮天蔽日,天地浑为一种颜色,车队只得泊在风雪中。那是一种怎样的刺骨寒冷,他们都不愿提及,只愿今生再不遇见。风雪歇后,他们又向前行。
冰天雪地大家互相拥着用身体取暖,饿了嚼一口干得嘣响的方便面,汽车水箱开锅了,官兵们把矿泉水一瓶瓶加进滚烫的水箱,自己抓一把冰雪润一润干裂的嘴唇和冒烟的喉咙,夜晚找不到路的时候,只能沿着北斗星的指引,一路向西⋯⋯十天后,车队终于驶进了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普兰。
四月的孔雀河像一位多情的少女,精心梳理打造出一条幽蓝纯洁的玉带,也许是她在一个冬天的漫漫长梦中看见了一道彩虹,发现了自己的美丽,所以今天流淌得格外柔曼。
普兰电站的开工典礼简朴而隆重,普兰县全体干部群众从雪山深处、牧场草原、幽暗的碉楼倾城而出,齐聚在孔雀河畔,期盼着普兰早日升起一轮亮灿灿的金月亮。普兰县领导的致词幽默得让人落泪:“我代表普兰县3 0 0 0名各族群众和一万头牦牛热烈欢迎你们!”
高山河谷中机声隆隆,一场撼天动地的截流战斗在孔雀河畔打响,河水卷着冰山雪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放荡不羁,翻腾着混浊的狂涛,肆意撒野。装载机和推土机就将沙石排山倒海般向急流涌去,河水像被激怒了的野兽,向松软的沙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先是无孔不入的渗漏,接着就向薄弱的地方猛灌,刚刚筑起的围堰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推土机操作手和装载机操作手急红了眼,又是一阵猛推海填,但终因那种被名为普兰钙质胶结岩的碴料,看似结构坚实,却经不住水流的浸蚀,屡屡溃决而使推土机和装载机束手无策。
怎么办?八十多名勇士全部跳进齐胸深的湍流,组成了一道人墙。在长冬无夏的阿里高原,一块块石头,装满沙土的编织袋,在这个血肉长堤前慢慢地升起,石块砸破了官兵们的手和脚,殷红的血被卷进了浊浪之中。虽然没有一个人说冷,但不冷那是假的,那毕竟是真正的冰山雪水。不知是哪个开的头,很有激情地吼了一句《咱当兵的人》,随后整个河道里就回荡着激越高昂又满怀深情的歌声:“⋯⋯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咱当兵的人,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
古老的土地上筑起了一座雄奇的大坝,砌起了一道玉带般的引水渠,升腾起一座宏伟的厂房,水轮机开始轰隆隆运转,一个永不熄灭的“金太阳”升起在古老的阿里高原,孔雀河畔一片欢歌,藏族同胞穿上节日的盛装,载歌载舞,给官兵们捧上甘甜的青稞酒,献上了一条条洁白的哈达。一位和妻子整整分别了三年的老兵,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邮电所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妻子问道:“普兰在哪里?”让这位老兵泪光盈盈。普兰在那儿?他想了好一阵说了句很有诗意的话:“在天边!”⋯⋯
总装机4 0多万千瓦的电流,已覆盖拉萨、日喀则、山南、那曲、阿里这片广袤的高原大地,200多万农牧民将在电力的推动和电灯的照明下,以一日十年的神速追赶时代,拥抱明天。
各界藏族群众则用《阳光照耀大地》这曲广为传唱的民歌,表达他们无比喜悦和感激的心情:地上长出了格桑花/花的种子是太阳/老人面对太阳微笑/年轻人在太阳下歌唱/孩子们迎着太阳舞蹈/太阳你是我们心中的母亲⋯⋯
跨高原,踏雪域,涉江河,翻叠嶂⋯⋯为了高原光明梦,水电兵笑傲艰苦,甚至献出生命的光华。西藏不会忘记、祖国和人民不会忘记,武警水电部队进藏20多年来,先后有1万多名水电军人在雪域高原奉献青春才智,有20多名官兵永远长眠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西藏,这片神秘的土地留给水电官兵的是写进生命的印记,兵说:
西藏是胎记/有了就不会消失/西藏是故乡/来了就不能忘记/西藏是一种奖赏/待过就很光荣/西藏更是一种境界/战斗过就一辈子不会退却⋯⋯
特邀编辑/康璐
供 图/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