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境下的“伪”写作与“真”写作
2009-04-29袁仁琮
袁仁琮
转型期构成了文学创作新的语境,真写作,伪写作以及另类写作同时存在,出现光怪陆离图景,作一些鉴别,再行消费,或者借鉴吸收,很有必要,
被压抑、被扼杀几十年的文学,一旦去掉了压抑,大有饥不择食之势,从本土捡回来现实主义,从国外捞进来形形色色的现代主义以及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于是,在中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意识流、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中国传统现实主义以及由现实主义嬗变而来的新写实主义;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影响而产生的朦胧诗,展现异彩纷呈图景。这是观念大解放,转型期文学大实验的结果。一大批新人出现了,一大批老作家跟不上形势了,另一批人在探索、选择、小心而稳步地前进。从1980到现在,经历20多年的比较、选择,一些作品离文学本质越来越远,把文学变成实现某种目的的手段。成了伪文学。
有这样一类作品,它们完全没有生活依据,纯粹出于狭隘感情自我发泄。它们的作者莫名其妙地调侃人生,调侃社会,调侃一切人。漠视最起码的人的感情。红极一时的一个作者在他的代表作里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描写。大学生不上课,打群架,出走;拦住不认识的女生调戏,背10只母鸡在身上就是行为艺术家;用“卸腿”黑话吓唬店老板,修车店强迫人修车,漂亮女生男朋友很多,流产勤,得了盆腔炎;小车被撞,掉进沟里,迎来的不是同情,不是援救,而是“潮水般的掌声”。整个城市充满了打架犯、白痴、无赖、二奶、黑店、无聊者……发生火灾,作者不是焦急,更不是打119,而是欣赏,说:“这就是火灾比水灾好的地方。火灾能从床上爬起来什么衣服都不用添置就在边上观赏,尤其是在冬天,路过火灾现场。暖意盎然,真是市民休闲驱寒的理想场所。”救火车来了,作者不是写群众的急盼,也不是写消防官兵的奋不顾身,而是以调侃的笔调写消防官兵和群众。群众自发地统一地散开,大家都直勾勾地看着消防车,想看看究竟是怎么灭火的,眼神中充满了虔诚,就差涌出一个群众代表,上前热泪盈眶地说:“老百姓都盼着你们呢。”
在作者的眼里,消防官兵不是英勇善战的战士,不是把人民的生命财产放在第一位的人,而是一群白痴。火也很怪,不灭就自然小了下去。火小了,本来是件好事,作者却说:“我们的消防官兵必须争分夺秒,晚一步,火就自己灭了——仿佛都能听到大家的心跳。”“只剩一堆火苗了,而且火苗有渐微之势。”作者不是庆幸,而是万分惋惜,“生怕火苗给吹灭了。因为没有了天然大火炉,我和王超在楼上看得冷。”
叫人不能忍受的是把群众也写成了白痴。出现在火灾现场的群众不但没有救灾的行为;连救灾意向也没有。只剩下一堆火苗了,一个老太婆才端一盆水出来,大喊大叫:“救火啊。救火啊。”消防队员没能抢在老太婆的前面,老太婆最后倒了一盆水,火噗的一声熄了。作者对火的熄灭万分惋惜,说:“离得最近的人正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老太婆已经将水泼了出去,真是覆水难收啊,大家都痛苦地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看了这些描写,不能不产生疑问:为什么这个城市的人连人的共同感情也没有了呢?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想去想来,答案只能是:不是作者恶搞,就是胡编乱造。无论属于哪一种,都己远离了基本真实,也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
和这一类作品类似的是搜集“原始”。搜集“落后”,展览“本能欲望”的作品。80年以后一批人打出反传统旗号,借写人性解放,大写特写性欲。性乱。有的著名大型文学刊物刊出的作品,名出版社出版的作品,通书都写性生活,似乎作品里的那些人,除了乱爱,做爱,就再也无事可做了。另一些作品夸大落后,夸大野蛮,展览地描写兽性,淡化人性,鄙弃崇高。这类作品,在80年代,反对传统文学中不良因素的作用是明显的。文学自从接受文学是革命机器的齿轮和螺丝钉的观点,纳入政治工具轨道,文学创作无视客观存在着的现实,无视多数人的生存状态,多数人的感受,多数人的愿望和要求,反话正说,反事正写,拔高人物形象,粉饰现实,作品中充斥着假大空。这种写作。年纪大些的作者都是经历了的。我自己也写过不少这类作品。那时,作家们生怕说错话。写错文章,惶惶不可终日。一个国家,有它的主体意识形态,有长期形成的集体无意识。作家不要离开这样的大环境,作犯众怒的事。但不能禁忌太多。禁忌太多了,扼杀人的主体性,创造性;禁锢人的思想。如果多数人都成了唯唯诺诺的奴隶,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是难以兴旺发达的。所以,“真”写作既要反对把现实描得一团糟,糟得连作者自己都不是人了,也不能描得花呀朵似的。没有阴暗,没有污浊,没有男盗女娼,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杀人越货,没有绝望和自杀……对这些活生生的现实,如果作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同样为多数人所不齿。“真”写作不要离开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多数人的愿望,不要违背多数人的感情。只有这样,才可能在读者中产生共鸣,建立起码的信任。对那种“伪”文学的反叛是必要的。但反叛的目的是为了前进,为了发展,而不是相反。如果把文学拉回到记录野蛮、记录肉欲的原始地步,就违背了初衷。
有一种作品专门寻求新和怪。文学创作不应因循守旧,不能老用传统手法叙事,老从情节人手,老是白描,写外部行为,不探究人的隐秘世界,不会写人的意识,人的感觉、直觉,自我意识,价值判断,读了给人以老面孔的感觉。这样,哪怕题材新颖,老面孔的表现手法同样会使读者生厌。但是,探究新的表现技巧,不等于求怪,让读者读不懂。如果大多数人都读不懂,作品也就失去存在和传播意义。朦胧诗渐渐衰微,很值得深思。这种类型的作品,虽不应归为另有目的的“伪”写作,却也不便归为真写作。只能归为另类写作。
文学写作的真伪,并非以“新”“旧”为判别标准,并不是新的就是真的,旧的就是伪的。几千年来的文化史,基本上是由“复古”和“否定传统”两种循环构成了发展链条。历史进入春秋战国时代,孔子提出恢复周礼,倒回去过更为低下、简朴的生活,是倒退,不可取;唐代、清代都有过声势浩大的文学复古运动。这两次运动,都是当时有识之士不满意风靡一时的伪文学,或者叫做玩文学发起的。文革以后,又发起一次新语境下的复古一恢复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唐代一次复古,出现一大批优秀散文;清代复古,也是如此。80后这一次“复古”,本质是“反正”,是回归文学本质。否定传统,时时都在发生。进入20世纪以后,西方文学传统被否定殆尽。不仅西方如此,中国也是这样。但不能老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必须寻求自己的路。
电影、电视受众是真诚的,好的影视作品不少,冒充艺术品塞给观众的同样不少。这些编剧,导演不顾受众的感受,捏造历史,亵渎人民英雄,离真艺术已经很远。图书读者也是真诚的,他们花钱,花时间读作品,总希望得到某些满足,某些益处,作者塞给他们伪艺术,于心何忍!
文学艺术生产,高层次的目的在于传播美的信息,美的感情,真诚地为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些而写作。这是为人类心灵付出的高尚劳动,一旦提笔写作,就是在为人类心灵工作。只有真诚的作家,才可能赢得真诚的读者。那种伪写作,不管眼前怎样的轰轰烈烈,总有一天会被真诚的读者所抛弃。法国古典主义批评家布瓦洛有一段关于文学作品价值的话是很有意思的,他说:“实际上只有后代的赞许才可以确定作品的真正价值。不管一个作家在生前怎样轰动一时,受过多少赞扬,我们不能因此就可以很准确地判定他的作品是优秀的。一些假光彩,风格的新奇,一种时髦的耍花枪式的表演方式,都可以使一些作品行时;等到下一个世纪,人们也许要睁开眼睛,鄙视曾经博得赞赏的东西。”(伍蠡甫等编《西方文论选》上册,第334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出版)
文学创作和文学消费能给人以极高的精神享受,这种境界,任何别的享受都无法达到。这种精神的满足,能使文学艺术创作内动力长盛不衰。
责任编辑郭渐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