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文化挑战下的精英文学
2009-04-17李运
李 运
前两年,北师大教授于丹在央视百家讲坛开讲《论语》及《〈庄子〉心得》,一时吵得沸沸扬扬。一边是讲坛收视率之高,大陆新儒家学者的支持,一边是学院派人士的指斥,十博士的激烈讨伐。现今这在中国大陆引发了激烈争论的于丹现象已基本尘埃落定。当争论的硝烟散尽之时,我们回头再来审视这一现象,不禁有些思考。《论语》也好,《庄子》也罢,这些中国传统文学的经典文本,在过去乃至今日都称得上是精英文学。普通老百姓、平民大众对其只有仰望而观之的姿态。
中国自古以来是一个重视文化(文学)的社会。然而在古代乃至近代,文学的消费一直都是士大夫官员、贵族统治阶级的特权,尤其是所谓的精英文学的消费。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1]在中国的古代,诗文才是文学的正宗,而真正表达平民大众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更符合普通老百姓的审美情趣的小说部类文学是难登大雅之堂的。直至近代,梁启超写出了《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发出了“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的呼声,小说的地位才有所提升。我想梁启超之所以如此推重在当时尚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小说,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看中了小说作为草根艺术所特有的大众化、通俗化的特点,能为普通大众所接受,以此来配合他的政治改良。到了现代,随着经济全球化发展,随着改革开放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中国在进入九十年代后,市场经济商品经济成为主导形式,文化也发生了相应的转型——大众文化迅速崛起。文化的转型必然也影响文学的变化——大众文学作为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应运而生。
所谓大众文化是现代工商社会的特有现象。它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兴起于当代都市,与当代大工业密切相关。它以大众传媒为载体,通过影视图像、商业广告、消费娱乐方式以及畅销书等传达给我们。“它的生产就像别的商品生产一样,遵循市场规律的最高原则,生产代替了创造,摹仿代替了想象与灵感。”[2]平庸是大众文化的显著特点,娱乐成了大众文化的原则。大众文化作为一种商业化消费性的文化,决定了它具有普遍性与通俗性的审美趣味。大众文学作为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内容也具有类似的特点。当代大众文学是高度商业化的文学,而商业化要求本身就限定了大众文学的草根性,它必须是符合大众的文化审美趣味的,否则就无法实现经济利益。这样大众文学的创作,更多考虑的就是文学的普及性与通俗性——它只有让自己通俗易懂才能够获得大众的认可。这样大众文学无论从审美趣味还是思想表达层面都有着贴近大众的特点。从审美层面来说,大众文学的创作者从来没有制造美学震惊和挑战大众审美趣味的冲动。事实上,大众文学创作在审美趣味上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迎合大众,根据大众的审美趣味去创作相关的东西。正是这样的大众化的审美趣味为它赢得了相当的受众,成为在民间最具有生命力的文学样式。从思想层面来说,大众文学也无意去探求世界的本真,它所关注的只是普通民众。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以及种种的人间情感、悲欢离合。这样的书写理念当然会使得文本具有平面化、无深度的缺点。但是,恰好这种无深度又让它带有了符合大众思维的草根性:因为就普通大众来说,他们也无意探究世界的本质,而只是想借助文学抒发自己的情感,缓解生活的压力,或者打发生活的无聊。而大众文学直白的、日常化的生活情感的表达,正好切合了大多数读者的阅读要求。
相形之下,精英文学主要表达知识分子的个体理性沉思、社会批判或美学探索。精英文学所关心的不是普通群众的喜怒哀乐,而是对于某些本体性问题的认知,它所遵循的审美趣味也不再是大众化和通俗化,而是对新的、未知的审美手法的不断探索。由于现代社会变迁极快,人们工作压力极大,心理危机尤其明显。中国大众在心理上与情感上都和那种古典的宏大高远精神已非常隔膜。无论你如何说经典文本是宝贝,无论你如何鼓吹精英文化的好处,都显得太抽象、太宏大、太遥远了。不是大众不需要这些东西,而是这些东西如果是以这种形象,或者仅以纯粹知识的形式出现,将很难被大众接纳。精英文学在今天已经越来越远离大众。相反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随着新时期改革开放提供的良好的文化氛围,在“十七年”时期被受压抑的大众文学、通俗文学则开始勃兴,而且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进展,大众文学越来越体现出其适合市场经济的一面,在当代中国大众阅读市场,日益取代传统的精英文学而成为普通大众的首选。
我想,于丹正是看到了这一点,顺应了时代的潮流,她才会把孔子讲成心理按摩师,把《论语》、《庄子》讲成“心灵鸡汤”,并不忘把一些快餐类刊物上泛滥成灾的所谓“哲理”故事塞进书里。正是运用了这些手法,于丹才拥有了众多的大众读者,也正是通过这些“媚俗的手法”,她彻底颠覆了解读经典文本的两种模式——对应古典世界的知识性解读和以现实需要为目的的学术性阐释,使《论语》、《庄子》从古典世界走出,变成了现代风行的“心灵鸡汤”,消除了《论语》、《庄子》指向过去的维度,消除了精英文学与大众消费心理及情感需求之间的距离与隔阂。[3]于丹笔下的《论语》、《庄子》不再是高高在上深奥玄妙的哲理教条,也不再是俯视大众超然于大众的先贤圣人的箴言警句。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启迪和感悟,看出生活中自己的影子。我想这正是于丹的胜利。虽然她对于精英文学经典文本的解读与历史真实有差距,而且在将其进行通俗化的过程中甚至有意“庸俗化”和“歪曲”(这也正是十博士的指责所在),但是无论如何,在如今精英文学遭遇大众文学挑战与重重包围的态势下,她毕竟大胆地迈出了一步。或许我们正是通过对精英文学经典文本进行“心灵鸡汤”式的、改写版的、心得式的解读而走近精英文学的。这无疑促进了精英文学传播方式与空间的扩展、受众的增多、接受面的扩展,从而弘扬精英文学所具有的持久生命力,并发掘其新的生存契机。[4]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张汝伦.论大众文化[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4,(3)
[3]石勇.儒学遭遇的当代挑战[J].读书,2007,(12).
[4]赵学勇.消费时代的文学经典[J].文学评论,2006,(5).
李运,女,甘肃兰州大学文学院07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