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人生何处不围城

2009-04-17李遇春

文学教育 2009年3期
关键词:宛若小雅突围

钱钟书把婚姻比喻为围城,说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去,在这来去之间,正隐含了人生的悖论。其实,人生何处不围城?小至婚姻和家庭,大至单位和社会,这个世界就是一座城,它紧紧地把我们围住,让我们感到生命快要被窒息,然而想突围却又不可得,围城已然成了人类生于斯且死于斯的宿命。

潘向黎的小说《满月同行》讲述的是一个突围故事。女主人公“宛若”尝试着从围城中逃离,但最终还是返回了围城。这正好印证了围城的暴力。围城是一种暴力,它不仅是生活的暴力,更是精神的暴政。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是休想从围城的暴力中逃逸的。因为围城无处不在,当一个突围的人行走在路上,蓦然回首,发现周遭的人都在城内苦熬,他是无法抵御原路返回的世俗诱惑的。正如这篇小说中的“宛若”,她本是下定决心,要和“日子”决一番胜负的,但最终还是向生活做了妥协。选择妥协就是选择了忍受,忍受生活的日常法则,忍受围城的双重暴政。

“宛若”为何要逃离?在世俗的眼光看来,她的生活不说让人艳羡,至少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一种生活状态。她有会挣钱的丈夫,有活泼可爱的女儿,有车有房,且没有任何债务,也没有老人的掣肘,即使干家务活再劳累,那也完全可以当作另一种幸福。然而,那个小保姆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弦。她开始对自己的日常生活状态感到怀疑。连初中毕业的小保姆都感到了生活的“没意思”,而大学毕业的她却在如此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秩序中麻木地耗费着自己的生命。这不禁让她心底的虚无感油然而生。在很大程度上,她也是一个保姆,天天过着被规定的生活,不是伺候丈夫就是照料孩子,连上班都不得安神。她的日常生活已经完全被格式化了。最要命的是,丈夫和孩子仿佛都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生活定式。他们永远是生活的中心,而她必须围绕着他们像钟摆一样,永远地摆动个不停。除了围绕他们公转,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自转的意志。她在工作上碰到的麻烦无处倾诉,她心灵上的孤独更是无人理会,丈夫对她的麻木态度让她心寒,女儿对她的顶撞更是让她愤怒。他们居然说她“更年期”到了,这使她意识到自己原来像个橙子,一个天天放在榨汁机上榨,已经快没有了汁水的橙子!于是,她觉得每天朝夕相处的亲人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生活原来早已失去了意义。一种透彻骨髓的虚无情绪在她的心中奔腾。她必须反抗这种虚无,除了逃离,她别无选择。

逃离围城后,“宛若”最初的去处是咖啡馆。她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在这里她想起了大学同窗瞿小雅。瞿小雅是一个活得十分自我的人,她的叛逆与“宛若”的平庸形成了鲜明的比照。以瞿小雅为镜,“宛若”看见了自己“诚恳踏实”背后隐藏的“守旧胆怯”。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她失去了“理智”,那是日常生活法则赖以“合理化”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决定坐火车逃离这座城市,逃离这个围城似的家。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没有目标,没有归宿,她只想逃离。这注定了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远行。过程就是目的。逃离就是反抗。她要把自己从格式化的生活秩序中解救出来。她要把自己业已麻木的灵魂唤醒。她渴望一个人的孤独,那种孤独是自由的境界,而人群中的孤独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亲人环绕中的孤独更令人绝望。反抗绝望就是反抗虚无。撕开生活秩序背后的心灵真实,祛除日常法则所赋予的意义诱惑,“宛若”终于找到了自我。

然而,坚守自我更难。那需要足够强大的精神抵御力。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战争。坚守自我意味着必须在这场心灵战役中始终占据着精神的制高点。否则,刚刚寻找到的自我很可能在顷刻间重新失去。对于“宛若”来说,她染有人类与生俱来的精神弱点,这就是喜欢比较。与比自己幸福的人比较会自卑,会怨天尤人。与比自己不幸的人比较会以同情的名义聊以自慰。此刻在火车上,“宛若”就陷入了比较的误区。她从那个中年农妇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相似的不幸处境。原来她们都在苦熬!原来不幸的人生个个相似。她从那个漂亮少妇的身上又看到了过去的幸福的自己。虽然她知道,等待着这个少妇的将是和她现在一样的命运,但她究竟还是庆幸自己及早走进了婚姻,因为那是一个“要及时犯的错误”。正是在这种左右比较中,“宛若”重新迷失了自己。所以她又原路返回了那个城市。她的突围之旅不过是一次未遂的精神越狱。至于她“与满月同行”的隐秘愿望,也许永远只是一个梦幻,一个错觉而已。

李遇春,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

猜你喜欢

宛若小雅突围
小雅
“心”田
Grammar Teaching in Foreign LangUage Learning
极速突围战
快乐新年
古诗词教学的几点突围
快乐新年
小雅的眼睛
人物
母爱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