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2009-04-09李东文
李东文
天擦黑,俊荣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出租屋楼下。住在二楼的湖北夫妻,不怕家丑外扬,打开房门,用俊荣听不懂的方言在吵架。他们的女儿,已读小学的小姑娘垂头站在门外,脸憋得通红,眼里挂着泪花,两只小小的手使劲绞着一条素色小手绢。
俊荣在门外站了几秒钟,想做些什么以示他对小姑娘的同情。小姑娘感受到俊荣的存在,望了他一眼,迅速别过头去,面壁而立。俊荣感受到了那个外表看上去柔弱无比的小姑娘眼里的怨怼、恶毒,他的心不免寒了一下,暗骂自己多此一举。
俊荣听秀明提过,他们吵架无非是因为女人水性杨花,与厂里的部门主管纠缠不清,男人气不过,又不肯放手让女人离开,只好经常性地借故使用暴力。
屋里打起来了。俊荣以为女人会吃亏,但只几个回合,男人的脸上便出现了几条血痕。俊荣站在门外,考虑着离开还是进去拉一下架,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男女大战。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回屋里去了,砸了一个大汤碗。陶瓷碎片跌满了狭小的客厅。这声巨响之后,是安静,然后又是接二连三有碗从厨房里飞出来。湖北夫妻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乎同时冲到厨房去。他们再不进去阻止,怕是连锅也要遭殃。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俊荣嘀咕一声,转身上楼。
俊荣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今天这么晚还未回家,秀明怎么还不打电话来过问一下呢?
楼道里黑透了,三楼的楼梯灯坏了好多天了,房东也没来换。影影绰绰中,俊荣站住了,他闻到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熏肉炒大蒜的味道。这是俊荣最喜欢的一道菜,他每次闻到这味道都忍不住想要流口水,每次回到老家,母亲顿顿都要做这道菜给他吃。门缝里漏出来的灯光刀锋般把俊荣一分为二。
进了家门,俊荣知道熏肉大蒜是秀明炒的,大喜过望。秀明的同事从老家带了熏肉回来,分了一小块给秀明。秀明的厨艺又进步了。站在厨房外面看着秀明在忙碌,俊荣有种甜蜜的错觉,恍惚间,他以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将在这里生老病死,儿孙满堂。
秀明告诉俊荣,厂里把她调到业务部了,所以今晚她要与俊荣好好庆祝一下。俊荣以为,业务这个东西,不是秀明这类老实姑娘应该去做的,便说你的理想不是要做一个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吗,调到业务部有什么好开心的?俊荣并不知道,秀明已经不是昨天的秀明,她进步了,现在她认为在这种走中低档路线的服装厂里,最出色的服装师的收入也不外区区几千元,设计师,不过是稍体面些的苦力,业务就不同了,天高海阔,前途无可限量。
你被谁洗脑了?俊荣问。
你知道吗?秀明说,我们厂,好的业务员一个月可以赚两三万元!
俊荣嗯了一声,低头吃菜。
秀明又说,我们厂像个培训学校一样,业务员跑熟了后,都出去自己开店赚大钱。
俊荣又嗯了一声,继续吃菜。俊荣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赚钱太少,被秀明鄙视了。
饭菜不错,还有啤酒,但是,俊荣却是越吃越觉得别扭,秀明像换了个人似的,让俊荣无法习惯。昨天的秀明想在这个城市办个按揭买个小房子,与俊荣生个小孩,做个幸福的小女人,现在的秀明,脑里装进了一幢豪华大别墅,几辆大奔,几辆宝马。俊荣郁闷地把啤酒喝完,澡也没洗,倒在床上生自己的闷气。
单身的时候,俊荣和福荣有时候加班累了,只要身上不是太脏,就和衣而睡,睡够了才起来洗澡,但现在不同了,俊荣有了秀明,不是单身了,他只睡了一会,耳朵就差点被秀明拧断,他只好乖乖地起来洗澡。俊荣一边洗澡一边打瞌睡,洗到一半时,郁闷地靠在墙上跟自己生闷气,很想用头狠狠地撞几下墙。
睡到半夜,俊荣被自己的梦吓醒了,他梦到自己和秀明开着一辆大奔在公路上奔跑。俊荣起来喝口水后继续睡觉。天快亮的时候,俊荣又做了另一个梦,这个梦就是他与福荣在掰手腕,他的手腕都被福荣掰得痛彻骨了,他还是不肯认输。福荣警告他,再不认输就要掰断他的手。俊荣害怕极了,他想认输,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手就是无法松开福荣的手。俊荣醒来后发觉,身体把手压得发麻、生痛。
秀明已经去上班了。俊荣一连加了好几天班,今天补休。俊荣傻坐在床上回忆刚才的梦,他清晰地记得福荣狞笑着对他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句话很熟,前些时候厂里的人都这样说。但是,福荣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俊荣想起秀明原本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福荣的女朋友,就有些不寒而栗了。这个梦也太直接了,直接得俊荣都以为昨天晚上福荣到家里来喝酒了。
俊荣刚开手机,就接到孙周的电话。孙周在电话里大声问俊荣左后转弯灯放在什么地方了,她找不到。俊荣没好气地说B区第二栏第五个货架的第六层上。说完,俊荣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这么难记的东西自己居然记住了,要知道,俊荣不在仓库上班有一个多月了。
过了一会,孙周又打电话来,咋咋呼呼地说些话,无非是说俊荣像鬼一样灵,居然给说中了。俊荣让她说得有些恼怒,又报了几个配件的位置,孙周去查证了一下。孙周不服,真去查了,分毫不爽,全中。这下,不单孙周,俊荣自己也感到意外。
孙周唠唠叨叨地说俊荣如果不是超人就是鬼。俊荣说,我不是超人,也不是鬼,我只是在脑里装了台电脑。
经过孙周的大力宣传,俊荣成了厂里记性最好的人。
从此以后,孙周成了俊荣的粉丝,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找不到配件就打电话骚扰他。
奇怪的是,俊荣除了对仓库零配件的摆放位置一清二楚之外,对别的东西的记忆,与别的人相比,毫无优势可言。
第二天中午,俊荣端着饭到仓库来吃。孙周一见到他就跟他说心事。孙周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无非是一个意思,就是她不想再在这里做了,要回去跟她父亲学杀猪,做一个女屠夫。
全厂人都知道孙周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出色的女屠夫,问题是,她的父亲不肯让她女承父业。她父亲说,这么大的城市都没有一个女人想做屠夫,就你想做!
正说着,三个很壮的中年妇女坦克一样开进了仓库。
俊荣抬头一看这几个女人就笑。孙周的样子已经很男人婆了,但这几个女人一出现,她就变成淑女了。
三座小山一样的女人在他们面前一站,仓库立马暗淡了下来,杀气迅速弥漫了整个仓库。为首的女人额头有颗硕大无朋的黑痣,像一盏黑色的灯。
远处,一个身穿蓝色工服的男人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俊荣定睛一看,是赵志远,厂里资历最深的油漆工。俊荣猜他可能是在找这几个女人的。这个赵志远,远看强壮如牛,近看猥琐无比。俊荣一直都弄不明白,孙周为什么总是跟他纠缠不清的。当然,俊荣同样不明白,赵志远为什么会喜欢孙周这样的女人,要花那么多钱在她的身上。
正当俊荣神游物外的时候,以额头有痣的女人为首的三个女人,已经围着孙周开战了。俊荣吓了一大跳,赶紧跳起来去拉架。跟那几个女大力士相比,俊荣太单薄了,他被一条粗壮的大胳膊打得撞在桌角上,血都给撞出来了。俊荣勃然大怒,抄起椅子就要想抡过去,无奈椅子还未抡起来,他先是晕头转向了。后来,他去医院检查了,就这么撞了一下,把他撞成轻度脑震荡。
孙周却不是吃素的,挨了几下打后,奋起反击,击退其中一个女人,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貌似菜刀的东西来,咣当一声拍在桌子上。那是孙周从家里偷来的杀猪刀,一把半月形的利器。
这一下,形势倒转过来了,孙周占了上风。孙周这个可爱的姑娘跳上桌子,用刀指着那几个女人骂,你们他妈的傻×,脑子有屎啊!黑痣等不敢上前,就骂,你这个婊子,抢人老公还这么牛×,看日不死你!
俊荣小声问,你老公是哪个?
是我。随着一个声音的出现,一个奇怪的男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是赵志远。他说,她的老公就是我了。
俊荣狂笑,孙周和另外两个女人也笑了起来。
赵志远去拉他的老婆,一边嘴碎碎地说,回家,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他这话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说,老婆,老婆,我想吃五花肉,你去买了来红烧。
场面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俊荣突然大喊,赵志远,你赔我汤药费,你老婆打破了我的头!
赵志远抱歉地对俊荣说,你自己去医院看一下吧,回头我给你赔钱。
黑痣领着两个女人还要去跟孙周纠缠,摆出一副血战到底的架子。赵志远又好言相劝,别闹了,别闹了,回家吧。黑痣说,不回家,不回家,偏不回家!赵志远说,不回家,你打得过她吗?你有刀吗?
俊荣暗骂,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鸟男人!
看热闹的人把仓库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保安终于赶来了,强行把那几个剽悍的女人赶跑。赵志远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教训地位没他高的保安一通,说他们失职,门岗形同虚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到厂里来。
有哪个女人能容忍老公说自己是乱七八糟的人?赵志远的老婆就能,她听到赵志远这样讲,居然笑了起来。
秀明调去业务部后,工作繁忙起来,上下班时间没个准,所以,俊荣的自由度大了很多,生活质量也降低了不少,没有人给他做饭了。秀明每天风风火火地去上班,风风火火地回家,连做梦都喊着张经理长李经理短的。
中午,俊荣与孙周结伴到饭堂去。路上,他们遇到姚香莲。俊荣说姚科长好。姚香莲用鼻子嗯了一声后,黑着脸不屑地走开了。俊荣没想到连姚香莲这个名声狼藉的女人也摆出这么高傲的姿态,贵妇似的。俊荣低声骂了声婊子。孙周耳尖,笑。俊荣明知道,大家鄙视的是孙周而不是他,但他也有些受不了。孙周没事人一样拍拍俊荣的肩膀说,那些人都是傻×,别理他们。孙周豁达大度的态度给了俊荣不少鼓舞,也对孙周多添了几分尊敬。赵志远老婆这么一闹,孙周就成了公众人物了,她的那些不定期关照她的客户,再也不敢找她玩了,连赵志远这个始作俑者都对她敬而远之。
孙周接着说,你知道姚香莲为什么比所有的人都装×吗?俊荣气愤地说,她是全厂最烂的女人,有鸟的资格装!孙周笑笑说,俊荣你真是个单纯的人,如果姚香莲她像你这样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就不怕人说三道四了,正因为她是个烂人,所以才摆出一副她没有我烂的死样子。
现在,俊荣和孙周不在饭堂吃饭了,每天都是把饭端回仓库吃。自从孙周被围攻后,俊荣就天天陪着她。孙周曾很正式地对俊荣说,你不用总是陪着我的,在这个厂里,就算一个人也不理我,我也无所谓。俊荣奇怪地看着孙周,不明白她突然之间为什么这样说。孙周又说,那些自以为自己很高尚的人说你陪着我是犯贱。俊荣说,对啊,我就是要犯贱———犯贱又怎样?孙周笑起来,说,好样的,兄弟,我喜欢。
孙周又说,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我的狗胆这么大,什么也不怕?
俊荣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做屠夫?
我也不知道,孙周说,反正我一看到猪就想杀。
俊荣说,你是个很少见的女孩子。
我是屠夫的女儿,又长成这个样子,孙周说,你知道吗?我快三十岁了,从幼儿园到工作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朋友!
俊荣本来想说,我做你的朋友,但他说不出,有些不好意思说。
孙周却比俊荣的脑子转得快多了,她话锋一转,打听起姚香莲是如何与姚林合伙把杏花逼疯的事。俊荣不是嘴碎的人,但这时想起姚香莲那嘴脸,忍不住就说了那天杏花生病了,他们送杏花回家,看到姚香莲与姚林在杏花家里苟且的事来。孙周听罢,骂道,她还好意思拿我跟她相比,她不仅拆散了人家的大好姻缘,还把可怜的杏花逼疯了,居然还有脸呆在这里装处女!
笑闹了一会,孙周突然说,俊荣,如果我不在这里做了,这个工厂,你是唯一一个值得我怀念的人。俊荣说,我真是太荣幸了,可惜我有了秀明,要不然,我要与你谈恋爱。孙周说,你少来了,我看起来像你两个人那么壮,你少拿我开玩笑了。俊荣说,壮好,实惠!
正说着,秀明打电话给俊荣,让他今晚早些回去,买菜做饭,有两个业务部的同事要到家里来玩。
掐断电话后,俊荣觉得有些不舒服,秀明近期跟他说话,总是用命令式的语气,比如刚才吧,明明是请求他今晚早些回去操持晚饭,但听起来却像是上司在安排下属的工作一样。
下班的时候,孙周早早去到质检科门外等俊荣。姚香莲努努嘴说,真是够缠绵的,每天都出双入对。俊荣懒得理她,装作没听见。
俊荣其实也不想跟孙周结对下班,但姚香莲既然说了难听的话,俊荣就决定表演给大家看一下。他拉起孙周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刚到厂门外,孙周就甩开了俊荣的手,骂道,被帅哥拉着手的感觉怎么这么恶心,我都想吐了好几回了。不知什么原因,俊荣跟孙周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放松、很开心,毫无心理压力,像与另一个自己相处那么舒坦。
孙周找俊荣一起下班其实是有事,她要俊荣下班回家的时候顺路拐到她家里去一下,她有东西要送给俊荣。
俊荣莫名其妙地接到孙周的礼物,有些感动,要知道,在质检科,乃至整个幸福汽车装配厂,稍有点脸的,都只把俊荣他们这些人当成是从山里进城的打工仔而已。俊荣忍不住说你送给我礼物,我应该请你吃饭,但是今天家里有客人,没时间请你———要不,你也一起过去玩算了。孙周像等了俊荣的邀请很久一样,欣喜若狂地答应了。孙周解释说,从未有同事邀请她到家里做客,她工作了足足十年了。俊荣听到孙周这样讲,顿时便有了几分悲壮,好像随口说说的一个邀请让他变成了活雷锋。
俊荣问,为什么大家都不请你到家里去玩?
孙周说,因为我长得像个男人,男人对我不感冒,女人也因为我长得丑而看不起我。
俊荣一直都想问一下,孙周又不缺钱花,为什么总是为了那一点钱,跟赵志远这类肾亏男人乱来?俊荣听人说,孙周的收费是很低的,而且有时候谁说手头紧,她还会给打折。有人说与孙周有关系的男人有十几个,有的说不止这个数……俊荣终究还是没有问。
孙周从不说那些男人什么闲话,关于孙周的那些金钱与肉体有关的传闻,全是那些花钱买过孙周的男人,把这些关乎一个女孩的清白的大事情,当成无关痛痒的小事随便八卦而传得全厂皆知的。那些传说中,用金钱的方式买过孙周的男人,虽然没几个是有人样的,但是,孙周也毫无姿色可言,俊荣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图的,到底是她的什么。她图他们的,到底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是钱?
孙周甩给俊荣一个装满了东西的袋子,说,嗨,想什么呢?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快伸手接!
有几分忐忑的俊荣领着孙周到家里去。他怕秀明对孙周的到来有所不满。
孙周送给俊荣的礼物是腊鸭、腊鸡、腊肉、腊肠、腊猪头、鲜猪肉、鲜排骨等一大堆屠宰厂加工的产品,很世俗,也很实惠。
俊荣说,这么多,你干脆送我一头猪算了。孙周说,等我做了屠夫,送你两头猪。
秀明带着两位比她还要靓丽的女孩子回来了。
俊荣和孙周正在厨房里加工孙周带来的屠宰厂的产品。俊荣从厨房里探头观望了一下,吓了一大跳,锅铲差点掉地上了。秀明摇身一变,变成了电视里的韩国美女了,从头到脚,全部都是韩国打扮,胸前还挂着串鸡蛋大小的项链。俊荣再看,三位女孩手上都提着购物袋。秀明解释,厂里给她们发了服装,也发了服装费,她们去花那笔钱了。
孙周低声嘀咕,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我像个村姑似的。
俊荣介绍孙周给大家认识。孙周男人似的逐一跟大家握手。
秀明说,天,你就是孙周?
孙周说,你知道我?
秀明说,知道,知道,俊荣这个傻家伙前些时候被人打破了头,听说是因为你的缘故。秀明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俊荣觉得秀明笑成这样很不得体。
孙周的脸难得地红了。
俊荣没料到,孙周的厨艺这么好,煮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秀明边吃边感叹,这已经是广州酒家的水准了。秀明让孙周以后有空多到家里来玩,多做菜给大家吃。俊荣说,人家来这里是做客人的,不是来给你做保姆的,你要搞清楚状况。孙周说,没关系,只要有人欣赏,别说做保姆,做牛做马我也没关系。秀明的同事说,赵经理说下星期带我们去广州酒家吃饭,他说那里的碗仔翅吃得他年轻了十几岁。另一个女孩说,他那么老了,再年轻二十岁也还是个老头。
俊荣酸酸地说,你们现在都已经是广州酒家的水准了,好先进!
秀明白了俊荣一眼,骂道,傻样。
过了段时间,秋天到了,天高云淡,风清,气候宜人。
赵志远老婆到厂里来找孙周的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事情变淡了,与孙周有过关系的那些贱男人,又开始来找孙周苟且。
孙周对所有的人都说,现在我已经有俊荣了,不想理你们了。
没几天,孙周与俊荣有奸情的传说遍布了全厂。某天,刚上班,姚香莲去倒开水,经过俊荣前面,停了下来,看了俊荣好几秒才说,听说你现在变成了另一个人了,品味好独特。俊荣知道她在拿自己与孙周的友谊开涮,厌恶,就说,我喜欢强悍的女人,你喜欢奶油小生、小白脸,我们半斤八两!俊荣讽刺姚香莲,与所谓的干弟弟姚林胡来,拆散了姚林与杏花的婚事,逼疯了杏花。
姚香莲脸一寒,低声骂,贱!
有好心的大姐劝俊荣与孙周保持距离,不要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俊荣不以为然,虽然他嘴里不说,但心里非常鄙视那些自以为道德高尚的人,这些人背地里男盗女娼,于人前却总是道貌岸然。
被人家说得多了,俊荣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孙周有纠缠不清的东西,心里不时嘀咕,是不是我对她有些意思?这样想了后,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傻×。
中午,俊荣从饭堂买了米饭回到仓库与孙周一起吃。孙周从家里带了菜回来,跟俊荣一起吃。这段时间他们都是这样,孙周带菜,俊荣买饭。别看孙周长得粗粗鲁鲁像男人,做的菜却花样百出,每天都让俊荣大饱口福,直叹人生如此这般,足矣。俊荣要给孙周菜钱,孙周不要,说她有的是钱,不稀罕。
孙周有时候也像个学生妹似的调皮,尤其是这天,她居然喂给俊荣一块猪腰子。俊荣昨天开玩笑说最近肾有点不好,有些提不起精神,孙周就用白酒爆炒了猪腰子来给俊荣以形补形。偏偏,这亲昵的举动,被赵志远看到了。赵志远专门到仓库来找孙周恩爱,之前他已经跟孙周沟通过了,说很想孙周,愿意出两倍的价钱,孙周拒绝了。赵志远不甘心,又跑到仓库来纠缠。
为了示好,赵志远带了个西瓜来。他见到孙周喂东西给俊荣吃,气不打一处出,砰的一声把西瓜砸在他们的饭菜上了。俊荣跳起来,挥拳就打赵志远。俊荣哪里是强壮的赵志远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孙周大怒,抡起一把椅子砸在赵志远的背上,把他砸得晕头转向。赵志远又去打孙周,把孙周打得团团转。王八蛋,俊荣骂道。俊荣拉开孙周的抽屉,拿出杀猪刀,狂喊,我砍死你这个王八蛋。赵志远下意识举手挡刀。刀扎扎实实地砍在赵志远的胳膊上,痛得他直喊娘老子。俊荣一顿猛砍,左一刀,右一刀,把赵志远砍得抱头鼠窜。孙周吓得不轻,扶着货架才勉强站稳了脚。奇怪的是,俊荣狂砍了老半天,却不见有丁点儿血。俊荣是用刀背去砍的。
赵志远终于崩溃了,煮熟的面条摊开了躺在地上。
赵志远傻里傻气地走了,另外三个女仓管回来了。三个女人看到俊荣提刀傻站在那里,觉得很奇怪,胆子最大的钱红用手指头捅了一下俊荣的胸,俊荣手中的刀叮当一声摔到地上,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刚才,砍完赵志远后,俊荣和孙周都傻掉了,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呆在原地没有动。这时,俊荣才发觉自己的脚在发抖,站都站不稳,只好蹲下去。俊荣蹲在地上双手捂脸的样子太古怪,几位女人莫名其妙的。孙周过来收起她的刀,去扶俊荣。俊荣手一甩说,不用管我,我去睡觉。说完,就到仓库深处去了。在仓库里面,有一张椅子,原本是杏花中午休息时用的,现在,杏花作为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住进了医院,这张原本是俊荣帮杏花用旧的汽车座椅改造的椅子,暂时被俊荣占领了,他每天中午都要在这里小睡一会儿。
俊荣迷迷糊糊地躺了好久才睡着了,刚睡着了,就梦到了孙周。梦到孙周也就罢了,要命的是,他在梦中与孙周做爱做的事。在梦里,俊荣变成了一头野兽,公的,而孙周则是头母兽。俊荣既兴奋又惶恐不安地梦遗了。
俊荣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在空白过后,则是汹涌澎湃的郁闷和压抑。上班时间到了,外面,女人们跟着收音机在哼欢快的歌,虽然,她的歌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也给了俊荣莫大的抚慰,觉得生活还有些喜庆。俊荣的确是很多天没有跟秀明恩爱过了,但他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与孙周干柴烈火了。
俊荣下班回来的时候,在巷口看到秀明正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秀明从右边,一位光头中年男人从左边下来,男人打开车尾厢把秀明的旅行箱取出来。秀明没看到俊荣,与那男人低声说着话。车尾厢合上后,俊荣看到了BMW的标志。在这一刻,俊荣几乎要晕过去了。更让俊荣吐血的是,那男人居然用手拍了拍秀明的脸,而秀明没躲也没避,还笑了笑。
俊荣闪到一旁,看着秀明回家,看着宝马车离去。关于秀明,俊荣实在是无话可说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俊荣对秀明的一切都假装视若无睹,假装她还在车间里做缝纫女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一位今天出差深圳明天出差湖南的业务员。
俊荣提着一瓶啤酒,边走着回家边喝酒。在楼下,俊荣看到二楼那对经常吵架的湖北夫妇盛装出门,他们的女儿打扮得像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公主。俊荣忍不住称赞那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爸爸说我们去喝喜酒。
俊荣进屋的时候,秀明仰躺在床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俊荣站在秀明的前面,看到韩国裙子穿在秀明美丽的身体上面,看到她耳垂上闪闪发光的水钻耳环,看到她脖子上硕大无比的淘气的韩国风格的项链……秀明支起了头,俊荣又吓了一跳,她居然盘了头。俊荣的头嗡的响了一下,开了灯。在惨白灯光下,俊荣看到秀明华丽的发型,还有她的脸,居然化了一个俊荣不敢相信的浓妆。
你真像一个新娘!俊荣说。
秀明笑笑,笑容有些生硬。俊荣把手中的空酒瓶扔出窗外。秀明瞪了俊荣一眼,没说话。俊荣也躺了下去,在秀明的身旁躺了下去。俊荣的手贱贱地,不听大脑指挥地放在秀明的身上。秀明说她累了。俊荣说他也累,但是他很想。秀明嫌俊荣身上有酒气。
他们你来我往了好多个回合,也未能成事。秀明恼了,俊荣也恼了。秀明恼了就骂俊荣猪,脏死了,走开啦。俊荣恼了就动真格的,撕烂了秀明的裙子,扯断了韩国项链。
屋里的灯光很明亮,但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秀明缩成虾仁样躺在床的一侧,俊荣以同样的方式躺在床的另一侧,床的中间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空间,还可以躺得下一个人。
俊荣饿得要死,但他不愿意动。俊荣听到秀明的肚子咕咕地叫。秀明也没有动。
秀明扯了条床单裹住自己,小声说,我们分手吧。
好,分手吧,俊荣说,我出去喝酒了。
俊荣喝酒回来后,秀明已经不在了,连她的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了。
俊荣砸了几个啤酒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不好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俊荣失去秀明后,马上也失去了孙周这个同事。孙周辞职了。
孙周瞒着幸福汽车修配厂所有的同事,包括俊荣在内,在外面开了间叫做猪宝宝的小餐厅,自任老板娘。孙周开的是猪食品专门店,所有的食物,都与猪有关。
孙周大手笔的举动,令俊荣及别的同事大为惊诧。俊荣有种被孙周欺骗的感觉。现在,俊荣终于想明白了,这些年来,孙周一边在幸福厂里做一名仓库管理员,一边出卖肉体,原来是为了积累原始资本。孙周并没有做她一直想做的女屠夫,以杀猪为职业,但做了专门出卖猪食品的老板。
猪宝宝开张那天,俊荣送了个大花篮,并且请了假去帮忙。
孙周对俊荣的到来无限感激,一迭声地说一会忙完了要亲自下厨给俊荣做一付猪腰子。俊荣说,你也真是的,干吗不星期天开张?害得我要请假。孙周说,这个月只今天是吉日,当然要今天开张。俊荣说,看不出你这样的粗人也讲迷信那一套。孙周说,作为一个老板,怎么能不迷信?
猪宝宝第一天开张,八折,生意出奇的好,他们一直忙到夜里十点才打烊。
员工们都走了,只剩下俊荣和孙周。俊荣正在吃孙周给他精心准备的猪腰子。
之后,俊荣把几张凳子拼在一起,睡下来。俊荣说,反正家里没人,现在也没有公交车了,我就在这里睡吧。孙周看了俊荣一会,慢慢地说,我到阁楼上睡。
半夜里,俊荣上了小阁楼。
早上七点多的样子,俊荣蹑手蹑脚地起来,从厨房的后门出去,回家去了。
孙周站在临街的窗前,看着俊荣,渐行渐远。
责任编辑 刘建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