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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荒”背后的“荒境”

2009-04-01

就业与保障 2009年12期
关键词:民工荒劳动力农民工

夏 颐

从2008年底珠三角的“民工慌”到如今的“民工荒”,是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经济逐渐回暖的一个信号,但更是长期积累下来的劳资矛盾等深层次问题的再次暴露。俗话说得好,水满则溢,弦紧易断。当“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发生“质变”。

可以说珠三角的“民工荒”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各种因素潜移默化使然,不是一件或者几件事情所诱发的,而是多种因素齐下所结下的“果”。

“小账荒”

翻开中国的劳动力迁移历史,你会发现:虽然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已有农村劳动力的大规模迁移,但是很多农民切切实实感受到这场迁移运动,还是在1996年以后。

在这之前,中国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是农作物生产以及家禽畜养:水稻、小麦、棉花、大豆、猪牛羊、鸡鸭鹅等等。但是从1994年开始,农副产品的价格一直罕有上涨,农民们单纯依靠种地,那是挣不了几个钱的。屋漏偏逢连夜雨: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1998年的大洪水,1999、2000年的虫灾……各种天灾人祸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农村。再加上一些乡镇干部“仗着自己的权势横征暴敛”,征收的各种苛捐杂税已经将农村逼迫到“沉沦的边缘”。如果还是这样一成不变的话,那么前方无疑就是一条“死胡同”。

在那几年,农民想单纯依靠种地来发家致富,简直是天方夜谭。尤其是到了1998年以后,田地已经是越种越亏。可以说,农民们已经到了“破产”的状态。就是这种状态,迫使大量的农民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出于利益的驱使,很多农民开始拖儿带女地出去打工,农村学校的失学现象也就变得非常严重。

来自湖南的农民工小陈回忆道:“记得我1994年初一的时候,班上差不多80人,到参加中考的时候,只有26个了。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出来打工了,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劳动力。”

2003年以后,农村税的免除,以及之后几年轰轰烈烈的新农村建设,特别是这几年农副产品价格的走高,种地也渐渐有了微薄的利润。如今,大量40岁以上的农民工都从各种工厂和工地返家,重新“拾掇”起抛荒许久的耕地。再加上这几年生猪价格暴起,农民更是尝到了甜头,一些农民工回到老家养起猪来。“现在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河渠的开挖、公路的硬化、小城镇的修缮,使农村的生活生产越来越便利。农村的日子有了奔头,所以农民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去打工了。”

但是,根据很多农民工的讲述,我们可以得知:虽然现在的农村政策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农民的相对收入也提高了,但是,这个收入还并没有高到可以让农民不想外出的高度。绝大部分的农民还是继续选择了外出,绝大部分农村家庭还是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在留守。

不过,和以前的求职群体相比,现在出来打工的人,一般都是年龄在20~35岁之间的成年年轻人,其中70%以上的是“80后”、“90后”。与背着竹篓打工的父辈相比,这一代是拎着拉杆箱进城的。他们对工资福利、工作环境、发展前途都有着较多的祈求,更不甘心只是简单地从事生产一线的辛苦工作。不过,在外出务工之前,他们都会算笔小账。

目前,农民工的市场行情大致是这样子的:大工70~80元/天,小工30~50元/天,就算是杂工,最低也有30元/天,一个月的收入通常在1500元。而且这些农民工农忙时还可以在家收获庄稼,可谓是打工、种地两不误。这就要求一般的东南沿海企业在招聘工人时,对于远在内陆地区的农民工开出更加合适的报酬。

按一个月在家乡附近1500元的工资来作为参考,要让一个农民工心甘情愿地背井离乡,必然要算进生活费、住宿费和往返的车费等等,合在一起至少要达到1800元左右。但是,企业开出的待遇却普遍在1200元/月,显然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

然而对于企业来讲,一旦工资标准超过1200元/月或1500元/月时,面对只有3%~5%左右的净利润和恶劣的生存环境,是完全禁不起人力成本上涨的折腾的。一旦提高工资,就要陷入亏本的境地!

农民工的机会成本是1500元/月,而企业这方只给1200元/月,双方达不成交易实属必然。因此,也就造成了东南沿海地区企业普遍招不到人的尴尬处境。

“廉价荒”

几乎和逐渐回升的经济数据同步,东南沿海地区的“民工荒”正在加剧。在福建省,已经连续多年出现劳动力求大于供的现象,特别是一些沿海城市所急需的鞋帽制作工、裁剪缝纫工、电子元器件装配工供求状况一直不足,大大影响了企业的生产和发展。往年比较热闹的马路劳务市场显得异常冷清,一些正规的劳务市场更是门可罗雀。尽管很多民营企业一早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招工,可是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招不够工人。一些招聘人员抱怨道:“现在连个普工都不好招。”但是,一些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则因为这里的工资低、工时长以及不能按月拿工资而对许多企业望而却步。可见,如今的“民工荒”体现了新时代农民工从业的选择性、期望值比过去大大提高。

福建省一位服装企业的人事经理发出感叹:“现在好像全国各地都缺人,这里招不到人,那里也招不到人。中国的人口那么多,都跑哪儿去了?现在有这么多空缺的工作机会,农民工们为何不愿意再次出门呢?”

愈演愈烈的“民工荒”,让人们恍惚以为一个劳动力日渐稀缺的格局正在形成。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一方面工厂缺人,另一方面是工人缺少工作,双方达不成就业协议。两相对照之下,也许不难发现问题的本质:眼下真正呈现的不是“民工荒”,而是“廉价劳动力荒”(简称“廉价荒”)。

一些专家指出,所谓的“民工荒”,不过是“工人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企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找不到满意工作的民工依然不在少数,而一些紧俏的工厂却从来都不担心招不到工人。”毕竟,廉价工资的吸引力已经大不如前,农民工的选择更多了——家乡有了长足发展,就近就业成为可能;西部有了长足发展,也成了选择的一种;创业更为便捷,创业式就业渐趋热门;农业上有了奔头,重回农业本行不再是纯粹的无奈……

因为选择的多样化和理性化而出现的“廉价荒”,有人称,这既是社会进步应有的表现,更是经济均衡发展的必然要求。但是,目前对于“民工荒”的各种解释,基本上还停留在感性和经验阶段。即便是一些专家、学者,也没能对“民工荒”有更为系统深入的研究。如今,“民工荒”的成因和影响也还没有清晰地揭示出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有着数以亿计剩余劳动力的中国而言,出现并非技术工人而是普通工人的短缺,未免太让人意外。就像有评论所称,从现在看来,从“民工潮”到“民工荒”的重大变化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价值。它让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和敏锐地感受市场变得如此紧迫,它让忍辱负重的农民工们的权益得以凸显,它也让我们重新思考“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的真正含义。

“数量荒”

然而,之所以会出现“民工荒”,很多人归咎于农民工的劳动条件恶劣、工资水平过低、合法权益得不到保护,因为他们无法忍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所以才会纷纷离去。

对于这种解释,也有人提出疑问:2009年农民工的劳动环境和收入并不比往年差多少,而为什么会大范围地发生“民工荒”呢?如果这种解释成立,那么一直抱有“打工再苦也比种田强”的农民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挑剔”起来?他们难道有更好的去处吗?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虽然部分地区的打工环境不规范,近年来工资待遇增幅也有限,但是对于地处内地偏远贫困地区的打工者总体来说,外出打工对他们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从各方面的统计数据来看,农村劳动力的输出数量并没有因为用工条件的“恶化”而出现明显的下降。

晋江市劳动局的一位负责人说,近年来晋江市每年的新增流入人口大约在3~5万人,从2009年的统计数据来看,流入量也并没有出现萎缩。根据农业部农村经济研究所提供的统计数据来看,全国外出务工农民每年都在稳步增长,并没有出现明显回落。

尽管很多地方从政府、企业到社会团体都纷纷推出各种措施以吸引务工者,但实际上,一方面许多岗位“虚位以待”,另一方面,大量外来务工人员找不到合适工作。虽然有统计表明,部分省市的外来民工数量有所增加,但是“外来务工人员人数增加不等于解决了‘民工荒,‘民工荒继续存在的深层原因在于目前劳动力市场供求关系的错位”。

目前,中国有农业劳动力4.4亿多人。据有关研究,按照中国目前的耕作技术和经济水平,中国需要2亿左右的农业劳动力就够了。所以,照此计算,中国农业劳动力的剩余率高达60%左右。在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有待转移的情况下,“民工荒”决不可能是民工总量不足。民工荒反映的其实只是具有一定文化知识、熟悉某项操作与技能的人才的不足。

“教育荒”

据相关数据统计:在我国的农村劳动力中,文盲或半文盲劳动力占7.4%,小学程度占31.1%,初中程度占49.3%,高中程度占9.7%,中专程度占2%,大专及以上程度占0.5%。而进城务工的农民工,文化素质普遍偏低。

进城农民工人力资本存量不足,在劳动力市场上缺乏就业竞争能力,“民工荒”表现为“数量荒”,实际上是“技术荒”,然而,这一切都源于民工的“教育荒”。

由于农村劳动力素质不高,跟不上经济结构调整、技术进步和市场变化的步伐,导致输出人员就业面狭窄、就业层次低、就业周期短,不能适应信息化、高新技术产业为特征的新型工业化和新兴第三产业发展要求。于是,劳动密集型行业就成了农民工就业的主阵地。众人聚集在这狭小的领域里,“僧多粥少”,不得不接受相对苛刻的条件不说,而且还有一部分人无业可就。

另据调查得知,在外出务工的农民工中,小学以及小学以下文化程度的占16%左右,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文化程度在初中以上,而具有职业技能的人数更是少之又少。与之相反的是,很多企业在招聘人员时大多要求具有初中以上的文化程度、掌握一定的职业技能等等,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抬高了招工的门槛。这让很多只有初中及初中以下文化水平或者无一技之长的外来务工者“堵得慌”。如今很多企业对此有所放低,但兴许也只是“权宜之计”。

“技术荒”

如今的报道铺天盖地地宣传所谓的“民工荒”,但是这个说法有着明显的歧义。真正意义上的“民工荒”表现在农民工数量的短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根据测算,一直到2020年,中国的劳动力总量虽然有所减少,但也不会低于8亿人。从这点来说,劳动力是充足的。但是,如今的状况是,有技术要求的工作,没有人能干得了;而没有技术要求的工作,又没有人愿意去做。其实,归根究底,就是一种“技术荒”。目前的用工缺口主要是由于结构性供求矛盾引起的,一方面是求职者达不到用人单位岗位技术的要求,另一方面是用人单位提供的薪酬待遇达不到求职者的期望水平。

企业新增就业岗位虽然较多,但是多是技术型工种,对劳动者的素质要求较高。如今,在东南沿海地带缺口较大的职业主要是纺织服装、机械加工、印刷包装、建筑施工、餐饮服务、针车、设备操作工、机床、电子电器产品装配等有着一定技能要求的熟练工人。

“民工荒”其实并不是劳动力绝对数量的缺乏,实质是“技术荒”。一技之长的农村劳动力即使在城市失业率比较高时也容易占有一席之地。“民工荒”现象是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的一个反映,但这并不表明我国农村剩余劳动力实现充分就业和劳动力资源得到合理配置。目前,在劳动力市场上,有一定经验的高级技术工人缺乏,很多企业开出了较高的工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技术性工人的供给不足,是产业结构升级换代和传统产业转移的结果。目前上演的“民工荒”是结构性的不协调。

“权益荒”

虽然“民工荒”又来了,但是我们并不能简单地把“民工荒”的根源归结于农民工没有“一技之长”,也不能把“民工荒”说成“技工荒”。

如今,“技工荒”成为一些行政部门和企业面对媒体时所“渲染”的“统一论调”。但是,在很大程度上,“技工荒”无非是一种说词。归根究底,我们还要谈到权益保障问题。曾经轰轰烈烈闹了一大阵子的张海超事件,一个农民工为了证明自己患有职业病而坚持开胸验肺,这让很多农民工对有关政府的信任跌入谷底。其实,类似于张海超这样认认真真维权的,不在少数。不过,很多都“惨淡收场”。虽然张海超最终成功,但是在其维权期间的点点滴滴,却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有关部门”和企业能够及时正视,事情可能不会“闹得这么严重”。非但如此,更可悲的是,那些在张海超事件链条上的有责任感的机构,事后却遭遇“有关部门”的不公平对待。

试问,这样的做法如何能让农民工建立起对社会公平、正义的信任?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把“民工荒”看成是一种“权益荒”。在一个没有权利保障的用工环境里,在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用工机制下,一旦出了问题,农民工维权的成本便高得离谱。几十元、几百元不算什么,但是几千元、几万元,对于一个农民工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因此,要解决“民工荒”问题,当务之急并不是简单地加点薪水就能办到的,最为根本的还是要把农民工的合理祈求纳入正常的保障渠道,建立一个值得信任的维权机制,让广大的农民工心里“有底”,而不要使农民工就业市场一直沉浸在“权益荒”的尴尬境地。要知道,根深才能叶茂,只有“肥沃的土壤”才能育出“累累硕果”。

其实,种种迹象表明:目前我国沿海地区出现的所谓“民工荒”问题,并不代表我国出现了劳动力短缺,而只是在农民工的工资及生活、生产条件迟迟不能得到改善的情况下,民工由于无法忍受待遇低下而做出的一种无奈的选择。

“群体荒”

农民工的见多识广保持了农村的经济发展,而他们的吃苦勤奋也成就了城市的快速前进。但是,这样一个群体却始终处于边缘化地位,一直没能进入我国政策的主流视野。从身份上讲,他们是农民;从工作上讲,他们又是工人;这就意味着他们是既不同于农民又不同于工人的一个有着自己利益祈求的群体:他们比农民更强烈地要求子女受教育的机会、要求基本的社会保障、要求工资待遇的提高、要求工作环境的改善,同时他们又不像工人那样有着自己严密的组织,他们大多是小团体活动但又有自己的潜规则,他们大多两地分居、普遍缺少文化生活。然而,这些利益祈求至今仍未实现。

从当年的“民工潮”到如今的“民工荒”,我们似乎能读出一种力量在成长:一个有着亿万“成员”的群体开始觉醒。备受“一盘散沙”诟病的农民工一旦作为一个群体在行动的时候,我们谁也不能轻视他对中国经济、社会甚至包括政治的巨大影响力。

近年来,农民工的素质普遍提高,但新一代的农民工普遍年轻、长期在外打工、社会活动参与度较高,更认同城市的生活,但与之不对称的是农民工的社会保障问题也越来越突出。中国农民工养老、失业、医疗、工伤、女职工生育保险的参保率普遍较低,而农民工的企业补充保险、职工互助合作保险、商业保险的参保率就更低。

社会各种保险的参保率如此低,必将给这些农民工的未来生活带来各种隐患。于是,伴随“民工荒”进入公众视野的是农民工维权意识普遍增强,农民工群体的自我意识也在逐步觉醒。最为明显的就是各地农民工会的建立,一位农民工说道:“城市的工人有工会罩着,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维权组织。只有团结起来,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如今的“民工荒”问题其实是件好事。因为民工做的都是条件比较差、强度高附加值反而低的劳动,而这些劳动,其实都是可以通过技术改造来替代的。也就是说,这些劳动是可以用机器来代替的。民工荒可以促使工厂用技术来提高劳动生产率,对工厂对工人都是福音。“民工荒”可以促进企业增加技术含量与知识含量,同时也使整个国家的产业结构由低附加值向高附加值转型。

但是,一切能否按照这样一个美好的设想走下去吗?难道它不会中途“拐弯”吗?这些疑问或许不会在短时间内那么轻而易举地消散。支持转型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当劳动密集型的工厂一家家的倒闭、技术密集型产业取而代之,请问,那些初中辍学出来工作的农民工如何才能胜任技术产业?难道,他们的出路只有失业或者“打回土地”?

其实,在我国这样一个劳动力资源极大丰富的人口最多的国家,“民工荒”这种现象的出现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就像我们无数次强调的那样,我国正处在青壮年劳动力大幅增长的时期,劳动适龄人口不仅数量庞大而且由于基数大增长十分迅速。相比我国现有的经济发展水平,青壮年寻求劳动机会的欲望应该相当强烈,不可能会出现劳动力紧缺的情形。“民工荒”其实只是一种假相,并不是我国劳动力市场状况的真实反映,而是劳动力市场在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的一种被扭曲的现象和错位,其背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社会、经济矛盾,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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