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的世界观
2009-03-26徐春根
摘要:庄子把“天”(自然、万物)与我们(人类)联系在一起加以考虑,认为天地人具有并生与一体关系,从而突出了人在世界中的地位。他主张人们应跳出自我阈限,坚持“以鸟养养鸟”或“以天合天”而不是“以己养养鸟”或“以人灭天”的处事方法和原则,继而才有可能最终完成“藏天下于天下”世界观的转变。这种世界观对于当代处于人际冲突与生态困境乃至处于生存困境中的人类发掘、重构一种全新的世界观不无启迪意义。
关键词:庄子;世界观;天下;以天合天;以人灭天;藏天下于天下
中图分类号:B22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09)01-0023-04
在今天的全球化背景下,由于许多人阈于自我,过于偏爱自己所追逐的价值和某种地方性利益,看不到与“我”相异的别人的价值或“他乡”的利益存在的合理性、正当性。这样一来,世界范围内的基本关系,主要是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反而陷入前所未有的对抗和紧张状态,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因此面临着严重的危机。因而目前的世界,诚如赵汀阳所说,并不是一个有着稳定运行方式的世界,而仍然停留在chaos(混乱)状态,它只不过是个无序的存在,是个“非世界”(non-world),因为它是个“没有世界观的世界”①。
我国古代思想家庄子②深谋远虑,似乎早已洞悉人类社会问题之所在,他所倡导的世界观认为天地人并生、一体,劝导人们不能“拘于虚”、“笃于时”、“束于教”(《庄子·秋水》,以下引《庄子》内容仅注篇名),主张“藏天下于天下”(《大宗师》)。这些思想有着鲜明的全球性视野和深刻的现代价值,对于处于人际冲突与生态困境乃至生存困境中的人类发掘一种全新的世界观不无启迪意义。
一、天地人并生、一体
一般而言,世界观是指人们对整个世界的根本看法,从根本上说,就是人们怎样看世界。中国古代哲人眼中的理想世界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庸》)的和谐统一的世界,认为“天地之间,包于四海之内,天壤之情,阴阳之和,莫不有也,虽至圣不能更也”(《墨子·辞过》)。这些用整体、开阔的眼界看世界的恢弘思想气度,对当今的人们仍然具有启迪意义。
庄子无例外地继承了上述关于天地万物和谐一统的世界眼界。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庄子眼中的世界把“我”、实际上就是把人类(我们)置于其中,将天地人统一起来、协调地加以考虑,从而展现出一种不同的新的更高境界。庄子写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其中的“我”,显然不等同于笛卡儿“我思”中的西方知识论层面的作为思辩主体的“我”,也不等同于费希特创造一切、形同上帝的“绝对的我”,而是属于存在论意义上的、作为类存在的人类的“我”,简言之,就是“吾人”、我们(人类)。按照现代人似乎终于明白的一个道理,即由于生态环境的毁坏而形成的没有“我们(人类)”的世界,或人类没有“在场”的世界,是一个死寂、沉闷、无生机、“万古常如夜”、“无心”③或“空(无)”的世界,因而是一个无意义的“空”的世界。庄子把“天”(自然、万物)与我们(人类)联系在一起加以考虑,突出了人的地位,从而让世界充满了生机,其高远境界和深刻性,我们还可以作如下进一步的理解:
第一,天地人三方作为生命共同体,相互依存并生,共同创造着“我们”的世界,当然也包括共同创造着“我们”世界中的“万物”,这显然与老子的“三生万物”(《道德经·四十二章》)思想有着内在的一致性。这种认识揭明,世界仍然可以逐步创造,而非一切前定、一切有着预定的和谐(莱布尼茨),并且,人类参与了世界及其历史的创造活动,因而使得人身所及的有限世界,有趋向于无限之可能。这显然可以淡化人类渺小的悲观情绪而彰显人类存在的伟大。
第二,既然“我们”参与了世界及其万物的创造,那么我们(人类)就要对于创造的结果或后果负责。因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人为地毁坏世界生态并生、共生、共存的和谐关系的行为,显然是不负责任的,理应或注定要受到自然界某种内在的平衡法则的惩罚。因此,为了天地人三方和谐地相依共存共生,人类就要认真地研究、了解天道与人道,并尽量使二者协调一致。也许正是有鉴于此,庄子指出,“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大宗师》)。这就意味着,人类要努力去了解、理解大自然运行之道,同时也要注意检查、反思、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尽量使得天道与人道协调一致起来。
第三,万事万物与我们(人类)同处于统一体之中,这在逻辑上要求我们(人类)考虑任何世界性问题的时候,都应该把整个宇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包括我们人类在内的一切看作一个不可分离的有机整体,其中的各个部分都是相互支持而“共轭”地互为基础的。也就是说,世界中任何一个组分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和价值,我们不能随意忽视、漠视或蔑视其各自的价值或存在的意义。这显然与老子“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道德经·五十四章》)的思想原则和观察世界或事物的视角具有内在的一致性。这一“观天下”原则意味着每个存在单位或政治单位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可还原的利益和主权,意味着不能随便以一个层次单位的要求来牺牲另一个层次单位的利益,同时还意味着一个规模更大的层次单位必定存在着比小规模层次单位多出来的公共利益。按照上述原则,既然世界存在,那么就存在着属于世界的,而不是属于国家的世界利益,只有承认和尊重世界利益才能够形成对世界中任何一种存在都有利的天下秩序④。
天地人一体而共生,世界是一个有机整体,这显然是非常深刻的世界观。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方法论。例如,在考察“无用之用”的问题时,庄子由于运用了正确的思维方法,便能够更为准确地接近本质,而与惠子的观点形成鲜明的对照: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
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
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
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外物》)
庄子耐心地对惠子解释,“比如这一块大地,你所用的只是脚下立足的那一小块地儿而已。但是如果立足以外的地儿通通挖掉,一直挖到黄泉,那么你所立足的那小块地儿还会有用吗?” 惠子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最后不得不说:“没有用了。”庄子接着说:“这样一来,无用之为用,不就非常明白了吗?”所以,有用与无用,只能是相对而言,绝对地看待其中任何一方必将导致错误甚至荒谬,因为,所谓事物的无用,只不过常常是“肉眼看不见”,智慧不够而已。“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知北游》),大道退隐无名、决不炫耀自己,从这一角度看,“无用之用”的洞明,确实需要一双慧眼、法眼、佛眼来考察、审视。这诚如日本著名社会活动家、联合国和平奖获得者池田大作先生指出的,“包括生物界和无生物界的自然,肉眼看不见的‘生命之线像蜘蛛网一样张挂着,并且从整体上保持着平衡。”⑤
现代系统论等新兴学科也逐渐揭示出,要从根本上解决全球性的问题,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将原来征服大自然的天人相争、人定胜天的传统理念,转变成为“天人合一”、人定和天的根本指导思想,恢复人与自然相统一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系统整体观念。赵汀阳分析指出,只有当人类能够从世界的整体性去理解世界时,才能够有“世界观”,否则就只是关于世界的某种地方观,只不过是“管窥”,就不会关心世界性利益⑥。显然,庄子天地人并生、一体的世界观,对于人类走出目前发展的困境、消解各类层级的冲突和生存危机,显然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二、跳出阈限,超越自我
庄子天地人并生、一体的世界观,必然地、内在地要求人们跳出狭隘的各种类型的思想阈限,从而才能够逐渐超越自我一己之管见,最终实现向“以天合天”或“从他人去看”、“以事物本身去看”⑦ 的世界观的彻底转变。否则,固执于个我狭小的空间,坐井观天,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唯我独大,势必如庄子所描述的那样“长见笑于大方之家”(《秋水》),甚至有可能酿成人间悲剧。
庄子笔下的河伯就是跳出了自身狭隘的活动空间,继而看到了一个广大无比而真实的现实世界: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
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
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
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秋
水》)
看来,河伯颇具反省精神,起初,他局限于自我狭小天地,以为“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当他步入更大的领域时,忽然发现“天外有天”,便毅然改变了先前洋洋自得的面孔,承认自身坐井观天、眼界狭窄、见识浅薄。
庄子借北海若之口分析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秋水》)。意思是说,井里的青蛙,不可以跟它们谈论大海,因为它们拘泥于极其有限的空间;也不可以跟夏虫谈论冰雪,因为它们只生活在夏天而不知世间还要经历春秋冬三季,生存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了;也不可以跟一曲之士谈论大“道”这至深至尊的问题,因为他们局限于某种学术门派或意识形态、拘泥于自己所熟悉的知识体系,不具备真正学者的开阔眼界,思想偏执、孤陋寡闻。
在庄子看来,上述“拘于虚”、“笃于时”、“束于教”的人们在认识过程和生活实践中,往往“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 荀子·解蔽》),容易固执于自己片面、狭隘的观察世界的立场,自以为是、想当然地把自己的意愿和看法武断而直接地当作世人的意愿和看法,其后果常常相当可怕。庄子讲了这样一件事情: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
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
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
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应
帝王》)
倏与忽虽然是出于“报浑沌之德”的好心,但是,好心酿成大错,因为倏与忽只是主观地根据自己非常狭隘的一管之见,一厢情愿地对待浑沌,并没有运用具有系统整体性特点的哲学世界观的处世原则观察、对待对方,并没有认真而冷静地倾听浑沌自己的心声,这样一来,积德行善的具有完整生命力的浑沌被人为地造出了“七窍”, 终于导致生命整体性功能丧失殆尽而死亡。
倏与忽观察世界、对待事物的立场,仔细思考起来,按照庄子的说法,就是采取了“以己养养鸟”立场,而不是采取了庄子非常赞赏的“以鸟养养鸟”立场。庄子对于这两种立场作了非常生动的分析,庄子写道:
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
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
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
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达生》)
“以己养养鸟”立场,实际上是以人类奉养“自己”的方式养育鸟儿,全然不考虑鸟儿的习性、需求,完全以养鸟者的价值取向养鸟,其结果必然导致鸟儿忧悲眩视、绝食而亡。将这种“以己养养鸟”立场推展开来,运用于人际交往关系之中,其结局必将导致人际动荡、冲突,这是毫无疑问的——当今世界的许多地区所发生的冲突、战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发达国家把自己的意愿、价值强加于人所致。
“以鸟养养鸟”立场,即根据鸟儿自己的本性奉养鸟儿,这其中所隐含着的智慧显然是放弃了以“己”为中心、自以为是的价值独断论,因而可以定义为采取了“从他人去看”、“以事物本身去看”的“他人为尊”的他者性立场。“他人为尊”,实际上就是尊重和维护他人生命存在(包含其置身其中的生态环境)的那种不能被规划、不能被封闭起来的独立性、完满性或无限性。而尊重和维护他人生命存在的同时等于让自己生命存在得到尊重和维护,因为对于别的主体,自己也是必须被尊重的他人,如此一来,便容易形成人际间的互利互惠互敬乃至深度互信的和谐关系。
显然,“以鸟养养鸟”与“以己养养鸟”这两种立场,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境界却是天上地下。以“以己养养鸟”立场观察世界万物,其可能眼界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眼界。“以鸟养养鸟”立场则包含了所有可能的眼界,这样一种眼界能够让人们跳出各种自我阈限,超越自我的各种偏颇、狭隘,从而真正能够从世界本身考虑世界,这一立场的精神实质与庄子所强调的“以天合天”(《达生》)处事原则具有内在的一致性。所谓“以天合天”,其本质实际就是顺性、顺势而为,以自然天成的天则观察、对待、处理天下万事万物。庄子认为,真正的圣贤能够遵循这样的待人原则和处世态度,从而可以保全性命,使得身与心或身与身外和谐合一。他说,“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达生》)。意谓圣人藏身于自然,依照自然天则、遵循“固然之理”(《养生主》)行事,因而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也即能够“形全精复,与天为一”(《达生》)。与自然规律协调一致,与自然世界和谐相处、相依共存、并生一体,这确是当代处于身心不调、身与心相分裂和饱受恶劣环境困扰的人们所梦寐以求的理想。
在庄子看来,与“以天合天”相反的是“以人灭天”(《秋水》)。“以人灭天”就是逆性而为、“逆潮流而动”、“冒天下之大不韪”,用人为去违背天则、毁灭天然,用主观臆断去毁灭自然的禀性,其基本立场与“以己养养鸟”属于同一个层次,这也是当今人类在建设和谐社会、和谐世界过程中所应坚决克服和反对的倾向。
三、“藏天下于天下”
“圣人藏于天”只能让个别或少数圣人“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庄子不满足于此,他进一步以世界(天下)为思考单位,提出如果让天下藏于天下,那么,保全的不就是整个天下的利益吗?
庄子写道: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
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大宗师》)
大意是,将船儿藏在大山沟里,将渔具藏在深水里,可以说是十分牢靠了。然而半夜里有个大力士把它们连同山谷和河泽一块儿背着跑了,睡梦中的人们还一点儿也不察觉呢。将小东西藏在大东西里是适宜的,不过还是会有丢失。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之中,那么显然就无地可失之,这就是事物固有的根本道理所在。
“藏天下于天下”是一种真正胸怀天下、放眼全球的世界观,因为这种世界观容易造成一个万物皆得其宜、各得其所、天人合一的大好局面。《吕氏春秋·贵公》曰:“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万物皆被其泽,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意谓天地自然广大无比,生生不息,各种事物的产生与成长,都受到天地自然的恩泽、各得其宜,正因为万物都把自己置身于天下大背景之中,反而能够相互支持、相互补充而互利互惠。这里显然充满着关于“取”与“舍”的辩证法:“无取民者,民利之。无取国者,国利之。无取天下者,天下利之。”(《六韬·武韬·发启》)
又由于天下“至大无外”,因而只有内部而没有不可兼容的外部,那它就没有必要一定要将世界分化、分裂而搞成一个个形如自己和他人、信徒与异教徒、西方和东方等的“敌我”式的彼此之间相互对立的格局,也就是说,没有必要把本来并不对立的事情硬性地对立起来,这样一来,也就只有内在结构上的远近亲疏关系。于是,与本土不同的他乡只是陌生的、遥远的或疏远的,但并非对立的、不可容忍的和需要征服的。对于天下,所有地方都是内部,所有地方之间的关系都以远近、亲疏来界定,这样一种关系界定模式保证了世界的先验完整性,同时又保证了历史性的多样性⑧。而狭隘的地方主义、西方那种界限清晰、斩钉截铁的民族主义就显得境界异常“小气”、低下了,由于唯我独尊而忽视别人的利益,这终究会将人类社会引向纷乱、动荡不已乃至毁灭的境地。
按照黄宗羲的推想,信奉“藏天下于天下”信念的世界应该是这样一幅迷人画卷:“山泽之利不必其尽取,刑赏之权不疑其旁落,贵不在朝廷也,贱不在草莽也。”(《明夷待访录·原法》)而与此相反,信奉“藏天下于筐箧”(《明夷待访录·原法》)信念的世界,在黄宗羲看来,那反而是欲私而不得其私、欲利而不得其利的乱世,因为“利不欲其遗于下,福必欲其敛于上;用一人焉则疑其自私,而又用一人以制其私;行一事焉则虑其可欺,而又设一事以防其欺”。在这样的世界,统治者占有天下的财富,人民却得不到其应该得到的。而问题是,“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荀子·礼论》),人性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回避得了的。这就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也是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根源所在。由于“天下之人共知其筐箧之所在”(《明夷待访录·原法》),就是说,财富明摆着藏在那儿,因此穷困潦倒的天下之人必生夺其“筐箧之物”之心,这乃是情势所逼、生存所需。接下来要发生的“惊人相似的一幕”在中外历史上反复重演:统治者所代表的势力运用武力镇压求温饱求生存的人民大众迫不得已之举。随之而来的结局也常常令人痛心疾首:“争则乱,乱则穷”(《荀子·礼论》),恶性循环,没完没了。
四、余论
今日世界,纷争、动荡此伏彼起,生态恶化已逼近“引爆点”,这个“游乐场主义”⑨ 盛行、失去严肃性的世界极有可能演变成没有“我们”的世界,或虽有“我们”但却失去了鱼虫嬉戏、鸟兽鸣啼的“寂静”而毫无情趣的世界。究其原因,我认为就是人类有世界而无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观,并且有太多的人缺乏对于人类未来的责任感而崇尚“过把瘾就死”⑩、“透支消费”{11}的生活方式。
庄子的世界观虽不能直接拿来当作包治世界百病的救世良方,从某种角度看还具有一定程度的理想主义色彩,然其对于处于人际冲突与生态困境中的人类发掘、重构一种全新的世界观仍不无启迪意义。
第一,庄子的天地人一体而共生的理念,提醒人们不能把自己置身事外、好像局外人一般对目前存在的各种全球性问题漠不关心、不闻不问,而要认真反省自身对于世界和平、和谐、持续发展和人类未来所应承担的、义不容辞的那份责任,因为我们(人类)本身毕竟直接就是我们所赖以生息的世界的创造者之一、利益攸关方之一。
第二,庄子所主张的跳出自身客观的阈限、超越个我的狭隘,坚持“以鸟养养鸟”、“以天合天”的人际交往和处事的原则或立场,对于促使那些唯我独尊、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就是衡量一切价值的最终“尺度”(measure)的人们重新调整态度,而转变成“从他人去看”、“以事物本身去看”世界上的人与事,不能说没有某种积极的导引作用。
第三,庄子所向往的“藏天下于天下”的天下胸怀,虽然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这是过高的理想,但它内蕴着“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视天下犹一家”(王阳明《大学问》)、合外内之道{12}、超越物我{13}与人己的两极对立的卓绝智慧,显然对于这个无序、饱受冲突与战争危害、敌我界线泾渭分明的世界实现终穷止乱的目标,依然能够起到一种纠偏的思想指示效果,也能够启迪人类认真思考中国古人所提倡的“无取民者,民利之。无取国者,国利之。无取天下者,天下利之”中所包含的辩证法,帮助人类在思想和感情上力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天下)公民,而不仅仅是属于某个小团体、某个地方或某个民族、族群的公民而已。
注释:
① 赵汀阳:《文化重构:一个思想创新时代的到来》,《中国教育报》2006年4月25日。
② 《庄子》的作者问题非常复杂,学术界已有很多探讨,笔者在此不想对此问题进行讨论,而为了行文的方便,也考虑到《庄子》各篇的思想有比较强的总体和内在一致性,本文把《庄子》内、外、杂篇的作者权且当作庄子。
③ 北宋大儒张横渠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宋元学案·横渠学案上》)又说:“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诗书》)
④⑥ 赵汀阳:《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62、73-74页。
⑤ [日]池田大作、[英]汤恩比:《眺望人类的新纪元》,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00年版,第484页。
⑦ 赵汀阳:《没有世界观的世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页。
⑧ 赵汀阳:《“天下体系”:帝国与世界制度》,《世界哲学》2003年第5期。
⑨ [日]池田大作:《时代精神的潮流》,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2005年版,第96页。
⑩ “过把瘾就死”,就单个的个人或人群而言,可能得到了短暂或瞬间的享受,但是其后果可能相当严重。例如,由于“寅吃卯粮”式的、预支未来子孙后代的幸福的物质消费方式,导致自然资源过度透支,生态环境严重被毁,随之而来的也许就是整个人类的消亡。这种有可能导致别人或未来的人们幸福丧失的思想和行为,从中国古代生态伦理角度看,内涵着十足的恶,包含着极大的不公平,因而是非正义的。
{11} “透支消费”不过是靠透支“未来”来支撑“今天”,把当下的危机延迟到未来罢了。实际上,“透支消费”方式不仅会引发严重的经济危机,如近来在美国始发而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而且还会诱发因过度消费有限的自然资源而形成生态灾难。参见赵磊文《“透支消费”何以成为危机的渊薮——对美国次贷危机根源的反思》,《光明日报》2008年11月26日。
{12} 冯友兰:《人生哲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92页。
{13} 庄子讲“齐物论”,其中的“齐”不仅有“齐一”之意,其实,更为重要的是还有“超越”的意思。笔者认为,不这样理解,则不足以理解庄子看待世界万物的超迈境界。
作者简介:徐春根,男,1964年生,江西吉安人,嘉应学院政法学院副教授,广东梅州,514015。
(责任编辑陈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