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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象美——诗歌翻译中不容忽略之美

2009-03-17张智中

译林 2009年1期
关键词:忠实诗歌翻译叛逆

摘 要:视象美构成诗美的一个重要方面,对于诗歌的审美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译者只关注原诗内容或信息的传递,忽略了原诗的视象美,译诗往往会流于失败。一般而言,原诗的视象美在译诗中应该予以忠实再现,但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进行叛逆。叛逆的前提是,叛逆后的视象美必须更好地为传达原诗的内容、情趣、风格或意境而服务。

关键词:诗歌翻译 视象美 忠实 叛逆おお

1. 诗歌的视象美

诗歌的视象美,即诗歌的形式美,是诗歌区别于小说、散文、戏剧等文学样式的其中一个重要的艺术特征。如果视象美在小说、散文、戏剧等文学样式中只是占据次要地位的话,在诗歌中,视象美往往占据着凸显的地位——更有甚者,有些诗歌专以形美或视象美而取胜。独特的诗歌形式,是诗人匠心独运的结果,并极大地有助于诗人情感的表达和诗歌意境的营造。“诗形式美的另一重含义在于,诗的形式对诗的内容有一种固化作用,他可以通过形式美的方式美化内容、包装内容,从而让内容更美。这是诗形式美的实践意义。现代新诗之所以成功之作不多,原因在于排斥了形式美对内容的增美作用,由于采用了虽然新鲜、时髦但经不起审美推敲的粗形式、坏形式、丑形式,因而致使诗美大大减少。”曹万生,现代派诗学与中西诗学[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157。歌德也曾强调诗歌形式的作用:“不同的诗的形式会产生奥妙的巨大效果。”周红兴教授分析了诗歌形式美的几个方面:匀齐的美、参差的美、和谐的美、连环的美、呼应的美、流动的美等周红兴,诗歌创作艺术[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 92—99, 104。。在笔者看来,构成诗歌形式美或视象美的,还应包括空白的美、间隔的美、颠倒的美、图形的美,等等。诗歌形式的美,不仅多样,即便在同一种形式美中,其变化的样式也是层出不穷的。

诗歌贵在独创,不仅贵在意境方面的独创,也贵在形式上的独创。在极而言之的情况下,有些诗歌若离开了诗人匠心独创的形式美,诗歌本身的美,也就流失殆尽了。既如此,诗歌的形式美或视象美,便成为诗歌翻译过程的不容忽略之美。

2. 视象美的忠实传译

就中国古典诗歌而言,有诗、词之别。诗与词,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两种相互区别的诗歌形式。除了诗体形式上的差别之外,“诗”与“词”之间,还存在着风格情趣上的差异。因此,对于中国传统诗歌里面的诗与词,译者在译文里面自当有所体现。如果无论何种汉诗,都不加甄别地用一种诗体去翻译,势必消解汉语诗歌里面的不同诗歌体式,从而无助于中外文化更好、更全面的交流。具体而言,在翻译古典诗的时候,译者就应当尽力译出其整齐美;在翻译古典词的时候,就应该尽力译出其参差之美。有些译者将中国古典诗、词不加区别地译成一种诗体——即英语的自由诗体。结果,译诗不仅未反映出中国古典诗的形式,亦未反映出中国古典词的形式。如此做法,只能是译诗的歧路。

就现代诗歌而言,诗人常常在诗歌形式上独出心裁、不拘一格,并给读者带来极大的审美愉悦。此时,译诗不可轻易改动原诗的艺术形式。如Max Webber的小诗Night及两种汉译:

Fainter, dimmer, stiller each moment,

Now night.

译文一:

愈近黄昏,

暗愈暗,

静愈静,

每刻每分,

已入夜境。

——郭沫若译

译文二:

一刻比一刻缥缈,晦暗,安宁,

于是夜来临。

——辜正坤译

两相比较,郭译虽借助叠字(三“愈”二“暗”二“静”二“每”)增进诗味,然抛开原诗之“形”,用汉语再生再造,这般诗歌语言形式上的归化翻译策略,不能不导致英诗汉译的“硬伤”或“外伤”,译诗虽非乏善可陈,损失也是明显的。辜正坤教授重译此诗,对原诗之“形美”给予了极大的重视,因而汉译一如原诗;同时,译者充分发挥了译语语言的优势:“一刻”重复使用,“缥缈”、“晦暗”、“安宁”三词分别含有相同之偏旁部首,此为以汉语之“形美”传译英语比较级瞖r之“形美”。此外,原诗两行,前长后短;译诗亦步亦趋,照译不误。比之郭译,辜译进步不小;辜氏的努力,堪称译诗的正确方向。张智中,许渊冲与翻译艺术[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 515—516。

再如,云南诗人林青的《腾越雨韵》及其英译: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

细雨濛濛濛濛细雨

汇入江河奔向大海

看,白鹭皓皓星光缈缈

看,溪流潺潺炊烟袅袅

看,芳草萋萋花影窈窈

看,万山碧透层林尽染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濛濛细雨细雨濛濛

飘入云间飘入林间

Raining Rhythm

Drizzle瞕rozzle瞕rizzle瞕rozzle瞕rizzle

Drizzledrozzle瞕rizzledrozzle瞕rizzledrozzle瞕rizzledrozzle

Drizzle瞕ro—

Mizzlemistymistymizzle

Converging into riverscoursing towards seas

Lo, egrets whitedim starlight

Lo, rivulet rillingkitchen smoke curling

Lo, grass sweet and lushflowers fair to ravish

Lo, hill on hill in dark greenwood on wood in bright sheen

Drizzle瞕rozzle瞕rizzle瞕rozzle瞕rizzle瞕ro—

Mistymizzlemizzlemisty

Sifting through cloudswaftinginto woods

——张智中译

原诗中,“沙”字的巧妙组合,词语的颠倒、反复、间隔等,都构成原诗的形式美或视象美,并极大地增进了诗歌的情趣和韵味。译诗于此的传达,应该说还是比较成功的。

再如毛泽东十六字令三首(其一)及许渊冲先生的英译:

山,

快马加鞭未下鞍。

惊回首,

离天三尺三。

THREE POEMS OF SIXTEEN WORDS (I)

Peaks!

Whipping the steed without dismounting, I

Look back surprised

To be three瞗oot瞭hree off the sky.

十六字令采取一言、三言、五言、七言交错并用的诗行形式,共有十六个汉字。为了传达此一形式美或视象美,许先生将译诗诗行居中排列,诗行长短与原诗诗行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此外,整首译诗正好采用十六个英文单词,与诗题THREE POEMS OF SIXTEEN WORDS完全吻合一致。如此一来,译诗就更能淋漓尽致地再现原词长短句的语言形式与状貌,从而体现了译者良好的形式美或视象美方面的传译意识。オ

3. 视象美的叛逆

虽然诗歌的视象美在译诗中应当忠实传达,然而,在诗歌翻译的过程当中,译者对原诗的视觉形式或视象美却也时有改变。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改变,以及如何改变,却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例如美国诗人兼译家Willis Barnstone英译的李清照的《如梦令》,原诗及译诗如下: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未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Read down, right to left)

Are you Im talkingLast

blind!to hernight

Iwhothin

say.rolled uprain,

the curtains.Gusty

By nowwind

theyreO,

fatshe says,Dense

greenthe geraniumssleep

and skimpyaredoesnt

red.stillfade

the same.a wine

hangover.

译诗读法从上到下,由右及左——中国古代的书写惯例,竟然被译者应用于中国古典诗词的英译,真令读者眼界为之大开。译者抛开了原诗的视象美,并再造了另一种视象美。然而,此时译者的创造性叛逆,似乎流于文字性的游戏了。除了感叹译者的创新能力之外,我们似乎并未感到译诗多大程度上的成功。如此叛逆,似不足取。

“诗歌不应该离开诗的情绪而追求形式之美,只应根据情绪的要求去创造新的形式。”龙泉明,中国新诗的现代性[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 205。同样,译诗也不应该离开原诗的情绪而追求视象之美,只应根据原诗情绪的要求去创造新的译诗形式。Willis Barnstone译诗的失败,在于他离开了原诗的情绪。再看于谦《石灰吟》及其英译:

千锤万击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It was digging

chiseling

cutting

That led me into the world.

What can heating

burning

boiling

Do to hurt me, now?

Reduce me to dust, to powder,

Im not afraid

So long as I remain stainless, and pure.

——丁祖馨译

译诗中六个以瞚ng为后缀单词的梯形排列,因押相同的尾韵而有重复强调之功效,极写“千锤万击”与“烈火焚烧”的动作力度。与叛逆后的诗歌视象美相伴而生的,是诗歌情韵的淋漓再现。显然,译诗的所得要大于其所失。如果此一译例只是体现在个别诗行上的局部叛逆的话,许渊冲先生英译的毛泽东《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可视为全局性的视象美叛逆: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From east to west

by bounds and leaps

our army sweeps

All the way

over mountains steep

and trenches deep.

Who is there

wielding his sword

and rearing his horse?

It is none

but General Peng

of our mighty force.

原诗每行六字,二字一顿,读作: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节奏铿锵,响如鼓点。借助诗歌的节奏,诗人极好地描述了彭德怀大将的风采。一般说来,六言诗具有天生的缺点:诗行由连续三个双音词组成,不能容纳单音词,致使诗行因缺少奇偶相间的变化而流于板滞。因此,六言诗的创作往往费力而难工,致使流传下来的精品颇少。清人宋荦在《漫堂说诗》中说:“六言作者寥寥,摩诘、文房偶一为之,不过诗人之余技耳。”但是,毛泽东此诗却能于“余技”之中翻新出奇,并最终成为精品;察其缘由,诗中响亮的节奏,起着不可忽略的作用。

因此可以说,如何传译这首诗鲜明的节奏,成为译诗的一个关键。许氏别出心裁、独辟蹊径,将原诗4行译为12行,句式呈分行梯形排列,每行两个重音,正好对应原诗的两个汉字。这样一来,译诗的重音数与原诗的汉字字数相等;因为汉字每个字都是重音,所以译诗与原诗的重音或节奏也就保持了一致。这就是说,译诗在诗行排列的视觉形式上有所改变的同时,却又非常忠实地再现了原诗的节奏——在传达原诗的节奏与力度的同时,译诗也很好地传达了原诗的意境。

在译诗方面,许渊冲先生主张意美、音美、形美三美齐备。但考虑到三美齐备的难度,他又补充说道:如果三者不可兼得,那么,首先可以不要求形似,也可以不要求音似;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传达原文的意美和音美。“与内容相适应的诗的格式可以形成诗歌的形体美,给视觉以美感;而脱离内容的形式主义的做法,如同文字、标点游戏一样,是不可取的。……创新,是艺术发展的动力。”周红兴,诗歌创作艺术[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 104。上引许渊冲先生的译诗,虽然极大地改变了原诗的诗歌形式或视象美,却正是采取了与原诗内容相适应的诗的格式,并形成了译诗的视象美,这与文字游戏毫不相涉。因为译诗所采用的诗歌形式,是所谓楼梯诗。而楼梯诗恰好适合表达力量与阳刚,这就使得译诗与原诗在内容或情趣上取得了吻合与一致。孙艺风教授说得好:“翻译中的形式重构仍然还是至关重要的。认识到翻译中形式重构以及语言变通的必要性会有助于减少差异,使得译作看起来、听起来甚至感觉上与原诗类似。”孙艺风,视角阐释文化——文学翻译与翻译理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 91。这就是说,译者对原诗在视象美方面的叛逆,有时反倒使得译诗更加忠实于原诗。オ

4. 小结

诗歌的内容与诗歌的形式是有机的统一。诗歌的意义,至少部分地体现在其形式之中;有时,诗歌的形式还与诗人的风格密切相关。因此,就诗歌翻译而言,必须把形式美或视象美的因素考虑在内,否则,译诗难免在意义上与原诗发生偏差,“即令达意,风格已殊”(吕叔湘语)。当译诗呈现与原诗的形式相对应的、具有欣赏价值的视象美之时,便是视象美的忠实传译;而当译诗呈现与原诗的内容相对应的、具有欣赏价值的视象美——与原诗的形式却不相对应——之时,便出现了视象美方面的叛逆。此时,叛逆后的视象美虽不忠于原诗的视象美,却忠于原诗的内容、情趣和风格,并且译诗叛逆后的视象美具有欣赏价值。

有人将汉语格律诗译为自由诗体,即采用西方固有的或惯用的诗体形式来置换汉诗形式。此当视为当代译界所普遍反对的归化译法,因为它消解了诗人的创作个性和创作风格,使读者难以看到诗人的真实面目,因而不利于跨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如果原诗的视象美得到了很好的传译,就会极大地有助于原诗意境美在译诗当中的生成。然而,欲在译诗中如实地移植原诗的视象美,是有一定难度的。由于汉语和英语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语言系统,译诗有时难以做到视象美方面的亦步亦趋;或者在对原诗依样画瓢的情况下,译诗的意境美会受到较大的损害。在这种情况下,译者就可以放弃原诗的视象美,并在译入语中再造一种与原诗的内容、情趣或风格比较吻合的视象美,以便更好地转存或再现原诗之意境美。视象美只是诗歌的外在形式,而意境美却是诗歌所蕴涵的内容。形式服务于内容,内容高于形式。

荷兰著名诗人和汉学家汉乐怡(Lloyd Haft)“充分认识到诗歌翻译中形式的作用,他比较了把中文诗歌翻译成英语的不同的方法,探究了如何最佳(不一定是最大化)地呈现原诗的形式,或是创造一种新的形式来再现原诗的意义。他指出表达意义的过程和清晰再现原诗的形式是联系在一起的。中国诗歌的一些特征是不易译的,然而中国古典诗歌的列序行数和平仄韵律不论是从审美还是从意义上看都是很重要的,翻译过程中对这些问题不能等闲视之。”孙艺风,视角A阐释A文化——文学翻译与翻译理论[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 87。在翻译的过程当中,原诗的视象美,虽然一般而言应该予以忠实的传译,但在某些情况下还是可以改变或叛逆的。但叛逆的前提,是叛逆后的视象美,必须能够更好地为传达原诗的内容、情趣、风格或意境而服务,否则便会流弊丛生。换言之,译诗在传达原诗内容方面的所得,必须大于因视象美叛逆而带来的所失;否则,便是得不偿失。

在诗歌翻译的过程当中,如果译者只关注原诗内容或信息的传递,译诗往往会流于失败。视象美构成诗歌翻译中的不容忽略之美。因而译者惟有于此用心用力,方可译出诗中精品。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现代翻译美学原理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07JA740030。)

(张智中:河南省郑州市中原西路41号河南大学外语学院 邮编:475001;中原工学院外语系 邮编:45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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