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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巴尔虎

2009-03-09卢亚卓

满族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沙俄八旗蒙古

[满族]卢亚卓

去年十一月,我第一次邂逅“巴尔虎”这个词汇,便浮想联翩。

说来,自己作为岫岩人和满族人,以前却没有听说过巴尔虎,似乎有些惭愧。谁叫曾经显赫的巴尔虎旗衙门从1928年就退出岫岩街市详图,而今已被岫岩宾馆大楼替代了呢?谁又叫曾经独秀一枝在街面上的巴尔虎胡同羞赧到了如今影剧院的后腰隐姓埋名了呢?翻开历史,有关巴尔虎的故事,才缥缥缈缈于岫岩的记忆深处,显露出丝丝缕缕的烙印。

巴尔虎部族是蒙古族的重要组成分支,巴尔虎人的远祖本是那些曾经生活在今天俄罗斯境内巴尔古津河流域的游牧人。明末清初,满清势力、蒙古势力、沙俄势力之间,在雅克萨、乌兰布通等地旷日持久的角逐,最终促成了南归的巴尔虎人与岫岩的亲密接触。从巴尔古津的大草原到岫岩的八山半水,那该是一段怎样的旅程呢?战争夹缝之中求生的巴尔虎人注定了这条路的举步维艰,其间的不平淡可以从拔帐永诀游牧之乡一直要弥漫到屯田农垦筑房之荒。

一段壮举就此上演。可壮举的发生往往仅就因为一个极其简单的想法。岫岩巴尔虎人的先祖之所以能拔起新石器时代便开始着手构建于此的毡帐,赶着牛羊,驱着车辆,一路向南,作别故乡的初衷,也仅起于一个决绝欺凌、躲避战火的朴实向往。凭借着巴尔虎人性格深处的硬朗和内心深处的希望,一群在草原上闲散生活了上千年的平民百姓在十七世纪四十年代末,硬生生地撕开了沙俄职业大兵们利用尔琴斯克、色楞格、巴尔干斯克等据点织结的囚网,在战火纷飞中捍卫了一支古老民族自主谋生的尊严。在信念火种的指引下,巴尔虎人南下到了比邻巴尔古津河流域的喀尔喀。素有的贸易沟通基础、相近的游牧生活习俗、共同的喇嘛宗教信仰,使得喀尔喀很快地便接纳了远来的巴尔虎人。在喀尔喀,巴尔虎人被分属于不同的蒙古王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栖居在喀尔喀的车臣汗部,少数人栖居在喀尔喀的土谢图汗部。从此,巴尔虎人不再是统摄在一个政治势力之下的完整部落。

久违了的暖阳、清风、野花香,沐浴着巴尔虎人远道而来的牛羊,喀尔喀以一种放松的味道轻柔地抚慰着巴尔虎人伤痕累累的肉体和心灵。可是,巴尔虎人的厄运却远没有就此终结,战争梦魇稍息又至。1667年,清政府授意土谢图汗遣使莫斯科,沙俄不予理睬,交涉失败。于是,沙俄势力与蒙古势力、满清势力之间干戈骤起,使得巴尔虎人又陆续从喀尔喀继续南迁到了满清势力范围边缘(内蒙古边境)。有“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上谕大学士等日,今闻外藩蒙古出汛界有哨地,有侵害抢掠喀尔喀之巴尔虎蒙古者甚多,以后著严行禁止”的记载,可为佐证。1688年,漠西蒙古(葛尔丹)部在沙俄势力的鼓动和支持下,西来击溃了漠北蒙古喀尔喀三部。当时,已经从贝加尔湖地区沙俄势力范围迁移到喀尔喀蒙古势力范围的巴尔虎人,遭到了葛尔丹部的大肆掠杀。故巴尔虎人随其领主南移投清,经过在达赛湖附近克鲁伦河对岸驻牧,逐步从外蒙古南迁到了今天的内蒙古地区,稍后又进一步游牧至今天辽宁省辽阳市一带。

对于巴尔虎人来说,被迫离开喀尔喀的沉重,是一点也不亚于作别故乡巴尔古津的。流亡的苦楚,蔓延在马背民族的马蹄深处,纵有精湛的骑术亦无法稍加稀释散布在流走之间的马蹄声碎,一如巴尔虎民歌“奔向可爱的故乡,对别人暗中串通的话语,不必放在心上;从吉仁口迁徙,朝向生身的故乡,对暗地里蛊惑的话语,不必记在心上;装载辎重的迁徙,奔向阿尔山、雅玛特,往车队后面望去,忍不住热泪滚落;搬迁的车辆,朝向努赫特、屯都子,往车队后面望去,收不住滚落的热泪”中所咏唱的那样。只是时至今日,人们已然无法身临其境去体会这些流亡歌曲之中所蕴积的悲切了。但徘徊低昂在荒烟蔓草深处的马头琴声、飘荡浮泛在流民群体深处的写实民歌却如岁月流沙一般,在蒙古族史的长河中,一句一韵的沉淀、汇聚成了一滩蒙古长调之渚,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式,永为巴尔虎人不堪回首却又可歌可泣的足迹铭白。

如果说民问文化遗产为现代人索引着巴尔虎的历史情丝的话,那么,历代文献的记载则为后人袒露着巴尔虎的昔日行止。随着沙俄势力对贝加尔湖流域和远东地区的控制,满清势力对蒙古势力的重新整合,这场发生在东亚大陆中部的长达近半个世纪的大战,终于自1691年多伦会盟,康熙皇帝将包含有巴尔虎人的喀尔喀三部重新编为三十七旗为开端,走向了尾声。大部分追随喀尔喀领主的巴尔虎人,于1697年昭莫多之役葛尔丹兵败身死以后,随同其领主返回了漠北的原驻牧地。而因战争辗转迁徙,脱离了原领主的那些巴尔虎人则被清政府收编,人了八旗,后分派到盛京、吉林、齐齐哈尔、墨尔根(嫩江)、布特哈、察哈尔等地驻防。按照各地方文献的相关记载,以后东北三省的巴尔虎兵员虽略有增减,但巴尔虎人及其后裔绝大多数还都居住在原驻防城周围。从此,白山黑水、松辽大地之间,便多了一支名为巴尔虎的生动,他们兢业守承在黑龙江、吉林、辽宁的各个驻防城内,扎根到了中国的东北,世代繁衍生息至今。于是,《盛京通志》上有了关于“康熙三十一(1692)年,盛京地区拨来的巴尔虎人五千户”的记载。这五千户巴尔虎人中,壮丁一千二百七十三名,编为十佐领。驻盛京三佐领,开原、辽阳、熊岳、金州、复州、凤凰城、岫岩各一佐领。每佐领甲兵五十五人,余为附丁,各城的巴尔虎人均单独设立衙门。从此,“衙门”这个带有浓重政治色彩的词汇,以驻军屯田的形式宣告了巴尔虎人移民在东北各地的永久居住权。只是对于素来惯于游牧、居不定所的巴尔虎人来说,当时可能还无法一下子体会到土地之于农民的重要性,例如,巴尔虎人初来乍到岫岩之时,选定吴炉乡设巴尔虎营子作为筑防之地的第一标准乃是水草的丰美与否。可是,历史就是这样的幽默和富有戏剧性。晨光熹微与夕阳西下之间的亲人倒毙、髅骨凄凄,夜色初上与天光放亮之间的寒冷、危机、恐惧、未知,皆不曾辍转磨灭的生活惯性,却因为田间农舍绵长不觉的炊烟更换了颜色,就连巴尔虎人引以自豪的旷达个性和热血荣誉亦不得不随之更改了表达。远来的岫岩寇、白、石三姓巴尔虎人用入乡随俗的方式,尾随着早来的八旗,悄悄地登上了政治、经济、文化舞台,以至于后来岫岩竟有了“九旗”之说。

岫岩的巴尔虎人自号“九旗”,其实所言非虚。当时,八旗驻防的各旗长官为五品防御,而巴尔虎旗却为四品佐领;八旗各旗设有二两领催,而巴尔虎旗则设三两领催。由此可见,后拨来岫岩的巴尔虎人,其地位之高,是足以与八旗媲美的。然而,巴尔虎人自号“九旗”这一颇具自信、自强、自豪色彩的行为,却干扰了许多搞不清楚状况的现代人。否认“九旗”说的人,搬出了满清八旗定制;认可“九旗”说的人,则搬出了关于九旗的文献记录。

关于“九旗”的争论本来平常,可有趣的是否认九旗的多为八旗后人,肯定九旗的则是巴尔虎后人。这种争论作为民族自豪心理的自然流露,绝非突起于当今。这又要引出一段旧事。南下以后,本精于骑射而不习文的巴尔虎人,便开始勤于习文。巴尔虎人渐渐有了“品位”,早来的八旗子弟因此很不服气。《凤城县志》有这样一段记载:“(巴尔虎)人最精明,语言爽慨,重文学。多年来未得入考,后推岫岩寇姓出首请准,并人满号”。按照当时“巴尔虎人不得入考”的规定推断,有了“品位”的巴尔虎人,在随龙转徙的八旗子弟面前,应该仍然是十分郁闷的。虎豹焉能无纹?以经济基础之固谋求政治、文化平等,于是升成了巴尔虎人最为急切的生活需要。后来,巴尔虎人改人旗级、八旗子弟让渡文教的结果,平息了这场争执,而民族的融合也从此以后,更为急切地催促起杂居在一起的民族要像兄弟姐妹一般携手同心,创造新的历史。

巴尔虎人来到岫岩的几百年间,为国转驻庄河巡守海防,为国家开发乡土竞辟自由等壮举,如今只能从些许纠集起来的几个历史片段中,觅得几个脚印了。但这却是巴尔虎人之于岫岩的一段真实的生动。巴尔虎,这支穿越了千年沉疴的牧人连同他们的彪悍、豪爽之类略带原始味道的民族符号,早已淡出了历史,民族之间的峙异终因共赢的需要而自然消亡。此刻,我不知道巴尔虎的后人要作何感想!但是有一点却是值得我们永铭,巴尔虎人在岫岩这块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并又由这个归宿开启了他们与当地兄弟民族融合平等、唇齿相依、携手并进,共同为中华民族崛起而奋斗的又一段历史新征程!

[责任编辑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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