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打电话吧

王　霞

1我和史澈的认识是在一次饭局上。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原因是刚和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分手。那一天直至晚餐之前我还颗粒未进，因为从前天晚上开始我就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以泪洗脸，回忆过去那些能让我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情节，而对于那些能令我产生愤怒和释怀情绪的往事，我表现出了暂时的失忆。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在我即将暴发一次如山洪般的泪水狂潮的时候，陈红的电话及时地赶到了，就像短路事故前的一次准确跳闸，将我和那些愁绪安全地断开，喂，吃饭了吗？她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比面对面说话更加惊心动魄，简直可以震破你的耳膜。

还没有。我的回答非常有气无力，一开口说话我才感觉胃已瘪得像个被放空了气的皮球。

那你赶快准备一下，十五分钟后来接你，不要捱哦。说完电话就挂了。她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所以我们之间早已省略了那些礼节上的客套。

我对她听到我声音的惨状后所表现出来的无动于衷颇有些不满，甚至不明事理地将我绝食的行为迁怒于她，我很想使使性子佯装不想去，除非她能哀求我三次以上，凭我对她多年的了解，她的耐心最多能维持十分钟，所以我一定要掌握好这个度，太过的话我自己就不好收场了。比起跟她较真来我更加不愿意今晚继续一个人留在家里悲痛，而且在饿了这么久后我对食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几乎任何可以放进嘴里咀嚼的东西都对我具有无穷的诱惑力，所以我在迟疑了一分钟后就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为出门见人抓紧时间梳洗打扮。

六点过五分，我钻进了来接我去吃饭的轿车里。半个小时后，陈红的男友崔朝辉驾着他那辆看得比生命还可贵的黑色别克将我们带到了市里一家中档的饭馆，里面的装潢显得俗气又陈旧，墙裙里散发出一股长年空气不通畅的霉味，潮湿的地面上附着厚厚的一层油，使得原本光可鉴人的花岗岩黯淡粘腻，高跟鞋踏在上面不时发生一点小险情，让我们觉得心惊胆颤。很快一位身着一件看起来已多日未洗的红色锦缎旗袍脸上挂着僵硬微笑的迎宾小姐将我们领到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包厢里，推门进去便只见里面烟雾缭绕，七八个人坐在那里闲聊，其中还有一位女宾。大家正在因为我们三人的姗姗来迟而猛嗑瓜子，估计他们已经坐了很久，因为瓜子壳已经铺满了一地。我注意到这几个男人都很面生，在崔朝辉陈红曾带我去过的N次聚会里都不曾见过，也许是因为这几个男人都长得很不错的原因吧，我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我们三人落座后，坐在靠窗户边的那位皮肤黝黑的男人便嚷着要崔朝辉将我和陈红两位美女介绍一下，但崔朝辉又像往常一样在离开爱车的第三分种开始怀疑刚才别克车并没锁好，此刻正面临着一场浩劫，不顾我的指天发誓和陈红的连声埋怨加不断白眼执意跑出去复查去了，留下我和陈红坐在一堆陌生人里颇感到有些不自在。还好陈红比我见过的世面多，她主动将我介绍给大家，因为在座的人她也是第一次见，所以介绍完我就有点冷场了，这时坐在角落里的那位留着齐肩披发，被我进来后用余光一直关注看上去酷似日本的电影明星木村拓哉的男人开口说话了，而且采用的是标准的中国普通话，我看这样吧，今天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不如每个人自我介绍一下，今天这顿饭是由我作东的，就先从我这里开始吧，我叫史澈，无业游民，等一下大家尽可以放开肚皮吃，因为我今天带的钱不多，刚好一千。

大家都笑了，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那个永远都不相信自己的车锁好了的崔朝辉检查完毕也回来了。我听陈红说他这个毛病自从买了新车就有了，估计要想彻底治愈的话就得等到全国人民都发了财，否则的话他对他的车永远也没有安全感。现在正好轮到那位女宾做自我介绍，我暗下数了数轮到我发言还差三个，不知怎的我对这次介绍看得格外重要，我很想等会能与众不同点，但又不想让人看出我的煞有介事和别有企图，所以我在脑子里反复地排练，力图等会有上佳的表现，也许是我这个愿望过于强烈了，轮到我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断了电，眼前感到一片漆黑。我竟然说我叫霞王，连姓名都颠倒了，那会我看上去简直就是惊慌失措，像一只突然误撞进屋由于找不到出口而变得疯狂的鸟一样，我的自我介绍更是不知所云，语调混乱得一塌糊涂，我把电大说成了田大，教职工说成了叫鸡公。估计在座的人都把我当成了脑膜炎后遗症，集体用脑神经科主任医生的目光向我表达了同情和慰问。幸亏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了，不然我不知道怎么收拾局面。

那次饭局回来后我觉得非常丢面子，陈红也对我的失态产生了某种怀疑。所以我后来一直希望崔朝辉能帮我再创造一次这样的机会，我好挽回点面子。尽管要把饭局里的原班人马悉数召齐是件难度颇高的事，但我内心里是如此渴望要把失去的损失夺回来。当然凡事有所失必有所得，这次饭局带给我的不全是遗憾，最重要的还是让我见到了史澈，并和他有了几句简短的交流，我对他动了心，我原来还以为以我目前的状态无法对任何人动心，事实说明我错了。可能是因为他和我的偶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木村拓哉如此挂像的人，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的意义远不仅仅在此，他还帮我从失恋的痛苦里完全解脱了出来，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不自觉思考的主题就只围绕着史澈一个人展开了。想不到我这么快就从痛苦的万丈深渊里爬出来了，态度转变之快连陈红都对我有了看法，呵，你还真正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家伙。

错，我只见异但没有思迁。我正色道。

他是有老婆的，你可别陷进去。陈红那双前半截油光光的筷子在我眼皮下飞舞了几个回合以示警告我。

谁有老婆？我陷进什么了？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嘟囔着。

告诉你，那天来吃饭的男人全是有老婆的。我估计你肯定对其中某个人有意思了，不然你脸红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她那双割过双眼皮的眼睛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懒得跟你罗唆，快点吃吧，晚上我还要备课。我恼羞成怒地把几个盘子全部推到她的面前，试图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2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件单纯快乐的事情，尤其是当对方还不知道你喜欢他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就是在受折磨。我当下就是这种感觉。

我手里有一张史澈的名片，那上面有他的电话和EMAIL。那天他给在座的所有人都发了一张，因为我手头没有名片，所以他不知道我的电话，但是如果他想找我的话是可以问崔朝辉的，这件事并不难，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整整一个礼拜过去了，我的手机上没有一个新的号码出现。只有分了手的前男友在某天凌晨发过一条暧昧短信想来吃回头草，被我用极其恶毒的语言逼退了，因为在喜新厌旧这方面我是绝不会拖泥带水的。

又一个苦苦等待的星期熬过去后，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我决定弃女性的传统衿持不顾，反守为攻了。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看来我是属于前者。虽然我决定主动进攻，但我私下里还是想采用一点策略，把这件事装得隐蔽和自然，尽量不能让对方看出我已到了对他爱得想哭的程度，万一遭到拒绝的话也不致于颜面尽失。对于这种求爱模式，我感觉胜算还是很大的，俗话不是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张纸吗？何况我还是一位具有靓丽外型的电大老师呢。在对双方的各方面条件进行了综合比较分析后，我认为我和史澈势均力敌，他如果像陈红说的是有老婆的人，那我就是稳操胜券了，因为通常围城里的男人都有倦怠感，更渴望激情，更想换换口味，更愿意被老婆以外的女人爱着，尽管我这样做会被人指责不道德，但我目前太想见他了以致于暂时顾不上别人了，否则我怕我会发疯。

事实上我已经疯了。我在一天下午发了条很冒昧又极其暧昧的短信到他的手机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主动向男人示好，所以我不敢暴露我的名字，只试着用言语挑逗他，你还好吗？还记得我吗？我想你。他若有感应，一定猜得到是我。

我想你这三个字是我斟酌了几分钟后加上去的，不过手机键一摁下我又后悔了，我压根没想到我骨子里是这么闷骚的女人。半个小时后，我的手机仍然没有丝毫反应，这令我懊悔得想自杀，我没脸见人了。我想如果我后来没有加我想你那三个字也许我还有一点生还的希望，现在我唯有一死才能洗刷掉我的耻辱了。就在我端坐起身子准备开始写遗书交代身后债物分配去向问题借以拖延一点时间的时候，那个救命的声音像夏日晴空里突然来临的一声炸雷般响起来了，我手机的灯终于亮了，像黑夜里的一点星光，重新照亮了我的生命之路。

史澈的短信准确无误地抵达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不但知道我是谁，还给我回复了更加闷骚的短信，我不好，因为太想你！

虽然他用的字比我少三个，但意思上还是更进了一步。特别是他在想字前面用了太字令我激动万分，原来他也一直在想我，原来那天他第一次见了我也喜欢上了，我真庆幸刚才自杀未遂，否则我就错过他了。

此刻我表达心情的方式不是欢呼雀跃或是开怀大笑，而是迫不及待地想照镜子，因为我在刚才濒临绝望的三十多分钟里痛哭了三次，这对于一个即将三十岁的女人容貌是有致命危害的，因为处在我这个年龄的女人稍一不留神就会遭到细纹的偷袭，这种潜在的威胁迫使每一个女人多数时刻都要处于戒备状态。爱情这东西真不可小觑它，简直就是一剂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一刻钟前我还几乎万念俱灰，现在我头顶上空又是万里无云了。

因为这两条短信，我想我和史澈已经从相识直接跨入到了相爱阶段，跳过了相知这个既具体而又不稳定的过程，我感到很庆幸。因为很多有缘无份的人都是栽在这个阶段上了，这是一个大坑，没注意的就一头栽进去了，看到的就小心留神绕过去了。接下来我对即将开始的热恋充满了期待，由于我们是一见钟情，加上对方又是有老婆的（我直觉他有），这样的双重体验一定会刺激万分，我感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爆发力，我的每一个细胞都跃跃欲试。我的勇敢已经让我们的爱情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3 史澈一定是个天生的慢性子，他好像并不急着和我见面好趁热打铁。在我激情勃发，百废待兴，摩拳擦掌之时，他却人间蒸发般消失了。我等待他对我发起一次强有力的短信进攻的希望又一次成了泡影。他并没有因为我第一次的主动而对我倍加珍惜，给予我回报，我的手机两天里都没有出现一条短信。不知道这是不是成熟男人的恋爱模式，总之我对这种模式完全无法适应，我喜欢和前男友那种两个人每天交换时间表，一天至少有两次电话或是短信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女人才能有归属感或者是安全感。像史澈这样的不闻不问简直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三天下来后我终于有了片刻的冷静。这期间我仔细想了想我和史澈之间的情感历程，他除了给我一条短信外再无任何的表示，或许这件事从头至尾全是我在自做多情吧，尽管这样的分析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可这的确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了，我真没想到女人的面子一丢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为了维持我最后的自尊，我决定在史澈这里挽回一点失去的颜面后再和他说拜拜。

这的确是件有难度的事情，尤其是要在一个对你没很多意思的男人那里得到虚荣心的满足。但是生活中的确是有意外惊喜的，而且往往是在你濒临绝望的时候。陈红这个我称为好朋友的家伙，总是会在崔朝辉招待客户缺少陪酒女的时候想到我，虽然我很能喝酒且一个人常常没地方吃饭，可被朋友利用总是心有不甘，巧舌如簧的陈红还美其名曰双赢，你解决了吃饭问题，我们省下了一笔费用，这样不是挺好？换别人我们还不信任呢。

这天陈红小两口又开着别克来接我了。本来我是带点抵触情绪去的，但是当我看到酒桌上竟然有史澈时，我几乎高兴得在心里喊了起来。经过了几个星期，史澈还是跟木村长得一模一样，看来这个人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他装做从来没给我发过短信的样子和我打招呼，嗨，美女，好久不见。我因为有点做贼心虚，所以笑起来不够自然，嘴型的掌握以及牙肉露出的比例都大失水准，而且说话也陈旧老套，缺乏个性，你好，帅哥。

这回史澈和我一样，充当的只是陪酒的角色，因为崔朝辉的客户是一男两女。原来他的酒量是崔朝辉所有同学里最好的一位，崔朝辉也曾经海量过，自从去年胃出血后就不敢再沾酒杯了。但做生意的他又不可能从此与酒绝交，所以我这个能喝酒的女人自然成了他的废物利用，加上客户里男人居多的时候占绝大多数，所以我出场的机会要比史澈要多得多，像今天这样两员大将同时出马的情形还是头一次，由此可见今晚客人的份量以及这次合约的重要性。

座位的安排也是别有用心的，我坐在肥头大耳老奸巨滑的男客户身边，史澈则被安插在两位半老徐娘的女客户中间。菜色更是出奇的好，和上次史澈请客的那顿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也是崔朝辉埋单史里最令人垂涎欲滴的一次，看来这两个家伙今天是要豁出去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一见到生猛海鲜就会移情别恋，所以当我看到我的梦中情人澳洲龙虾后，那一刻史澈竟然在我的眼里奇迹般消失了。当然我不会忘记我肩负的重任，做为主人的朋友，我频频举杯向客人敬酒，同时也频频举箸犒赏自己。史澈身边的两位女士并不喝酒，而且从肉眼上看去两位的腰腹部都迫切需要减肥，所以他没有我这样的机会，他只好陪着她们吃一点清淡的瘦身的菜，陈红和崔朝辉虽然不约而同地往肚子里咽着口水，但还是不舍得将手里的筷子伸向它们想去的地方，因为他们明白那点可怜的海鲜仅仅只够我一个人吃而已。不到十分钟，我就看到陈红已经开始用她刻薄的眼神频频制止我继续将魔爪伸向盘子里唯一的那只蟹了。我只得打住，将跃跃欲试的手缩了回来。可被我的酒风深深打动的男客户竟然顶着来自全桌人的压力，将那只蟹夹到了我的碗里，并豪情万丈的说，服务员，这个菜再来两斤。

那顿饭后崔朝辉如愿拿到了合同，所以他视我为最大功臣，但陈红更看重史澈的作用，她说如果不是史澈将那两个女人搞定，合同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到手，还说因为我的贪嘴使得她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这之前无论我有过怎样的丰功伟绩，她也从没对我客观公正过，说什么女人不能太得意，得意了就容易忘形，她希望我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当然他们将单独再宴请我和史澈一次，以表谢意。懂得适时的知恩图报，的确是这两个人最可爱的地方了，也是我们能够维持这么多年友谊的决定性因素。我可是被这接踵而来的机会乐坏了，那天晚上虽然我和史澈因为重任在肩只得暂将儿女私情抛之脑后，但是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眉来眼去了。

只是这个史澈怎么就不主动和我联络呢。

4 正当我紧锣密鼓地筹备和史澈的第三次握手时的服装造型以及对话台词等各项准备工作时，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了我的生活。

生活真是值得人好好去体验一番的，因为它每一刻都是充满了未知性和不确定性，让你永远也无法预测出下一秒钟会发生的事情。在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好新人旧人的交接事宜的时候，上帝又为我派来了一位美男子。看来上帝也是一位捉摸不定的神，他要么就吝啬得出奇，要么就大方得要命。

虽然男人的外表对女人来说犹如昂贵的珠宝，人人皆渴望拥有但又对它缺乏安全感。我对外表英俊的男人天生就有好感，尤其是个子高的男人，更会让我充满了征服欲，所以当刘信来找我的时候，我又兴奋得想要欢呼了。

刘信是一名警官。那天我在公共汽车上被小偷光顾了钱包，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在钱包里捂热就被转移到了小偷的腰包里，气得我当场泪洒派出所。陈红听说了这件事后，除了带着红扑扑的脸蛋及时给我送来当月的口粮，也逮住机会好好过了把为人师的瘾，你这个人就是小气，我早就告诉过你公车上小偷多，袋子里钱多的话就打的，现在你看看要不是你舍不得十几元的士费，又怎会掉那两千多块呢？

可恶的小偷，公安局抓到的话就该他死。你不知道我已经报案了。一想到我一个月的辛苦钱就在眼皮底下被偷，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哼，你报案有个屁用，小偷跟他们是一伙的，偷了钱交几个给他们就了结了，公安局根本就不管这些扒手的，不然小偷怎会那么嚣张。我看你呀真是个二百五。

听了陈红老师的一番话，我觉得她说的的确有道理，小偷在众目睽睽之下偷钱，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止，定是因为众人皆知现在连警察都不太爱管这号事，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又何必多管闲事呢？这样一联想，我连带那天派出所里热情接待我的警察一起恨起来。

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派出所第三天就打电话要我去认领失物，并说他们抓获了一个在公车上大肆做案的惯偷团伙，因为我报案有笔录，所以他们很快就联系上了我。不可能的事还真就发生了，而且是在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早晨。当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赶到派出所时，接待我的人便是刘信。

这次丢钱对我来说，唯一的收获就是虽然之前自觉阅人无数却没有发现原来公安局才是帅哥最集中的地方。那天恰好是刘信值班，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面对眼前身高超过180厘米的大帅哥，在办手续的过程中我显得很健谈，说的话至少是平时与人语言交流量的三倍，但其实我的脑子更加忙碌，一方面被失而复得的钱包所带来的双倍的兴奋感围绕，一方面想尽可能延长和刘信交谈的时间以便增进彼此的了解，更累人的就是要不断从他迷人的眼神里捕获一些信息，再通过我颇为主动又带点妖媚的眼神反馈给他。

当刘信接待的人开始多起来，我已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留在派出所闲扯的时候，我只得颇为不舍地起身离开，刘信非常客气地和我挥手道别，并说王小姐，有事可打我电话。

又是一个等着我主动打电话的男人，我怅然若失地走了。

虽然我这个人偶尔会有特定情境下的见异思迁，但总的来说还是不失为一位专情的女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依然只给史澈一个人发短信，靠着这些短信维持我苛延残喘的人生。而他现在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就回复我，我们从没有在短信里叫过对方的名字，只是不知疲倦地重复一些废话：你在干什么？亲爱的。

我在想你，你呢？

我也想你。

不早了，睡吧。

好的，晚安，吻你。

吻你，晚安。

几乎每天都是这几句，实质性的进展一点也没有。算起来从那次吃饭后至今，我和他又有多日未见了，他也从不在短信里透露出想见面的意思。陈红原本定下的四人晚餐因为崔朝辉的临时出远差而不得不延后，造成的直接损失就是我早早准备好的那套行头随着气温的逐日上升已派不上用场了。我有些失望，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刚和男友分手的时候，睡意贫乏得可怜，黑夜总显得格外的漫长，就像邻家大婶手里缠绕的那些毛线团一样，似乎总也绕不到尽头。

在我床上的棉质床单换成了凉席的时候，崔朝辉终于回来了。这一次我好像比陈红更盼望他的归来，他或许是得到了某种心灵感应，回来的第二天便打电话给我要兑现出差前的那次饭局。

精神萎靡了两个星期之久的我又看到了生活的曙光。我想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在史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我作为女人的魅力，在这炎热的夏天，我得再安置一套可以小露乳沟的衣服尝试一下，虽然我对自己的身材向来缺乏自信，喜欢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但自从我收到那条时间就像乳沟，只要去挤，总还是有的短信后，我便茅塞顿开了，我的信心倍增，我终于找到了一条通往男人心灵的捷径。我分析史澈之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单独约请我出来，可能也是因为我前两次的发挥不太好，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优势，还没有能够真正打动他，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尊心的需要还是为了将来自信心的需要，这一次我一定不能输。因为对女人来说，自信心更多时候也许比爱情更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的安排，已经有了一场饭局邀约的我，在出门前两个小时，突然又接到了刘信的电话，他先是热情洋溢地邀请我与他共进晚餐，接下来又试探性地问我今晚是否有时间。

没想到好事总爱扎堆着来，我看看手表，离开饭的时间还早，我还有选择的空间。我想试着要陈红将今晚的饭局往后推一天，因为要新结识的朋友推迟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拒绝他我又实在心有不甘，担心好事不再，假如第一次就遭到拒绝的话肯定会让他误会我已经有了男友而打消追我的念头，按照世俗的眼光，像他那样优秀的男人是不需要等待女人回心转意的。

陈红回电我因为对史澈的邀请已发出，如果我不来的话他们下次将单独请我，要我安心去办个人的事情，但这次的饭局不会推迟。她在电话里很强调个人两个字，似乎对于我这样的高龄未婚女人来说，个人问题是至高无上的。从表面上看她的行为百分之百够哥们，但实质上我知道她巴不得我没空去，她向来对婚外恋深恶痛绝，所以我每次只要有了苗头都会被她及时掐灭。

我的天平随即也倾向了刘信这边。因为他也是单身，这是那天在派出所里他无意中透露的，还有一点就是我觉得史澈好像是在逗我玩，并不是想和我真的恋爱，虽然他的外表和刘信比起来我更加中意他，但如果他对我兴趣不大的话我也犯不着去暗恋他了，多少有点伤自尊。现在既然有人主动来追求我了，说明我也不是那么逊吧。

于是我接受了刘信的邀请，心里却带点莫名的失落。

不过话说回来，我心里的期待值还是很高的，尤其是像我们两个这样优秀的单身男女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一定能营造出美仑美奂的罗曼蒂克效果出来。也许正因为抱着如此心情，接下来我才会有了彻头彻尾的失望。

首先我不谈刘信选的饭馆并不是格调高雅的西餐厅，但至少也该选个安静加上整洁的地方，但他偏偏两样都不是，他选的地方叫做日照山牛席馆，一家专门提供牛身上除去毛皮外的所有器官的特色饭馆。为了显示正宗与原汁原味，所有的牛都是现杀现做，所以饭馆里到处充满了血腥气，且时不时会从窗外传来一声声牛被宰杀时发出的无比凄厉的哀嚎声，让你毛骨悚然，对我来说在这样的处境下面对盘子里的菜肴已变成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还要绞尽脑汁来应付对面追求者审讯犯人般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更是令我心力交瘁，我甚至于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正从四肢开始慢慢变成了一头牛，而刘信恰恰是那位暗暗寻找机会伺机对我下手的屠夫，所以我在吃饭的过程里，目光一直在下意识地搜寻饭馆有哪几个出口以防等会可能出现的不测。

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缘于刘信的一个小动作。我的筷子在我的举箸不定，迟疑不决中不幸落在了地上，当服务员替我换了双新的来以后，他抢先拿去帮我用热茶水烫了烫，并说这样就干净了，虽然我不能确定这筷子真就像他所说干净了，但他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细致还是让我心动了一下，如果不是遗撼今晚不该缺席陈红那边的高规格饭局，如果不是因为史澈长得像我的偶像，我想也许我那一瞬间就爱上他了，我这人样样都好，就是一个毛病，常常意志不够坚定。

晚饭后的节目是一起去沿江风光带走走。这也离我心目中的标准相去甚远，我一向排斥饭后散步晨起打太极拳这一类运动，我把它们划定为属于五十岁以后的行为，在这个年龄以前我们应该做的是看看电影，泡泡酒吧，品品咖啡，或是去跳跳舞什么的，总之要和一切趋向于老龄化的行为划清界线来昭示自己还是很年轻的。虽然我脚上踏的是鞋跟足有十厘米的细高跟，但考虑到刘信的好身材，和他走在一起绝对是不会影响市容的，便毫不推辞地答应了。

沿江风光带的人很多，想找到一块可以安静说话的空地不是件易事。因为太阳下山以后这里明显的比其他地方凉快，也是市内温度达到四十度时唯一还能感觉到有风的地方，所以为了响应省电的号召大家吃了饭后都聚集到这里来了。我们所到之处，花草树木都培植得很好，按照花的颜色来围成几何图案的树木们被修剪得高矮胖瘦格外一致，新安装的路灯凉亭加上各种雕像听说花掉了政府上亿的资金，搞得现在的城市们都像克隆出来的一样。我虽然一直住在这座城里，今天却还是头一次来。拒我观察多数人都是在搞锻练，一边走一边大幅度地甩动膀子，或是向前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后退着走了，顺便还要向路人展示几个自创的动作，我想假如换一个场所，他们很快就会被精神病院的担架接走了。还有很多目标减肥的妇女，三五一队大步流星地一边走一边高声讨论晚饭的内容以及交换对某个漂亮女人私生活的看法。我观察了很久，像我和刘信这样三十左右的情侣很少，零星有几对小情侣也都是十几二十岁，大多男的抱着女的坐在长椅上，叠加起来远看就像是一个人，或是蹲在树的黑影下亲嘴外加一点诱人眼球的小动作，这些年轻人的表演还算自然大方，反倒是那些有幸目睹的人显得尴尬扭怩，躲闪不及。我和刘信谈不上情侣，所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二十厘米宽的距离，以免发生身体上的接触。刚开始我认为这个距离还不够远，不足以向路人说明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男女朋友关系，走着走着总想偏离，后来刘信为了有利于交谈总向我靠拢，不知不觉距离就缩短了。我们交谈的内容大而空，一会是他认为女人最好的职业是老师和医生，一会是我表达对他神圣职业的渴望，一会又是他紧蹙双眉对世风日下表示担忧，一会又是我表情严肃地对当前电大学生的厌学情绪感到忧心忡忡，他还就当前的国际形势向我发表了他个人长达半个小时的看法，最后我们又就彼此都感兴趣的股市行情交换了意见。有意思的是虽然我和他在很多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但对于金钱的热爱让我们在近期股市走向上最终达成了一致共识。两个小时里我们围着沿江风光带转了三个圈，碰到了不下二十个以上的熟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她因为突然遇到我惊喜得两眼放光，脸色由白转红，接着对我施予了又抱又啃的轻微暴力，并不时巧妙地用余光扫射刘信，而我对她唯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有次上语文课她把屎屙裤档里了，害得全班同学为了寻找臭味的源头整节课都没有听。加上我当时恰好有点尿急，所以我一看到她马上就联想起厕所的味来，鼻翼不由自主地耸了几耸。其实现在的她看上去作风很洋派，散步时都穿着一条很隆重类似于晚礼服的裙子，可能是由于裙子的质地欠佳散热功能太差，她擦脸的速度远远追不上脸上的汗珠冒出来的速度，身上还不时散发出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我估计她因为不满刘信对我的专注态度而和我匆匆结束了谈话，甚至连再见之类的礼节都不顾了。那晚我和刘信共消耗了四瓶矿泉水，我的脚底还磨出了两个亮晶晶的大水泡，痛得我一路上强颜欢笑，勉强支撑到家。但我还是保持住了清醒的头脑，在刘信欲搀扶我进屋的时侯把他堵在了门口。任何事情的开端我都不希望有疾步如飞的感觉。

回到家后我的心情依然起伏不定，其实我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我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人，我很想同时拥有所有好看的男人的爱，尽管这是个白日梦，可我总控制不住自己要去做它。

鱼翅与熊掌，我都没吃过，两样我都想吃，所以我暂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5 现实总是会出乎人的意料。原来还私下窃喜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在两个男人之间应接不遐的我，几天来都处于无人问津的境地。我那原本已鼓涨得满满的信心又像泰坦尼克号一样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对于史澈的缄默，我多少还能够接受，但是刘信的不闻不问，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忆那晚从头至尾我的表现，从穿着到谈吐，自认几乎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接连几个晚上我的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找不出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的理由。尽管他并非我最理想的对象，可我还是出于一些原因在敷衍他，在礼貌地应付他甚至于迎合他，目的就是为了使他不至于感到难堪和失望，还伟大地牺牲了和史澈的见面。但是现在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在对我个人魅力的全盘否定，而且一点情面都不顾。我的情绪迅速从失落升华到了愤怒，我坚信我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史澈的怀抱，才是对他最有效的还击。

但两分钟后这份议案也被我否决了。我意识到史澈那里并不适合疗伤，因为他对我始终不冷不热，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我也是有所保留的。

这个时候我别无选择地想到了前男友，只有他可以任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是不久前我曾经对他有过很不礼貌的行为，我还是很有把握让他对我言听计从。如果不是因为我发现了他背着我偷偷和另一女人有过床第之欢，我想我和他还是最有可能结婚的一对。现在我想起他，犹如想起了亲人，有一种在外受了莫大委屈想要投入亲人怀抱好好申诉一番的冲动。

但片刻之后这份议案依然被我否决了。我想起不久前他曾找过我，大概也是和我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是在别的女人那里碰了钉子再到我这里来寻求慰籍的，如此看来他比前两人更加可恶。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如果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干点别的事就好了，但我根本做不到。就连陈红打电话叫我去吃饭我也产生不了丝毫兴趣，直到她在电话里威胁我说史澈也来了，你还是不来吗？我才如梦方醒般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次我又是充当陪酒女的角色，史澈的角色分配却有点模棱两可，因为酒桌上除了我和陈红外全是男人。史澈见了我后依然是例行公事般的嗨了一声，便再无多余的目光交流，我很失望他对我特意加长了的睫毛的忽视。

落座后我发现除了史澈和崔朝辉的关注力在那两瓶五十年的浏阳河酒上外，其余几位男士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我的脸蛋和胸口，那是我特意为史澈准备的乳沟处女秀，想不到却便宜了这几个色狼。痛心之余，我只有化悲痛为酒量了。无疑这是饭桌上最受欢迎的举措，陈红更是不遗余力地为我推波助澜，我一直认为这点是她做人最失败的地方，为了达到目的对朋友都可以做出损人利己的行为，值得欣慰的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还是不会去做，不然我这个硕果仅存的朋友也会弃她而去了。

推杯换盏之间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复了。史澈是当晚唯一不劝我喝酒的人，这令我很感动，为了能和他亲密接触一下，加上酒精的力量驱使，我主动要求和在座的每一位男士喝交杯酒。这一行为马上招致了除陈红以外所有男士的热烈响应，唯一的一位不喝酒的男士见有交杯酒派送，连忙也叫服务员倒了一杯，陈红之所以突然降温估计是崔朝辉表现得过于雀跃了。但现在局面已经让她无法控制，我不排除这里面的确存在有一点抱复的狭隘心理。不过男士们已经顾不上女人的情绪了，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和我喝交杯酒，场面一度失控，为了能和史澈接触我付出了被他们趁机吃豆腐的代价。所以最后轮到史澈的时候我厚颜无耻地要求大交杯，似乎唯有这样做才能挽回我今晚的损失。

陈红自我和崔朝辉喝了交杯酒后就不再发声，坐在一旁冷眼观战。真没想到我高估她了，看来她还是需要再好好打磨几年，竟然被这点小事乱了阵脚，现出了原形。这对于一位拥有做生意的男朋友的女人来说是大忌。

史澈对我的要求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反而是有些半推半就，我自做多情地判断可能是他对我刚才过于滥情的不满，这愈发刺激我，我抓住机会在他脸上偷袭了一口。也许是太过突然，他的脸竟然红了。

这无疑是当晚的高潮，我极力装出酒醉的样子掩饰自己的行为，但丝毫起不了作用，男人们都亢奋了，尤其是那个牙齿上烟渍最多的胖子，似乎有今晚不将我搞定誓不为男人的架势。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我开始心虚了，事实上我的确是喝高了，我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了桌上唯一的女性，她用江湖水很深的目光狠狠白了我一眼，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来说道，各位先生，王霞已经喝醉了，剩下的酒我代她喝了，说毕就一口干完了杯子里的酒。

史澈也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各位兄弟，出门的时候我答应过王霞的老公将她安全送到家的，要不这样，我先送她回去，等我回来请各位换个场子去喝如何？

那不行，王霞一定要去，她不去我们喝酒还有什么意思？

这么说我可要吃醋了。陈红佯装生气放下了酒杯，难道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你们这么说让我好灰心呀。

我得承认陈红发起嗲来的样子是无人能敌的，崔朝辉当年被她从顾艳那里虎口夺食，这一招功不可没。今天如果不是为了替我解围，估计崔朝辉是不允许她轻意拿出来展示的。

果然男人们都松口了，帅哥你先送王小姐回去，我们一会去靓歌房K歌，喝这么多酒不喊出来不行。王小姐就先回去休息吧，有陈小姐在也是一样的。哈哈。

想到陈红那常常唱破的嗓音，我想这些男人的心脏今晚将集体经受一次考验了。史澈搀扶着我离开了饭馆，为了能延长幸福的时光，我拒绝上出租车，理由是怕自己等下会吐在车上，果然出租车司机不等我话音落下就一溜烟开走了。

于是我们依偎着朝我家的方向走去，我脸上的醉态招来了很多路人的侧目，其中不乏对史澈自甘堕落的惋惜之情。我借着酒劲问了他这个在我心中已想过一千遍的问题，你为什么发了短信给我又不理我？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说，我连你的电话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发短信给你呢？再说我也不会发短信，因为我不会输入法。

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睛那样清澈，在路灯下闪着幽幽的光，我无法怀疑他。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我懊恼得不行，刚才为什么不报个远点的地名，以前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今天怎么短得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就到了。我的酒全醒了，但他还是搀扶我上了楼，然后我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外，他看了我两眼向我挥了挥手便走了。我失望到了极点，内心一翻滚刚才吃下的东西全又回到了嘴里。这时候门铃响了，然后我看到一个酷似木村拓哉的男人站在门口对我说，小姐，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如何？现在我很想偷偷懒，好想衣服没人洗的时候可以有人帮帮我。他的眼睛很明亮，和他的牙齿一样在黑夜里闪着光。

这还用说吗？！

我即刻幸福得一塌糊涂。

当然地上也是。

责任编辑衣丽丽

作者简介：

王霞，女，湖南邵阳人，2007年在《青春》发表处女作。在《文学界》、《创作》发表中篇小说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