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妈妈顺势而为:“学渣”不进学堂也成才
2024-02-18猫猫
猫猫
陈红的儿子没上过“幼升小”补习班,导致一年级时成绩很差,被同学们孤立。作为母亲,她决定让儿子在家读书,自己来当儿子的老师。
放养的孩子成“刺头”
上小学之前,童童没有进过“正规”幼儿园。
三岁那年,陈红领他去附近的幼儿园报名。幼儿园向陈红推销各种花里胡哨的课程,英语、乐器、乐高机器人、幼儿启蒙编程,都是需要额外付费的。
陈红不理解,三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学那么多东西。找了一圈,她最后敲定了松山附近的一家幼儿启蒙中心。这里面有三十多个孩子,他们经常排着队到大山里去学习做各种植物样本、记录天气变化、去河里捉鱼摸虾。学校后院还开辟了一块菜地,孩子们自己种菜自己吃。
当然收费也不低,一年学费在四万左右。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在童童要升大班的时候,班上的很多孩子都被家长转入了其他幼儿园读幼升小,最后,启蒙中心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朋友,学校无法继续,童童被迫退学了。
陈红没太在意,觉得小学低年级都是很简单的东西。所以,在儿子六岁时,她带他疯玩了一整年。
这确实开拓了孩子的视野,但也把他彻底变成了不受束缚的“野孩子”。
刚上一年级,童童就被校长抓上了台。那天做课间操的时候,因为下雨,童童一个人跑进教学楼避雨,被巡视的校长撞见。她问童童为什么不去做操,童童说:“外面下大雨了。”
校长告诉他:“下雨也应该坚持。”
童童回了一句:“可人是无法和大自然对抗的。”
这句话,是童童幼儿园的外教教给他的。
校长皱起眉头,问童童:“你哪个班的?”还批评他说:“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以后能成什么事?”
等放学,陈红去接童童的时候,班主任跟陈红数落了一番,说童童顶撞校长,害她被校长批了一顿,班上也因此丢掉了“文明班级”的称号。陈红虽然不完全赞同校长和老师的说法,但想着这才刚开学,还是别和老师叫板。
回家路上,童童歪着头问陈红:“妈妈,难道淋一场雨就能学会克服困难吗?”
陈红只好跟他解释说:“可能校长和老师觉得,小树苗要经风雨才能成长吧。”
“不对啊,奶奶乡下的鸡仔,淋了几滴雨就全死了。”童童睁大了眼睛看着陈红。
陈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时间长了就好了。
很可惜,后来童童并没有顺利融入班集体。因为陈红坚持“不鸡娃”,他在班上被孤立了。
刚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就在班上调查大家有没有参加过“幼升小”。结果,除了童童,大家都举手表示参加过,大部分都学完了小学一年级的课程。
很快,进行了一次摸底考。童童的数学只有48分,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是满分。
班主任特意给陈红发微信:“童童妈妈,童童学习拖了后腿,家长需要花点时间,好好辅导孩子学习。”
陈红回复她:“刚开学,课本还没发,孩子怎么就跟不上班级进度了呢?”班主任没再理陈红。
班主任教语文。每天,家委会成员会在群里列出当天的作业,光语文就有五六项。每一项都要拍照打卡,有时候还要观看上级指定的节目,完成的要拍照接龙。家委会强调:“咱们班主任是特级教师,这些作业都是自愿完成,但希望每位家长积极配合。”
要完成这么多作业,陈红必须一刻不停地盯着童童,一样一样地拍照上传。这搞得陈红每晚都手忙脚乱,等完成所有的作业,童童上床已经是晚上10点半。几天下来,陈红崩溃了,懒得再打卡接龙,可只要陈红没完成,就会有家委会的人来催促她,次数多了,有家长看不下去,在群里抱怨:“大家都完成了任务,你家怎么总搞特殊,拖班级后腿?”
陈红不客气地回复:“既然老师说是自愿,家委会为什么要来强迫呢?”
群里的人不再说话,后来那个群安静了不少。
真正让童童被全班孤立,起因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参加课后托管。童童告诉陈红,在学校,课间除了上厕所,老师不让他们在外面疯跑,必须坐在教室里。他不想一天到晚被关在笼子里,所以不想参加托管。
陈红也觉得,对于一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在放学两小时里,做三五张口算题,写十遍生字词组,不但不会巩固知识,还容易造成孩子的厌学情绪。
于是,陈红没有在《课后托管自愿书》上签字。
这样一来,陈红每天要在三点半按时接他放学。这种行为,再次影响了班级的“团结”。
有关系比较好的家长劝陈红:“全班都参加了,只有你们家不来,老师会不高兴的。再说,咱们班主任教学很有一套,她带的班,语文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说不定会在课后给孩子们强调知识点呢。”
陈红笑笑说:“我不鸡娃,不想让孩子吃小灶。”
那位家长说:“你呀,到时候吃亏的是孩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妈妈不“鸡娃”儿子被孤立
事实证明,那位家长说得没错。陈红不“鸡娃”的选择,让童童和学校教育越走越远。
二年级,老师布置作文题《难忘的一件事》,给出了“过生日”“生病”和“入队仪式”三个选题,但童童拒绝写自己没做过的,自作主张地写了他“解救小鸟”的故事,得了零分。
三年级的英语课上,童童早已习惯了连读,但英语老师指责他:“走都没走好,不要就想着跑。”
学校带来的挫败让童童愈发讨厌作业。他委屈巴巴地问陈红:“为什么不能写我做过的真事儿?”“为什么不能用我自己的方法?”這些问题,陈红也没有答案。
有天,接童童的时候,他问:“妈妈,你知道最孤单的数字是几吗?”陈红不解地摇头。
“是1。”童童说。
他告诉陈红,班级一共50人,老师将参加托管的49个孩子组建成7人一组的学习小分队。每天,小分队的成员要互相抽背课文、互相批改口算。除掉童童这个“另类”,7个小分队人数刚刚好。
童童的学号就是“1”。
陈红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后来,陈红跟以前还能说上话的家长打听,才知道,因为她长期不参加接龙打卡,索性,那些家委重新建了个没有陈红的微信群。他们在里面接龙购买老师建议的练习册,7个小组认真完成着老师的各项作业,家委认真上传老师每日的作业反馈。
而学号“1”下面,一直画着“×”。
慢慢地,童童曾经要好的朋友也和他疏远了,因为家长觉得他家什么都和班级反着来,宠孩子没有底线,叮嘱孩子都不要跟童童玩。
三年级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班级要制定一本相册,要求每个孩子提交穿校服戴红领巾的照片,附上自我介绍。这个消息原本是家委发在没有陈红的家长群里的,童童从其他同学口中知道了这个事情,陈红便主动问班主任,童童是否也需要拍照。班主任同意了,陈红马上拍照单独上传给她。班主任先说照片的尺寸不对,但又没告知具体尺寸。
陈红表示可以重拍,班主任说先看看。
两天后,童童回来告诉陈红,同学们的相册已经制作好了,里面没有他。他跑去问班主任,班主任说他提交的照片尺寸不对,童童急了,质问老师:“那您为什么不让我妈重拍呢?”
班主任似乎很不高兴,回了一句:“那天已经很晚了,我不用睡觉的吗?”陈红特意翻看了一下那晚和班主任的聊天记录,才九点钟而已。
这件事让童童觉得很受伤,他上课越来越不守规矩。老师也经常“无视”他,还暗示其他同学不要和不写作业的人混在一起。相应的,童童便拥有了一定范围内的自由。
大课间,别人在实操学校的三项运动:跳绳、踢毽子、打球,他跑到高年级教室外,偷听人家的京剧鉴赏课;上体育课的时候,童童跑到校园的角落里找虫子,收集花朵和果实,还会爬到天台顶上去玩。
直到有一天,陈红去接娃时吓了一大跳。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长满了疹子,脸肿到变形,接回家之后,他还出现了胃痛和上吐下泻。
班主任告诉陈红,说已经让校医看过了,应该是过敏。陈红很恼火,问班主任:“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班主任说:“他经常到处跑,我没注意到。”
陈红带童童去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诊断为神经性荨麻疹,会不定期无征兆地突然爆发,是否能够根除还是个未知数。医生推断,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原因造成的。
借生病,陈红帮童童请了一周的病假。童童躺在病床上,跟陈红说,不想去上学了。陈红问他为什么,他说,每天走进校门时,就觉得很痛苦。还说:“我站在学校楼顶上看樱花的时候,有时候想跳下去。”这话把陈红吓得够呛。
几天后,陈红路过学校,透过操场围栏,看到儿子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一动也不动。那一刻,陈红终于起了让儿子“回家读书”的念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陈红和老公深聊过,不去学校真的可以吗?孩子长大后,该如何融入群体,家庭教育能代替学校教育吗?另外,孩子的社交,应变能力等等也需要考虑。
最现实的就是经济压力,陈红家只是普通家庭,她和老公都是打工族,如果孩子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他们是否有能力承担后果?
童童好转之后,回校上课不到一周,再次起了疹子,这次比上次严重,引发了呼吸不畅,被送到医院急救,他熬了五天,才开始好转。陈红和老公终于下了决心,让儿子在家上学。
2022年3月1日,陈红拿着医生开的诊断书,给孩子办理了休学手续。因为孩子情况特殊,学校协商之后,同意只要他参加每学年的学期考试,不违反义务教育。就这样,在家上学的日子开始了。
“学渣”不进学堂也成才
在家上学之后,陈红和儿子相处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相处的距离更近,关系也会发生变化。
每天6点半,陈红要起来做早饭,出门买菜,回家喊儿子起来吃饭,给他上课,趁他休息的时候,陈红要洗菜、切菜,准备中饭。等他午睡的空当,陈红又忙着洗碗,把晚上的菜也备好。
这样一来,陈红的个人时间被压缩到只剩下蹲厕所,每天只围着童童一个人转。
有一次,童童把喝光了的巧克力奶随手放在桌子上,忘记洗杯子了。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但陈红把这些日子的焦虑和压力借题发挥了。
陈红批评他:“童童,你太不自觉了吧,杯子为什么不洗干净?”
“我忘记了。”童童小声说。
“那还不赶紧去洗?”陈红提高了声音。
童童去厨房洗杯子,陈红看着他把水弄得池边和地上到处都是,又忍不住大声指责他:“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不能把水开得小点?”童童也生气了,把洗好的杯子“啪”的一声,用力蹾在托盘上。
陈红的火直往上冲。“你有什么不满的?我每天给你买菜做饭,教你学习,还要出去遛你。为了你,我连工作都辞了,牺牲了那么多,你不能为我分担点吗?”
童童站在厨房,没说话,狠狠瞪了陈红一眼。
这一瞪,彻底让陈红失去理智。她吼到:“再瞪,我把你送回学校去。”童童终于委屈地哭了。陈红甩门下楼,想冷静一会儿。没多久,童童发来一条语音。“妈妈,你在哪?真的要把我送回学校吗?”
那一刻,陈红感觉自己没有给儿子适合的教育、生活,反而让他失去了安全感。陈红马上冲回家,向儿子道了歉。
回家后,童童告诉陈红:“我每天都很害怕,怕让你失望,再把我送回学校去。”
陈红的心猛地一抽。
反省之后,陈红决定把每天学习的时间调整为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的有效时间内,将数学、英语、语文做好时间规划。她改变了教学方式,数学會着重讲书上的知识点,让他自己去思考。陈红还为他重新画了一本数学书,里面以他喜欢的猫为主人公,每个公式算法都和猫的日常有关,还可以夹带私货,比如两三个英语单词之类。语文,陈红只让他把书上的词汇和生字练会,需要背诵的课文记熟,加强课外阅读。
优化学习时间后,他们开始有了剩余时间,陈红会带儿子去超市,让他参与家务劳动,择菜、煮饭、煮面、打扫卫生。
端午节的时候,陈红特意买来糯米、粽叶、镰草、花生,带他一起包粽子。
陈红原打算把包粽子的步骤手把手教给儿子,没想到童童不但在米盆里玩起糯米山的游戏,还给粽子加了不同的馅料,巧克力、甜玉米、肉松,还有一只粽子是咸鱼馅的。等老公回家的时候,客厅已经被各式奇葩粽子占领,地板上糯米撒了一地。
这要在以前,陈红可能会制止童童这样的“捣乱”,但那一刻,她觉得只要孩子开心,为什么要阻止他的创造发挥?谁规定粽子只能是一种味道。
童童极喜欢科技馆,特别是物理展厅中央的星空影院,百看不厌。陈红就每个周末都带他去。以前,在学校童童有点“社恐”,现在,他明显活泼了很多。每天,他可以在楼下自己玩,但很少能找到同龄的玩伴,因为,像他这样的孩子,放学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在家赶作业。但这让他学会了向“上”社交,和他聊天的都是成年人。
他和小区保洁谈论天气,和賣煎饼的讨论手艺,和小区锅炉房的老爷爷成了忘年交。他们用手工钻、刨子、斧子做了一个鸡窝,养鸡,收蛋,养鸟,给鸟捉虫子。两个人还在小区门口摆了二手地摊,童童卖他的二手玩具,锅炉工爷爷卖他手工做的木头板凳,摊煎饼的木推子。过年过节的时候,两个人会互送礼物。
有天,陈红看他托着腮帮,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走过去一看,纸上有这样一行字:“我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原来是我自己。”陈红心里一震:这样的诗句,靠坐在教室背课文写生字是教不出来的。
在家上学后,邻居们免不了会来八卦。“你家孩子怎么不上学了?”“不上学能行吗?”
一开始,陈红还认真解释,后来,陈红也懒得说了,直接回复,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大家反而都闭了嘴。
七月,休学半年后,按照学校的要求,童童回学校参加第一次期末考试。出结果那天,陈红十分紧张。她很想知道,自己这样“自成一派”的教学方式,是否符合当下的应试教育。意外的是,童童英语得了97分,语文93分,只有阅读部分丢了一些分,但是,数学只有50分。
他把数学卷子的成绩改成了60分,陈红没有戳穿他。看了一下错题,陈红释然了。除了计算错误、答案誊写错误,附加题和转弯子的题,没教过,他肯定是不会的。应用题,他选择了最简单的算法,没有写详细的步骤,有些直接给出了答案,当然也没有得分。最好笑的是,他居然随意在试卷上画了不少猫咪,还标注着,“这里是重点”的字样。
这样一分析,他也并非什么都不懂,下次注意,至少是能及格的。陈红奖励了他,买了他盼望已久的套装火车。
现在,童童已经升到了四年级。有天,陈红一家出去散步,路过童童的学校。他把脸蛋挤进护栏里,念着宣传板上的标语。陈红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和同学一起?”他仍然摇头。
陈红和老公商量,小学阶段准备继续在家,直到童童做好回到校园的准备。毕竟,学校是社会生活的一个环节。
有天,陈红带着儿子开车路过曾经那所幼儿园,陈红问儿子:“如果有一所学校,像你上幼儿园时一样,你会愿意去读书吗?”童童盯着车窗外,想了想,回答:“可能会吧!”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是,世界上哪有那种学校呀?”
陈红通过后视镜看他,撞上童童的目光,母子俩相视一笑。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