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错将军
2009-02-12力歌
力 歌
上篇
我对李工良说:“你是我一生最崇拜的人。”
李工良笑了,笑意中还有些腼腆。他退休前只当了个国有企业图书馆的副馆长,而他的最高的职务曾当过军分区司令员,用现在的话来讲他怎么也该是个军级领导了。
那是在1932年的春天,连长找到刚刚上任当排长的李工良,说:“刚才团长找我们过去开会,说刚组建起来的红四军团首长,要到我们团来检阅队伍。”
“上咱们团来检阅的都是些什么官呀?”李工良满脸稚气地问,他还搞不清楚军团是个什么编制。李工良虽然年轻,但已经是三年多的老兵了,原来他是团长的传令兵,他的入党介绍人就是团长。
连长对编制其实也搞不清楚,他含糊地说:“我听团长说,现在红四军的番号已经没有了,都归到这个军团里了。”
“嗨,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咱们这几场战斗下来,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还不缩编啊,我看哪,军团军团,除了军就剩团了吧。”李工良大大咧咧地说。
“别胡说,要是让团长听到了,还不毙了你。”连长忙制止了他,还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的动静。他这个连长也是刚从一个班长提起来的。
这些话其实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战斗使部队减员非常严重,二十八团是过去上千号人的第一大团,现在只剩下了一百多号人。直到这一年的春天,部队开始整编,才在苏区招收了一些新兵,用来补充红军的兵源。
连长的话,让李工良不以为然,说:“我说的是真话,我不过只是一个传令兵,要不是那些战友们都战死了,哪能让我来补充当了这个排长?”
连长也不跟他再计较了:“我可是向你传达团长的命令,你要训练好队伍,等着检阅。”
李工良一指他身后那群衣冠不整的新兵,说:“现在他们连军服还都没有发下来,就这模样的部队,怎么能够接受首长的检阅。”
连长也显得一筹莫展,不耐烦地说:“你别鱲嗦了,让你咋干就咋干呗。”
李工良只好叫齐人马,开始组织整队。那些新兵蛋子根本就没有把眼前这个年轻人当回事,松松垮垮地站成了三队。李工良喊出口令,并指挥着那些新兵按照要求操练,可是没什么人执行,仍旧嘻皮笑脸,我行我素。气得李工良高声叫骂,却不见效,他索性使出了混劲,在树上折下了一根枝条,见有不听指挥者,过去就是一家伙,挨打者开始有些不服气,可是面对的毕竟是当官的,真要叫起板来,肯定得不到好果子吃,也就变得规矩起来。
李工良使出这一招,果然奏效,队伍变得井然有序,训练起各种科目也容易得多。相对比较同在操场上的其他队伍,就很显眼。
李工良的一举一动,被一个站在操场角落里的年轻人看在眼里。当李工良用枝条教训一个士兵时,这个人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士兵前面。这个人穿戴干净,瘦弱,眉毛尤重,眼里透出冷峻的光,像两把咄咄逼人的刀子,直刺过来,让李工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准?竟敢来管老子的事。”李工良色厉内荏,还提了提他的枝条。
“你多大了?”那个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向他提问。“我十九岁了。怎么了?”李工良装作满不在乎地说。
“是排长吗?”
“我不像吗?”李工良梗着脖子说。
站在阅兵台上督促训练的团长看到这个方向有状况,迅速跳下台,快步跑了过来,到了那个年轻人面前,双脚并拢,一个立正敬礼,毕恭毕敬地说:“不知老团长已经到了,该死该死。”
年轻人却傲气十足,不理不睬,向前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问李工良:“你叫什么名字?”
“李工良。”
年轻人脸上布满了疑惑,问:“名字是哪两个字?”李工良有些不满地说:“就叫工良,这你还不知道?”团长忙解释说:“其实他原来名字叫二虎,是个传令兵。后来部队送公粮时,我给他起了名字叫公粮,可他怎么也写不会,为了简单,我就改成工人的工,优良的良了。”
年轻人显得无动于衷,似听非听,一指李工良手中的树条子,说:“这也叫优良?”团长马上喝令道:“李工良,扔掉树条子,咱们是革命的队伍,不能打骂士兵。”李工良当传令兵时,一直都是跟在团长身边,他知道团长的火暴脾气,就连顶头上司师长也敢顶撞,现在却变得服服帖帖,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的,心里很不舒服。
李工良的脾气就是跟着团长学的,他看着年轻人对团长的傲慢态度,心中的愤懑一下子便发泄出来了,“就这帮兵,谁能训得好?不用点办法,谁听你的?!团长,要不,咱让这位首长也来试试,看看他们听不听话。”
团长脸都吓白了,连忙呵斥道:“李工良,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跟军团长这么说话?”“军团长?”李工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竟然是军团长。
团长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军团长,咱们团过去的老团长林彪。”
李工良懵头懵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率领红四军纵横驰骋、战功卓著的林彪。全军上下的人都知道,林彪只有二十五岁,都怪自己一时疏忽,竟然顶撞了军团长。李工良不知该激动,还是该懊恼,干张嘴就是发不声音来。
“你怎么回事,还不快向军团长道歉。”团长厉声说道。
林彪并不理会他们,冷冷地笑了,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十九岁时,也是个排长。”
到了冬天,李工良参加第四次反“围剿”,在抢阵地时,连长在被流弹打中牺牲了,正在发动冲锋的战士们,一见在前面带领队伍冲锋的连长倒下了,惊慌失措地往回就跑。这些都是新兵,哪见过真正的战斗,大家呼叫着退了下来,李工良带着他们的排在后面还没等冲过来,就被前面退下来的兵带了下来。
李工良显得气急败坏,端起了步枪。前面一排的排长看到他,喊着:“李排长,连长死了,咱们快撤吧。”
他一边喊着,一边要从李工良身边跑过去。李工良不由分说就是一枪,那个排长应声倒地。他对着退下来的士兵,大喊一声:“现在我就是连长,再有临阵脱逃者,就地枪毙。”
那些战士看着被打死的排长,哪里还敢违抗,只好掉头往回冲。李工良率先端起机枪,带领三个排,冲向了敌人的阵地。
李工良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林彪的望远镜中,他对身边的参谋长说:“问一下二十八团,刚才冲上阵地的是不是那个叫工良的人?”
战斗结束后,团长召开了庆功大会,表彰了李工良,并让他正式当上这个连长。大家正在向李工良祝贺时,听到门口卫兵高喊一声:“立正,敬礼!”
声音未落,林彪一挑门帘进来了,正在开会的连以上干部纷纷起立。
林彪对所有的人视而不见,一屁股就坐在了团长坐的那个位置,也不让其他人坐下来,直接问道:“你们在开什么会呀?”
“是庆功会。”团长忙答道。
“庆功会怎么在团部里开呀?这应该是全团的庆功大会。”林彪并不看其他人,把目光投向了李工良。“是,今天是研究怎么庆功,然后再开全团的庆功大会。”
林彪一指李工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这个工良,你们准备怎么给他记功?”
“我们准备上报,授予他红军勋章,再提任他为连长……”“不已经是连长了吗?”林彪突然问道。
团长迟疑了一下,说:“那不是他自封的吗?今天团里正式任命他为连长。”
“自封的?在阵地上,要是接到你们的任命,再让他率领队伍,组织冲锋,恐怕黄瓜菜都凉了。我就喜欢灵活作战的指挥员。”林彪低头沉思一下,说,“既然已经是连长了,就再给他提一级,让他当个营长。”团长觉得不合适,但又不敢顶撞,只好找个借口,说:“在营长里还没有减员的位置。”
林彪不屑地瞥了一眼团长,说:“这还不简单,多放一个副团长不就行了。”
林彪亲封李工良为营长,李工良有些诚惶诚恐,看着一屋子的干部,属他资历最浅,人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他谨慎地说:“我还年轻,我还是当连长吧。”
团长听罢,也觉得找到了真正的理由,补充道:“李工良才二十岁。”林彪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不满地说:“我才只有二十六岁。”
团长知道这句话伤害了林彪的自尊心,他生怕林彪误会他的意思,连忙解释说:“我是说他的作战经验不足。”“你作战经验就足吗?”林彪一句话就把团长噎了回去。
此后,李工良经历了黄陂大捷,参加草台子战役等大小战役数十次,直到长征结束后,他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员了。
红一军团进入山西腹部,率先占据了汾河的富庶地区,有了财源,部队也进行了扩编,他被调任到另一个团做代理团长。这几年虽然他战功卓著,但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升迁,这主要是因为他的脾气,他经常顶撞上司,落了个“撅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
人们都说他这个德性是林彪惯的,只能让林彪来调教他。其实,他跟林彪没有什么接触,他只是个副团长,像领取战斗任务,开什么重要会议,大多是团长政委的事。之所以说是林彪惯的,就是第一次林彪看到他打骂士兵并没有加罚他,林彪对待自己的部下如此地放纵是绝无仅有的;再就是林彪的一句话,他便从一个排长,一下子提升为营长。对此那些干部们都不服气,又不敢去惹恼林彪,就在各方面合伙排挤他。李工良又是个沾火就着的家伙,编制扩大了,人家都是水涨船高,却只把他一个人调任到另一个团去当团长,还是个代理的。
李工良感到憋气,去找师长。现在是师长,李工良当营长时,人家还是另一个营的副营长,在他原地踏步时,人家从营长开始,一路高升到了师长位置上。
他不满地对师长嚷道:“你说我怎么就弄了个代理团长?”
师长显得不以为然,说:“那就不错了,你知道吗?干部升职是归党来领导,是要经过师党委的会议研究决定,对你的情况,大家意见不统一,还是我力排众议,变通了一下,让你先当上这个代理,这样可以避免矛盾,过渡一下可能再扶正,不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吗。”
李工良却不买他的账,“党管干部?那我提营长时,不就是军团长的一句话吗?”
“那是特殊情况。”师长觉得话没有说到位,又补充了一句,“战争状态下的特殊情况。”
李工良一听,非常气愤,与师长争吵起来。后来是在政委的劝解下,李工良才气咻咻地离开了师部。几天后,师部来了通知,让李工良即刻赶往保安县城的红军大学报到。
李工良不知道上级是什么意图,还以为这事与他与师长的争吵有关,他跑到师部去质问师长:“师长,不给团长当就不给了呗,咋还把我这个代理给代到头了呢。”
师长没有搭理他,顾自在那里打着背包。
李工良一见师长不声不响,更加有气:“我问你话哪,你怎么不回答我。”
师长抬起头来,一脸的怒气,说:“你问我,我还不知问谁去哪,我这不也在打背包吗。”一看师长那架势,李工良反倒乐了:“咋的,咱俩一起去上学呀?”
师长哭丧着脸,说:“要是上学还好了呢,那是提拔重用,你不知道吧,我给你说说上一期的学员都有谁吧。”师长历数那些学员的名字,那都是部队里耳熟能详的人物,听得李工良直咋舌(这些人在解放后,全被授予了将军以上的军衔)。
“你说你去红军大学学习值得不值得?”
李工良自豪起来,但又觉得奇怪,问师长:“你去哪儿?”师长颓然地说:“让我去苏维埃政府那面工作。”
“那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你去呀!”师长背起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工良上次与师长的争吵,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告到了林彪那里。林彪很气愤,找到当时军团的负责人——这时的林彪早已离开了红一军团,可是他在军团里的权威还在,才让师长到苏维埃政府去工作。那个师长说得好听一点是被调离,说得不好听的话是被撤了职。
林彪提议让李工良到红军大学学习,借此想好好调教调教他。
李工良到了保安县的红军大学,他还不知道林彪是这里的校长。
开学典礼的那一天,二百多学员整齐列队,站在操场上。这时,几个人从学校办公房走出来,其中一个人威风凛凛走上了阅兵台。李工良认出这个人是林彪,小声对旁边的学员说:“他咋上这里来了?”
旁边的人剜了他一眼,说:“你不知道?他是这里的校长。”
李工良恍然大悟。林彪先是致词,说了欢迎,说了对未来的期待,又说:“毛主席说了,我们要把红军大学办成共产党的黄埔军校,培养出一大批的军事人才,有效地打击敌人。”
李工良很激动,能在林彪这里学习,可以近距离地与他接触,更好地学习作战经验。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林彪很少与他们这些学员接触,总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沉默寡言,就是见面敬礼,有时林彪回礼,有时视而不见。
但令学员佩服的是林彪给学员讲课,他说话虽然慢条斯理,却极为生动,也极为独特,与其他老师所讲的战术战法很不同,他认为红军不适合打常规战。谁都知道林彪素以善打运动战而驰名。在中央苏区时,他指挥大兵团作战很有经验,曾经整师整团地歼灭国民党的正规军。他形象地说:“我们红军就是要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让敌人摸不着头脑,才能有效地消灭他们。”
1937年,为了适应新形势,红军大学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简称抗大。
李工良说他没有在抗大学习到最后那一天,而是提前毕业了,让他到一一五师报到,他猜测自己的这次调动一定与林彪有关。
在师部的院子里,迎面看到林彪和聂荣臻走了出来,他连忙举手敬礼。
林彪对他视而不见,两人说着话从他身边走过,在与他身体交错时,他看到林彪眼中的余光从他脸上扫过,火辣辣地炙热。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脸。
进了报到处,接待他的那个管干部的领导,问清了他的个人情况后,就宣布了对他的任命,是去当营长。领导问道:“有什么意见吗?”
“只要有仗打,给我什么职务我都不嫌弃。”李工良爽快地回答道。
领导笑了,显得和蔼可亲:“你去抗大前,就已经是团长,这回当了营长,职务降了,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不舒服?”
李工良咧嘴笑着,说:“能有啥意见,就连林彪都降为师长了,我还有啥说的。”
“真有你的,你竟敢跟林师长相比。”领导哈哈大笑,然后说,“你没意见,而在乎职位的人啊,可是大有人在呀。”
“我在抗大的事,你也知道,人家没有抓我,没有判我的罪,就不错了。”李工良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我这个营长是不是林师长定的。”领导笑了笑,未置可否。李工良又说:“红军变成国民党的八路军了,只是人家的一股部队,我都觉得窝囊。”
“这只是一个编制问题,八路军还是要听我们党中央的。你在林师长手下不吃亏。咱们一一五师人马最多最强了。林师长的弟弟张浩,也就是林育英,他在另一个师当政委,连毛主席都开林彪的玩笑说,假如林育南不去世的话,八路军三个师就都让你们林家给包了。”
作为林彪的部下,李工良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光荣。
当年9月下旬,李工良所在的部队急行军奔向了平型关。一路上,他们看见到处都是溃退下来的国民党兵。李工良了解情况,他们回答说:“我们还没见到日本鬼子的面哪。”
李工良气得高声叫骂道:“没见到敌人就逃跑,你们也配做军人?”
对方却不服气:“你也别吹牛,一会儿看到敌人的阵式就知道了。日本鬼子有飞机坦克,炮弹炸得像雨点那么密,你说就咱们那几条破枪,跟人家对付,那不是找死吗?”
战士们闻听,顿时有些恐慌。这毕竟是一支刚刚组建起来的队伍,而且从来没跟日本鬼子打过仗,听了难免生出了恐惧心理,就连生死不怕的李工良心里也都没了底。
这时,传令兵过来了,传达调整部队的前进路线,林师长命令改走了小路。
小路艰险难行,有些战士在小声抱怨。李工良走着走着,悟出了师长的用意,师长是怕影响战士的作战情绪,才出此下策的。他带着战士们高喊八路军军歌,用来鼓舞士气。
平型关地势险要,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从平型关出来,是一条狭窄的沟壑,沟道中段长约五公里,沟深数十丈,沟底只有允许一辆车通过的宽度,而沟的两侧却是平坦的山地,这是打伏击绝佳的地形。
林彪决定在这里设伏,打击的目标就是日本的精锐部队,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部队受制于板垣中将指挥。这个部队威名显赫,自进入中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战败的先例。
雨后的二十五日,不可一世的日本板垣师团进入伏击圈,林彪一声令下,一一五师所有的轻重武器齐声怒吼。李工良所在团负责主攻任务,他率先带着他的那个营冲入敌阵。板垣部队作战十分顽强,拼死抵抗,死不投降。打到最后,双方开始了肉搏战,十分残酷,李工良举着大刀赤膊上阵,连杀几个日本鬼子,他也身中数刀,可是他愈战愈勇,直到自己倒在了血泊中。
林彪指挥的平型关战役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当战士们打扫战场时,看到李工良躺在了一堆日本兵的身上,还以为他牺牲了,准备抬起他放入车辆上时,他的身体突然蠕动了一下,一个战士惊喜地喊卫生员:“这儿还有一个活的!”
平型关战役之后,李工良在医院养伤,待伤愈归队,一纸调令将他调到某军分区去当司令员,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发展地方武装。不到半年时间,他下面的警备部队、民兵、武工队等各类武装就发展起来,他干得不亦乐乎。国民党政府对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采取限制政策,不给拨发任何的生活军需物资,毛主席号召根据地军民自力更生,发展生产,丰衣足食。很多部队都在开垦荒山,种粮种棉,保障供给。他所在的军分区,虽然大家的积极性很高,但收益却很差,他受到了军区的批评。
李工良很焦急,找来各方面负责同志商议,如何转变被动局面。
大家的建议五花八门,莫衷一是。李工良觉得没有什么创意,那些建议都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经验,可往往解决不了现实问题。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参谋长说:“我倒是有个建议,肯定赚钱,但不知道可行不?”无计可施的李工良马上说:“只要有钱赚,没有什么不行的,你快说吧。”
参谋长环顾左右,声音压得很低,说:“我们可以种鸦片。现在是战争年代,都需要这种东西做药材,我们可以联系药材商去找销售渠道,有了钱,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政委一听,坚决反对:“那可不行,这是违法乱纪的事,上级知道了,谁能负责任。”李工良不以为然:“行了,这个责任我来负,你们都别参与,到时候都往我身上推。”政委和一些持反对意见的人,一见李工良态度坚决,也就不言语了。李工良强调了纪律:“你们不同意是不同意的,但一定要保守机密,不许外露,如果我听说谁要是泄了密,别说我他妈的翻脸不认人,我枪毙了他。”
李工良带着相关人员亲自选址。他在偏僻的大山里,划出后山坳的一块地来种植鸦片。为此他还派出了重兵把守,四周的山顶都布上了流动岗哨,封锁所有进入的路径,发现一切可疑人员都要送到他这里来,他要进行亲自盘问。
他经常骑马到山坳里来,每一次看到植物的成长,他都喜滋滋的。快到入秋时,整个坳地的植物都呈现着油汪汪的绿叶,长出鲜艳的花朵。跟他一起来的药材商夸奖说成色非常好,绝对能卖出好价钱。
李工良望着喜人的景象,欣喜若狂,在心里盼望着最后的收获。他回到军分区,兴奋地用手比划着对生产部门的负责人说:“你们知道不,就咱们那块地,药材商说了,至少可以换来三十筐的大洋,白花花的大洋啊!甭说养活咱们军分区,就是咱们军区,乃至整个根据地,咱们分区也是富得冒油的大户人家。”
正当他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憧憬着那白花花的大洋到手里的时候,有人不知怎么就将此事反映到了三人军事协调小组。国军代表和美军代表为此大做文章,说他们接报,说共区有人私种大烟。借此向共产党方面施压,说要到苏区来突击检查。
八路军总部马上启动应对方案,林彪也开会要求各军区彻查,坚决不留死角。接受命令的军区首长害怕的就是李工良那里出现问题,他们知道李工良的刁钻,便叫来分区的政委,连蒙带骗带恫吓,政委终于坚持不住,说了实话。
军区首长把这作为政治任务,要求必须彻底铲除鸦片,可谁都知道李工良这个人的脾气,人家商量了对策,就是在三人小组来的那一天,找个借口将李工良骗到军区来开会,那面由政委负责带队,铲除那片植物地。
李工良来到军区开会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首长净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让他产生了某种怀疑。在休息时,有人偷着告诉他,说来的时候遇到了八路军总部的人,陪着三人小组去了他们的分区。
李工良一听,不禁大惊失色。他倒不是怕那些人发现他种鸦片,而是怕误入了军区首长的圈套,他便试探着去向首长请假。
“今天这个会议很重要,你不能走。”首长看到了李工良怀疑的神情,坚决地说。
首长的神色,应验了自己的猜测。他借故说去茅厕,趁着首长一个不注意,溜入了马厩,牵出马来,不巧还是遇上了首长。首长忙阻止他,首长说:“我们还准备了晚饭,咱们还要一起喝两杯呢!”
“留着下次来再吃吧。”李工良嘴上说着,已经飞身上了马,扬尘飞驰而去。
政委将三人小组派来的人留在了军分区,那面布置战士紧急锄地。三人小组派来的人,并没有去军分区的管辖领域各处去视察,他们只不过来走走形式,吃了顿饭,抹掉一嘴的油,便回去交差去了。
一看那些人离开,政委真是后悔莫及。
李工良一气骑到了后山坳,他见到了最为惨痛的一幕。那块绿油油的植物园又变成了荒坡,战士们干得很彻底,几乎是片草不留,气得李工良痛哭流涕,回来不等进院就开始大骂特骂政委是猪头猪脑子。
政委只好硬着头皮忍着,让李工良掘了他十八辈的祖宗,就差应现他在会上说的谁泄密就枪毙谁的保证了。最后,政委只是硬硬地回了他一句:“那块地,给你留着做祖坟吧。”
政委也不理会李工良在他身后的咆哮,骑马直接去了军区,向首长坚决要求,说啥也不再跟李工良做搭档了。如此一来,政委还被提了,当了军区政治部的主任。
李工良也去军区闹事,闹得军区首长实在没有了办法,只好给他们军分区拨粮拨钱,作为铲除鸦片损失的补偿。
李工良从军分区司令员被撤下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一个女性,也就是他现在的老伴。当然,他的老伴那时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这一段经历不想赘述,这涉及到李工良的尊严,更不应该由我辈来说三道四。
当年,李工良在街上看到一群人正在追赶着一个姑娘,跑到他身边时,他一把拽住了那个姑娘。他以为那些人是欺男霸女的流氓呢,便高喊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抢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些人一看是个军人,也不敢冒失,都说是请小姐回去结婚的,说她在逃婚。
李工良低头一看,不禁喜上心头,原来是个漂亮的学生娃,穿的也是学校的服装。姑娘气喘吁吁地向他说明:“这是家里包办的婚姻,他们非让我嫁给一个比我大的富豪当三姨太,我当然不同意了,趁着今天结婚他们不注意才逃了出来。”
李工良觉得这是家事,也不好再多管,本想劝一劝那个姑娘,可是姑娘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哀求道:“长官,你可要救救我呀,我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去当三姨太呀。”
她这么一说,让李工良心生怜悯,自己还光棍一条,而资产阶级却为非作歹,一下子娶了三房老婆。他一拉姑娘,对那些人说:“要结婚,让他们到军分区来接你们家的小姐。”
他是想用军分区的衙门唬唬他们,以为那些人不敢去那里接人。可没想到刚过一个时辰,就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唢呐乐器声,径奔军分区而来。
李工良忙带着士兵来到大门外。外面接新亲的、看热闹的已经是人头攒动。带头的老者,自称是姑娘的父亲,是来接人结婚的。
战士们就势冲过了水楼子周围的障碍,打进了水楼子的大门。敌人仍然顽强抵抗,从楼上顺着楼梯往下面扔手榴弹。
李工良急中生智,让战士找来了柴禾,堆在门里,点燃火这么一熏,没多大的工夫,上面的敌人果然从窗口中打出了白旗。
李工良让他们把武器顺着窗口扔下来后,才让他们举着手从楼门中一个个走了出来。
评功授奖时,并没有像李工良与那个团长约定的那样,那个团长仍然立了大功。虽然这个团长也找过纵队首长推让,但纵队首长坚持将一等功给予了他,因为是他们那个团冲进剿总指挥部,俘虏了东北“剿总”副司令范汉杰。祝捷庆功大会颁奖的时候,李工良并不知晓,当时他正带领着一个排的战士押送一批战俘在后方途中。
其实,这是师长的调虎离山之计,他是怕李工良闹情绪,才交代给了他这个“艰巨任务”,并说让李工良去看看正在后方的老婆。由于战事紧张,他老婆生下个孩子,来到人世都过了百天,也没有见到他这个亲生父亲。
李工良听到师长这么一说,当然乐于接受这个任务,他还以为这是对自己特殊的照顾哪。他没有识破师长的诡计,其实这样的任务,只需要一个连排长就可以完成,哪用得着李工良亲自前往。
当时李工良一心只想见到他那未曾谋面的儿子,一路上显得兴致勃勃,与那些士兵们随意地开着玩笑,还与那些战俘们交流着他们熟悉的战斗经历。
这些战俘都是国民党上校以上的高级军官,一共有二十四人,他们都是李工良所在师俘虏的。这里面还有些人与李工良在抗日战争中曾打过交道,所以谈起话来十分轻松。
李工良一副胜利者自居模样,兴致勃勃,谈笑风生。
他们一直朝北走,沿途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是解放区了,走到哪里都受到各地政府的热情接待,晚上借宿在老百姓家里,也没有觉得不方便。
过松辽河后,也就只有半天的路程就到后方的总部了。李工良感到十分轻松,他马上可以到总部交差,然后就可以与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儿子会面了。他绝对没有料到的是危险也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在松辽河的北岸是一片繁密的松树林,一行人光脚趟过了河后,李工良让走了半天路的战士和战俘们坐下来休息。
战士们正在重新穿鞋打绷带,正在这时,负责硏望的哨兵,偷偷地回来,附在李工良的耳边悄悄地耳语了几句。李工良连忙站起身来,随着他走了出去。
哨兵向李工良报告说,在松树林的侧翼几公里以外发现了可疑的迹象。
李工良走出松树林,哨兵一指那个方向,远远眺望便能感到尘烟滚滚席卷而来。他忙拿起望远镜,镜头里呈现出几千号人的国民党军队。
李工良感到情形严峻,如果去总部的话,正好与这股敌人遭遇;如果往回走的话,也会被敌人发现。
李工良让哨兵将押送俘虏的干部和党员叫过来,几个人过来时,都已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问题。待大家坐下来,李工良先是把正前方向的敌情进行了通报,然后,李工良目光凛凛地说:“今天咱们开一个临时的党员会,研究一下如何渡过我们眼前的危机。”
有人提出先隐蔽起来,等待敌人过去后再出发。他的意见马上遭到其他人的反对:“倘若敌人发现了我们,我们再做应变,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么,我们就按原路退回去。”又有人提建议。
“那也不行,要是就咱们几个人还好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带着这些俘虏,行进的速度肯定会很慢,再说俘虏们要是发现敌人部队后,不听从我们的指挥该怎么办?”
“那么,也就只好放了他们了。”
“放了?”李工良眼睛一瞪,说,“放了他们?他们回去后,一个团长很快就能发展成一个团;一个师长回去后,就是一个师;他们还会接着与我们作对。人是绝对不能放。”
李工良感到进退维谷,其实他早已经有了打算,别人也未见得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别人都怕担当责任,不敢说出来。
“团长,你说怎么办?”
李工良大手一挥,说道:“全部就地枪毙!”
“团长,那怎么行啊,我们对俘虏是有政策的……”领队的排长说。
李工良拦住他的话头:“政策是人定的,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没时间考虑那些了。”
“团长,这是要负责任的。”
李工良毅然决然地说:“责任由我来负,马上执行命令,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
几个人看到李工良阴沉的脸,谁也不敢再言语了。李工良亲自布置了这次枪杀战俘的行动,他和包括他在内的四个带短枪的人,把子弹集中在一起,查验后,子弹共有四十多发,李工良说:“这些子弹足够了。”
“我们用小枪来执行,声音较小,我们再找件棉袄把枪包起来,声音就不会传得太远,加上敌人的嘈杂声一定会掩盖枪声的。”李工良说。
这二十四个战俘在李工良叫那些党员走后,从几个人紧张的表情中,都已经猜测出什么事情了,他们分析可能是遭遇到了大部队。他们一直在底下窃窃私语,几个看守他们的士兵几次阻止都不能生效。
李工良从小树林走回来时,正在议论的战俘们突然鸦雀无声,惊恐地望着李工良。
此时的李工良脸上露出了笑容,故作轻松状,为了安抚这些人,他还朗声大气地说道:“刚才一场虚惊,还以为撞上了你们的队伍,可是一看才知道,原来有我们的一个部队去往长春方向,现在我们穿的服装都是你们供给的,全都他妈的一个颜色。”
几个战俘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他们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时出现的是他们自己的人,他们将都不会得到好下场的。
“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决定把你们分成四个小队,可以沿着不同方向行进,以免我们再撞上什么样的队伍,一队由我亲自带队。”
李工良为了确保执行的迅速,他做了分头布置,准备在同一时间行动,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些战俘六个人一组,划分后,分别准备由负责人带队离开。
有几个战俘的脸上又出现了疑惑的表情,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军官,当然不好欺骗,一时间轻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了起来,所有的战俘都没有站起来。
“你们快站起来,我们要在晚上到达总部基地。”看到李工良的耐心,那个排长已经显得不耐烦了。“不急,不急。”李工良制止着排长说。
此时的李工良已经心急火燎了,但是表面上他还显得十分的耐心,说:“你们不必担心,你们都跟我党打交道多年了,我们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我们对俘虏都有政策,你们也都有妻室老小,我们能那么不负责吗?我们的政策是只要缴枪了就不杀嘛。”
李工良说得入情入理,这些人终于被李工良制造出的假象所蒙蔽,几个人放心地站起来列队,随着各自的领队走了过去。
只有一个人没有动。李工良知道这个人,他是个国民党中重要的上校谍报参谋长,姓黄。李工良走过去,拨弄他一下。黄参谋长马上站了起来,对李工良说道:“李团长,我要跟着你领队的这一伙一起走。”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走?”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心里没底,还是跟着你比较放心。”
李工良无法再跟他计较,他分析着与敌人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近,时间不等人,他嘴里嘟哝出一句粗话后,说:“那你就跟我们走吧。”
李工良带着七个士兵,加上七个战俘,走向树林的纵深方向。
走出大约一百米,隐约听到远处隆隆的机械声,时间已经相当紧迫,李工良听到在他们的另外一个方向,一种沉闷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另两个方向也响起了相同的声音。他知道那些部下们还没有走出他要求的距离,就已经开始执行他布置的任务了。
情况紧迫,容不得他再做犹豫,李工良马上命令几个战士分别将几个战俘隔离,然后由他来亲自处置战俘。这些国民党军官也都是久经沙场见过世面的,当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沉闷的声音,预感到大祸临头,马上就有人开始高声叫喊。李工良一急,对几个拿着长枪发愣的战士吼道:“快按住他们。”
李工良已经握枪在手,将自己的棉大衣撩起一角,走到第一个战俘的身旁,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那个人訇然倒地。第二个战俘惊愣之间,李工良的枪声已在他后脑海上炸响,又连续撂到了三个都没有费什么劲,有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李工良已经利索地解决掉了。
等到准备处理第六个人时,麻烦事便来了。李工良需要换弹夹,那个人趁按着他的士兵不注意,猛地向后一撞,士兵被撞了个仰面朝天。大家还在愣怔间,他已经跑到了树林边,李工良抢过士兵的长枪,没待瞄准,就是一个点射。那个人踉跄了一下,便跌倒在树林边的水沟里。
这是一声很清脆的枪响,很容易招致敌人部队的注意。事不宜迟,李工良将长枪掉转过来,拉上枪栓,准备解决最后一个战俘。
剩下的最后这个人,就是那个国民党的上校谍报黄参谋长,他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说话都哆嗦了:“李团长,请不要开枪,咱们是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李工良的枪动了动,还是将枪口抬高了一寸。“我是打进敌人内部的地下党。”
“打进敌人内部?有什么证明吗?”“这……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没有办法来证明你的身份。”
“只要让我随你们一同回到总部去,我会拿出证明给你们看的。”“这不行,现在大敌当前,已经容不得我有考虑的时间了。”
“那好吧,我告诉你,是李克农将军亲自派我打入敌人内部的。”
李工良当然知道我军的李克农,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固执地说:“我不能相信你的话,你即便说的都是真的,我也绝不能把你放虎归山。没有办法,在这紧要关头,我只能让你成为冤死的鬼了。”
李工良的话音未落,手中的枪声已然响起,姓黄的参谋长立时倒在了血泊中。
不知是黄参谋长的神经紧张,还是他真有冤情,倒下后,腿却一直在剧烈地抖动。李工良以为没有打中位置,又在他的脑袋上补了一枪,随着枪声,他的天灵盖取下去了一半,白色的脑浆迸溅了李工良一身,很明显这个人不可能再存活了,而这个人的尸身拖动着他的两条腿仍然抖动不止。
几个战士看得目瞪口呆,对李工良说:“可能他说的确实是真话。”
李工良也是心惊肉跳,但嘴上却说:“别相信他的话,这是他为逃生所施的诡计。你说他为什么不早说呢,直到咱们处决了几个人之后才说?”
其他的三组人也过来集合了,李工良严肃地说:“今天的事情,我会向总部首长汇报,你们回去后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李工良担心刚才这几声枪响,会引起敌人部队的注意,而直到李工良他们撤离出这片树林,他所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敌情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严重,根本就没有遇到敌人的任何骚扰,顺利地来到总部。李工良的心情十分沮丧,后悔当时的贸然行为,倘若他将这些俘虏隐蔽起来,完全可能躲过这一场劫难的。后悔归后悔,毕竟还是做了出来,他只好听凭上级领导的处置了。
在后方指挥部,他向总部几个首长汇报押送战俘的整个过程。
几个首长面如死灰,默默地抽着烟。说到执行枪决时,有一位首长突然插话,问道:“战俘里面没有人向你表明自己身份,说是我们的人吗?”
李工良迟疑了一下,撒谎说:“没有。当时我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他们要是知道我这样做,肯定会反抗。”那位首长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说:“在那里面肯定有打进敌人内部的同志,我们想核实一下他们的身份都来不及了。”
那位首长说过这些话后,便沉默不语了,一直静静地听着李工良的叙述。
李工良汇报后,总部主要首长恶狠狠地看着李工良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这让李工良心惊肉跳。虽然李工良与这位首长过去也有过交往,但这位首长不只是比李工良资格老,甚至比林彪资格还老,李工良在他的面前怎么也硬朗不起来。
“李工良,你虽然年轻,但你也是受党教育党龄最长的同志了,我党优待俘虏的政策,你应该是清楚的,你这样做会给我党带来多大的损失呀!”主要首长严厉地说。
“当时……当时是特殊情况嘛。”李工良支吾道。“那也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嘛,你们到这里来不是很顺利吗?这说明了什么?不就是说明还未到最后的关头嘛!”
“后来的事情,我们确实难以预料,我认为当时情形万分紧张,你说,要是你,你该怎么做?”李工良强词夺理。
“如果真是你所料定的那样,这些俘虏真要是押送不到总部,我可以把他们释放。”
李工良十分惊讶,他想不到主要首长会采取这种办法。他疑惑地问道:“那不是等于放虎归山吗?”
“放虎归山怕什么,他们不服气,还可以再较量嘛。这才会显示出我们共产党人的大度,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这有什么不好?”
李工良无言以对。
刚才那个插话的首长,显得痛心疾首地说:“最可气的是你没有验明他们准确的身份,就胡乱杀人,那里面很可能就有我们的同志呀。如果真的有我们的同志,他们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我们自己同志的手里。这些打进敌人内部的同志,是整个战役中最大的功臣,他们使我们少损失了多少人啊,他们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
主要首长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说:“把他先关起来,交给军事法庭审判吧。”
李工良后来的问题很严重,因为在调查中,那几个战士交代了当时那个黄参谋长曾表明过身份。
李工良回到总部基地的第十一天,才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满脸胡子的李工良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李工良满面愁容地对妻子说:“我终于有后代了,就是枪毙了我也不怕了。”
那是总部首长特批了李工良与妻子孩子的见面,那时的他吉凶未卜。军事法庭已经开庭,他预感到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不久,军事法庭进行了初审判决,判处李工良死刑。意外的是李工良在被关押了半年时间后,突然被放了出来,后来李工良知道,自己能够免于死刑,这是林彪一句话决定的。
军事法庭将对李工良的判决书上报给东北的第一领导人林彪最后签字。林彪对着那张标有李工良名字的判决书,红笔轻轻地举起,
突然又把笔放了下来,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也许是李工良的名字在他的心目中极为深刻的缘故吧,也可能是因为红一军团能活下来的将士太少了。他将笔扔向一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死的不是都已经死了嘛,何必呢。”
李工良就是这样活了下来。
下篇
李工良的一生都充满着传奇,最传奇的就是他官运不佳,而且是越当越小。论起来,像他这样一个1929年参加革命,并由他的老团长介绍入党的老党员(需要说明的是他的那个老团长在1956年第一次授衔时就是上将),他参加过二万五千里的长征,经过战争的枪林弹雨,能活到参加新中国建设,本身就是个奇迹。他的那些老战友即使看到了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天,到今天能活在世上的革命老前辈也是凤毛麟角。李工良现在已是九十七岁高龄了,仍然是精神矍铄,思路敏捷,俨如一个白发的不老翁。
东北野战军南下时,李工良还关在军事法庭的监狱中。后来东北人民政府宣布了对他释放的决定,李工良悲喜交加。他步履维艰地走出监狱那扇大铁门时,没有看到自己的妻儿,却看到外面有一挂马车等在那里。看见他出来,从马车上跳下一个人,迅速地跑了过来。
“团长,我来接你了。”那个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李工良仔细端详了对方,认出来这是原在红一军团时他的老部下,他代理团长时,人家还是个连长。对方先是介绍了自己,李工良才知道人家是负伤留在了地方,在市委任书记。
书记一边接过李工良的行李,一边说:“上级领导安排了你的工作,你去我们那里市委做组织部副部长,主管党组织建设。你要是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考虑。”
李工良出了监狱,正愁自己没有工作呢,对这样的安排哪里还有挑剔,问:“是哪个领导考虑了我现在的工作?”
书记只是神秘地一笑,并未回答他,便转移话题:“我们市委那些车辆都随军南下了,只能用马车来接老团长,寒酸了一些呀!”
“嗨,我是一个蹲过大狱的人,有如此待遇,是你看得起我。”李工良说的这些话是真心诚意的。
书记将李工良直接送到了他的家门口,李工良的妻儿正等在家里,并准备好了饭菜为他接风。李工良没有想到书记为他安排得这么周到,他简直是感激涕零了。
李工良到市委组织部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太适应。他一直是在行军打仗中度过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风风火火闯九州的人,哪里干得了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再就是昔日的老部下现在是市委书记,反过来领导他,也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正好这个时期搞土地改革,成立工作队,在市委机关抽调了一大批干部下到农村去搞土改。
李工良找到书记要求下去。书记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带着一个土改工作队,下到县里,指导县里土改工作。他听县里汇报说土改工作推行得非常不顺利,大多数农民都对土改进行抵制。他指示所有的工作队都要深入到基层农村,去抓典型,只要有了典型,就能以点带面,把土改的工作经验在全县推广。
他不但做指示,还亲自带队下到农村。他到了哪里,就按照过去苏区根据地的土改的办法来执行,打土豪分田地,将地主土豪拉出来批斗游街,这么一搞,极具威慑作用,所以土改工作进行得都很顺利。
但还是有一个工作队工作并没有什么进展,向他汇报说:“我们进的是堡垒村,主要是遇到了钉子户,定那家是地主成份,人家不接受。那个地主人情关系都不错,他们还支援过解放军,而且他的儿子都在革命部队中做领导。”李工良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了自己那个地主岳父,他还一直把当年被撤职的罪过,归结在岳父的出身上。他气咻咻地说:“我是当领导的,而我岳父还是地主哪,那有什么,该定什么成份,就定什么成份,该批斗就批斗,决不能心慈手软。”
他领着工作组去了那个农村,与农会委员商量,说:“我看应该先开一个斗争大会,然后游街示众,一定要打掉他的嚣张气焰,为的是杀鸡给猴看。”
农会的委员开始都不同意,后来他让工作队的人分别去做工作,人家只好保留了意见。他拍板决定开斗争大会,并亲自安排了几个贫雇农的发言。
那天,按照既定方针执行,一切还都很正常。先是把那个地主押上了搭好的土台上,然后就是一些群众上台发言,那都是工作队准备好的发言方式,他们只是鹦鹉学舌,装腔作势地控诉着地主的罪行。
“他把我们当牛做马,不当人看待……”
台上那个人表演得很逼真,声泪俱下,将情绪引向了高潮,下面的工作队员趁机带头呼喊口号:“打倒地主!”
这时,地主家的长工自己走上台去,坐在主席台上的李工良问明了来人的身份,他还有些自鸣得意,以为是刚才那些人的控诉产生了效应呢。可令他没想到是长工一把扯住刚才控诉人的衣领,挥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们说的那些是人话吗,天地良心呀,你们都拍拍胸脯,看看你们是不是都昧着心说话。我的东家都是怎么对待你们的,都让你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谁家有了大事小情,哪个不是人家帮了你们?”
那个控诉者自知理亏,挣脱了长工,逃之夭夭。
长工这么一闹,会场秩序大乱。长工鼻涕一把泪一把,在为自己的东家歌功颂德:“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穷要饭的,不是东家收留了我,说不定现在早饿死冻死了。人家帮助我盖了房,帮我娶了妻子,我才有了儿子,东家对我恩重如山哪。”
李工良命令民兵把他拉下去。民兵上台去拉他,长工索性抱住了东家的大腿,嚎啕大哭:“你们要是斗争我的东家,那就斗争我吧,让我替东家挨批斗,游我的街好了!”
形势急转直下,开会的农民开始要求工作队释放地主,会场顿时乱了套。
李工良迈步走上台去,怒气冲天,指挥民兵把长工带下去。为了压住阵脚,他急中生智,一指长工,说:“你们把他拉回村公所去,枪毙了他!”
他声威大振,果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所有的人都不敢再胡闹了,趁乱离开了会场。
正当李工良指挥大家收拾会场,准备把地主押着游街时,来了男男女女一群人,他们连哭带嚎,高低让李工良还人。李工良早把刚才押走长工的事给忘了,莫名其妙地问人家:“你们让我还什么人?”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冲了上来,嚎叫着去抓李工良:“你杀了我丈夫,你还我丈夫!”
李工良猛然醒悟,想起长工的事,不禁大惊失色,他问那两个押走长工的民兵:“是你们干的?”两人不以为然,说:“不是你命令的吗?”
“哪来的子弹?”
民兵还有些洋洋得意地说:“我们跟工作队同志要的子弹,回到了村公所我们就把他给毙了,还通知他们的家人去认领尸体。”
当初李工良说枪毙长工只是个策略,因为那几个民兵枪里根本没有子弹,把长工押回到村公所,他想那些民兵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能那么轻易动手哇。谁知他们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竟然跟工作队队员要子弹来执行他的命令。
他追悔莫及,但也无法再挽回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硬挺,坚持着说:“我们对扰乱会场秩序的坏分子,就是要枪毙!”
家属并不买他的账,情绪十分激动,把会场上的那些标语口号连撕带扯,桌椅板凳也被砸得胳膊腿分了家,会场一片狼藉。那些刚才吓得偷着走的村民,又都返了回来,围在会场跟着起哄,闹得不可开交。
局面失控不可收拾,村民抬着长工的尸体去了县里伸冤,要求惩办凶手。地主家里的那几个做干部的儿女听说后,也赶回家里来,调动了各方面的力量,向市委施压。
市委书记听了汇报后,显得无可奈何,只好决定撤回下到各县的土改工作队,并亲自出面向家属道歉,还给死者赔偿了一笔可观的抚恤金,才把事件勉强压了下去。
李工良无法在市里呆下去了,通过组织调动,他去了铁路物资材料厂当厂长。以前离开了部队,他的心情一直都很郁闷,当时的铁路属军事管理,抗美援朝期间,他管理的材料均划列为军事物资,他所在的这个铁路局正是出国要通过的最后一道关口,军事物资都是通过这个关口源源不断地向朝鲜战场上输送的。在材料厂里,他对自己的工作还算满意。
那一年入冬,铁路局成立了铁路职工学校,当时学校是按部队方式组建的,铁路局当年的第七联合大队就是这个学校。
第一期学生绝大部分都是从江苏浙江上海一带招来的,这些学生从小就生长在江南水乡,初冬的江南仍是柳绿花红,而此时的东北已是冰天雪地了。那些学生大多是头一回来东北,哪里晓得南北气候反差有这么大,都没有携带御寒的衣服。
解放战争时原在李工良那个团的一个营长,在打锦州时负伤留在了铁路工作,任第七联合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后来学校的校长,他面对着一帮哭哭啼啼的学生们,一筹莫展。
后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老首长李工良,他听说李工良在物资材料厂当厂长,其中的一项重要物资就是部队的制服。为了打动老团长,他带着这些南方来的学生直奔物资材料厂。
看到昔日的部下,李工良非常高兴,可又有疑虑,问道:“你带了这些娃娃们来干嘛?”
老部下承认自己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找他来解决棘手的问题。他向李工良说明了来意,希望能够得到老团长的帮助。
李工良对他的处境表示了同情,但又有些担扰:“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在我这里的服装都是运往朝鲜战场的,全都是军事物资。”
“现在全国人民都在支援前线,常香玉都捐了飞机,你说志愿军还能缺这几百套棉衣吗,你就通融一下吧。”
部下苦苦地哀求他。
李工良显得左右为难,说:“你去找铁路局解决呀。”
“铁路局要是能管,我还能来找你老团长?”部下使用激将法来刺激他,“我是没有任何办法才来找你的,我想老团长一定会帮助我们解决问题。现在看来,老团长到了地方以后,性格都变了,过去顶天立地的老团长,现在都不知哪去了?”
几个女生此时的哭声配合了他的话语,果真起到了意想得到的效果。李工良把眼一横,喝斥道:“哭管什么用,要是哭能取暖,我可就不管了。”
女生马上止住了哭声。
李工良冲着办公室高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应声快步跑了出来。李工良向部下介绍说那个人是负责运输工作的副厂长,并让他去领棉制服。
副厂长对李工良的做法感到担心,提醒他说:“这可都是给志愿军的制服,是按人头拨发的,擅自挪用军用物资,会出事的。”
李工良暴跳如雷:“你没看到孩子们在挨冻吗?你招人家来上学,又不给人家棉衣穿,是想冻死人家呀。算了,我不说了,要是出了什么事,由我来负责!”
副厂长只好让职工将成捆的棉衣包裹搬出来,当即开包让这些学生们穿上。学生们冻怕了,全都捡肥大的衣裤来穿,为的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此一来,学生们个个都像个棉花包,互相对望,让人啼笑皆非。
李工良咧嘴开心地说:“你们这些小笨熊哇,以后挣了钱,可别忘了还钱啊。”
李工良没想到这会惹下滔天大祸,这些棉衣都是按人头拨发的,几百套的衣服给了学生,就有几百个战士穿不上棉衣。
这件大事惊动了志愿军总部首长,他动怒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是什么人?”
有人介绍了李工良的情况后,总部首长更是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吼道:“林彪没有枪毙他,我可以枪毙了他!”在中央军委直接过问下,将李工良逮捕。
东北局的老领导去监狱探望他。他心里清楚,东北局的老领导哪里会轻易来看他,不是问题严重了,人家哪能有那份闲心。
李工良哭了,这在他的历史上是少见的。
“你说抗美援朝前线物资重要哇?还是这帮娃娃穿衣重要哇?战友们现在冰天雪地,没有了棉衣,怎么能打击侵略者?孰重孰轻,你怎么搞不清楚哇?”
东北局领导在跟他讲道理,李工良也不想多听,他知道这次犯下太大的罪过,已经在劫难逃了。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这件军需大案却不了了之。释放他以后,先是让他去南方学习了两年多的时间。回来后,便悄悄地将他安排到了另一个铁路局的资料室工作,后来成立了图书馆,工作职务是副馆长,论起来只是一个副科级别的干部。
李工良一次又一次躲过劫难,侥幸生还。后来在图书馆工作的几年里,他过得还算平静。作为一个图书馆的副馆长,并没有什么招惹是非的事,而且还可以读一些书,补充了很多的知识,使他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这可能也是领导安排他去图书馆的主要意图所在。
旧账重提,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李工良副馆长的职务,根本不属于造反派抢班夺权的对象,之所以把李工良牵连进来,却是因为图书馆牌子上的那几个字。
那几年,李工良的历史已经鲜为人知了,大家只知道李工良的资格比较老,但很少有人清楚李工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档案一直是由上一级的主管部门内控,他接触到的人也都是下层的一些人,很难披露他的历史。每次填写干部履历表时,李工良总是有意地少写几项,以免别人猜忌。
图书馆是在资料室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在做图书馆牌匾时,有人提出来最好由名家或主要领导人来题字,这样会为图书馆添光加彩,可是大家议论来议论去,只是愁着没有人能够办成这件事。
李工良就任图书馆的副馆长,感到自己无功受禄,需要表现一下,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写封信要一幅字还不容易吗?”
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李工良,以为李工良在吹牛:“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呀,那些领导人和名家现在都很难接触,何况现在各种各样的建设都需要题词题字的,据说向他们求字的人很多,还要给很高的润笔费,即使那样,他们也不会轻易应承的。”
“你们说最好要谁来题字呢?”李工良问道。
有人开玩笑地说出一个中央领导人的名字,说他虽然行伍出身,但写着一手的好字,还经常发表诗作,被人称之为儒将,像他那样的人为图书馆题字,既文雅又响亮。
李工良笑着说:“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嘛,只要我写封信过去,不出几天,他就会将墨宝主动给咱们邮过来。”所有的人听后也没有太认真,只当李工良说了一句玩笑话。
几天后,李工良将写有铁路图书馆的墨宝拿了出来。所有人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大家经常从报上见到这个领导人墨迹,又都觉得是真的。为了确认其准确性,怀疑的人坚持要看一看那封来信,而李工良只让他们看了一下来信的信封和邮戳,这才让他们深信不疑。
图书馆的那个牌匾一直到今天都是这个企业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文化大革命期间,随着这个领导人被打成了走资派,李工良也成为了被怀疑的对象,造反派对李工良的历史背景经过一番调查,终于把他深挖了出来。李工良曾经杀长工、杀二十四个战俘等事件由此公诸于众。在他们的意识里,尤其不可饶恕的是在战俘中还有一个我党打进敌人内部的同志,可见其问题的严重程度。
在审问中,造反派问道:“你故意枪杀这么多战俘,又杀害了我们的农民兄弟,你这样的罪过,为什么没有受到历史的审判?”
“就是因为受到审判,才会调我到这里来当副馆长。要不然……”李工良欲言又止。“要不然你会怎样?”造反派追问道。
“我想至少也应该作为这个企业的一把手吧。”李工良并不把这些年轻人当回事。
“那你就是我们要打击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造反派在想李工良的罪名,“你应该是逃跑的走资派,或是漏网的走资派。”
“你看我像吗?”李工良乜斜着眼睛说道。
“你没有被判刑,是谁决定的?”造反派追问道。“我听说好像是林彪司令员亲自决定的。”李工良说。“什么?你一个区区小人物,怎么能与我们的林副统帅有关,他哪里还会管得着你这个家伙呢?”造反派讥笑道。
李工良执拗地说:“那你们就去问林副统帅好了。”
李工良又一次被判处了死刑,这是他一生中的又一次劫难,是造反派给定的。当时很多人被判了死刑,而且很多都立即执行了,用不着什么复议上诉一类的法律程序。那时的社会很混乱很随便,判谁的罪,只是一句话的事,多少人死于造反派的棍棒之下,至今已无法统计。堂堂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又如何呀,不是被迫害致死了吗?李工良怎么能与之相比。
事情就是那么怪,只有李工良的死刑迟迟地没有执行,也许这是因为李工良提到了林彪,他们才如此慎重,不敢贸然行事。
最为可笑的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借着外调的机会,竟然还想去见一见他们朝思暮想的副统帅。如此一来,这些人真的去了一趟北京,还没有接近戒备森严的毛家湾,就被荷枪实弹的警卫拒之门外了。
这些人大失所望,回来后,对李工良的事也就不那么感兴趣了。这么一拖就是几年,李工良一直过着囚狱生活。直到解放军支左,铁路局的军代表不知接受了哪个领导的授意,来了不久,就开始动员造反派释放李工良。由此,李工良再次逃过他生命中的又一劫难,才会有幸安享晚年。
那个逃婚出来的女学生,跟李工良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最后患了脑血栓,五年后去世。年迈的李工良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气盛,那么趾高气扬了,原来动辄他就要发脾气骂人,在晚年,当他面对患有脑血栓的妻子时,无论妻子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会友善地笑笑,最多说几句自嘲一类的话,借以掩饰难堪。
1982年,李工良从图书馆的副馆长的位置上退休,当时只享受副科级待遇。
他能够享受今天的省部级离休的待遇,还是他在红一军团代理团长时的排长,后来是他所在的那个省的省长一句话改定的。
1979年以后,拨乱反正,开始为冤假错案平反昭雪,人们的上访告状,成了那一段时间的主要话题。李工良本来不屑做这一类的事情,可是他的儿女们却一直都在受牵连,因为他的历史问题,都在下面当工人。
儿女们都为父亲的传奇经历而骄傲,可骄傲只能是骄傲,不能换来任何的实惠,当时讲究干部待遇,待遇就是一切,住房电话工资干诊小车等等,就连洗澡,也为那些享受处级以上待遇的干部准备了单间小池子。
我曾经与李工良在探讨腐败问题上有过激烈的争论,他说他那个年代共产党给予的,是干部应享受的待遇,而不是腐败。
我却不那样认为,我知道困难时期,老百姓吃糠咽菜时,而县团级以上的领导却开着小食堂,伙食标准就不说了,就说他们每人每天可以享受的一斤牛奶,即使不在困难时期,牛奶都是奢侈品,你说是不是腐败?
李工良大骂我叛逆,一派胡言。但当时,他经得起儿女们的胡言乱语,却经不起妻子的嘲讽,他只要与昔日那些战友享受的待遇一比,就能分出高下来。他终于动摇了,动手写了一封信,通过已经是相当一级领导的战友,将信交由省委的秘书转给了省长。
这位省长听到秘书的汇报后,疑惑地问道:“李工良还活着吗?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就是军级的干部了,享受省部级待遇是理所当然的。”
省长的话,改变了他的生活条件,家里所有的情况急转直上,一切都沿着好的方向发展。在纪念辽沈战役六十周年前夕,电视台拍了一部电视专题片,有人想到了李工良。
那天,电视台的记者陪同着李工良来到锦州辽沈战役烈士陵园,梁士英铜塑纪念碑的两侧,是新建的两排长长的牌坊碑刻,上面密密麻麻地镌刻着烈士的名字。
李工良认真地查看着一些让他熟悉的名字,移动着沉重的步履,一边走一边对我说起他熟知的人,熟知的战斗故事。
他突然停下了,默默无言地伫足在碑林的中间位置,他用饱经沧桑的手反复抚摸着一个名字,表情悲壮,两颗沉重的泪珠夺眶而出,滚落在地上时,我听到了两声沉闷的坠响。
责任编辑 咏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