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平的音乐剧《云•冈》

林 育

一、引言

2009年9月初,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而举办的各类献礼演出活动中,由山西省委宣传部、山西省文化厅主办,大同市歌舞剧院、云冈石窟研究院隆重推出的大型原创音乐剧 在北京天桥剧场隆重上演,为人们带来一次感悟历史、体味人生,获得心灵震撼与强烈视听冲击的审美体验,并获得专家和观众的高度赞扬。

音乐剧《云•冈》是以中国历史北魏前史为历史背景,在鲜卑民族迁徙和征战并最后统一中国北方的历史业绩基础上,以浪漫的艺术虚构而创作,弘扬了中华民族追求光明的艰苦奋斗精神和民族团结、和谐发展的美好理想。该剧创作班底中荟萃了国内各方面艺术精英。音乐创作则由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唐建平担任。

总导演赵明是中国舞剧界导演之一,曾获得过诸多国内高级别的文化奖奖项。该剧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分别由战友文工团演员、老兵与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独唱演员喻越越出演。同时,该剧由国家舞台精品剧目《云南印象》的舞美师孙天卫任舞美设计,曾为北京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设计服装的造型师李锐丁担任该剧的服装设计。

音乐剧创作,在欧美有丰厚的积累,而在我国则还处于发展和起步阶段。音乐剧《云•冈》的音乐在借鉴欧美音乐剧表现形式又能够有所突破,在充分发挥音乐剧艺术特点又能够确立独特个性风格方面有成功的表现:首先,它跨越了专业音乐和流行音乐的分界,成功地将西方现代作曲技法与歌剧、流行、摇滚多种元素有机地融合、渗透,用史诗般的笔触描绘历史、塑造人物,并着力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彰显出鲜明时代特征和作曲家个性特征;其次,对于作曲家唐建平而言,虽然初次涉足音乐剧创作,但是却凭借丰富的艺术想象和精湛的作曲功力有机融合戏剧性和歌唱性,在良好营造戏剧氛围同时,推出一首首风格迥异,同时又“过耳成诵”的歌曲。在音乐剧演出后几次的专家研讨会上,专家们一致对于音乐的成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特别是对于剧中女主角演唱的《时光》一曲给予高度的赞誉。

作为关心中国原创音乐剧发展的音乐工作者,也作为唐建平的朋友,笔者有幸观看了音乐剧《云•冈》在北京天桥剧场的演出,深深地被音乐剧中的剧情和音乐所感动。

二、创作特点

从总体上看,《云•冈》实现了中国音乐剧创作理念和写作手法的突破和发展,它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1.以器乐化特性音调与主导核心贯穿全剧

以特性音调与主导核心贯穿全剧,是西方作曲家常用的结构方法。它的特点是主题形象集中鲜明,在贯穿中发展,在统一中求变。《云》剧音乐在融会贯通歌剧、音乐剧体裁,流行音乐和中国民族音乐气质基础上,围绕两个主要音乐因素铺陈开来:

(1)飞翔主题

全剧开幕,一个极富有个性并具有召唤性的特性音调便先声夺人。这个极具张力的连续上行跳进的四度音程Sol-Do-#Fa(G-C-#F),强烈地宣泄出鲜卑族先民向往光明和向往飞翔的豪爽性格,我们可以把它看作“英雄性格”的代表。这个充满飞翔力量的合唱主题,带动了全剧的音乐“飞翔” :

谱例1《去飞翔》

(2)歌唱主题

这是在《云》剧所有唱段中几乎都能发现的,与“英雄主题”相对应的“抒情主题”。它是以下行级进Sol-Fa-Mi三音音列作为主干音的主导动机。它时而深沉委婉,时而英武威严,时而壮阔宽广,时而奔腾热烈,展示出主题核心作为塑造音乐形象、抒发思想情感时的可变性与兼容性。

它在序曲中出现时,带着史诗般的宽阔气息,而在战争场面时出现则挥洒英勇和无畏,在母亲期望孩子的歌唱中又是那样的深情和善良:

谱例2—1《妈妈盼你快长大》

随着乐思的发展,音乐的结构也逐渐转换功能。在这个过程里,主题也在流动、变形,但它的性格是清晰可见的:

谱例2—2《妈妈盼你快长大》

这个因素在年轻力冈的唱段中,通过强烈舞蹈节奏陪伴又创造出那样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音乐形象。

谱例2—3《闪耀的星》

而在女主角彩云《时光》的唱段中,这一简单的素材又淡淡融化在那样委婉而感人至深的优美旋律中。

谱例2—4《时光》

特别令人拍案惊奇的是,在宫廷庆典的音乐中,在散发浓郁西域风格,欢快泼辣的歌舞场景中,这个因素依然闪烁其中。这是一个宏大的绚丽的场面,近乎10分钟的歌舞中负载了艺人颇具煽动性的高歌,男女主角互相爱慕和爱恨交织的复杂音乐表现。

用主题核心或主导动机衍生、发展音乐,是西方古典-浪漫时期以来许多作曲家(如舒曼《a小调钢琴协奏曲》、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结构作品的重要手段。20世纪中叶,中国的专业音乐作曲家们在舞剧《红色娘子军》、京剧《杜鹃山》等优秀作品中都运用了这样的技术手段,而《云•冈》将这一手法娴熟运用于音乐剧,正是对传统作曲技法的传承和发展。

2.鲜活而具个性的旋法结构

我们知道,在所有音乐表现要素中,旋律因具有最为直接的传达基本音乐信息的作用而显得尤为重要。

近些年来,国内大多数流行音乐的旋律写作,和大多数歌曲的艺术质量,较之过去的歌曲写作,实际上处于下滑状态。可能是为了追求所谓的市场需求,大多数歌曲往往千人一面、了无新意,“口水歌”式的低俗、媚俗甚至“弱智化”的旋律大行其道。在《云》剧中,唐建平则以“器乐化”的、融合了专业和流行元素,不同于老旧旋法观念与欣赏习惯的大气豪放呈现出鲜活而有棱角的态势。从具体的形态上看,他在本剧中所运用的旋法技巧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几种:

(1)主题核心的延伸、变化,使得旋律始终保持着它的延续性和鲜明性格特征。

(2)调式、调性的渗透、游移,揭示、刻画出主人公内心丰富的情感,刚柔相济、收放自如。

(3)棱角分明但又是精心设计的性格化大跳,使旋律极具张力,遒劲有力、起伏跌宕的线条展示出硬朗、舒展性格特征却又令人荡气回肠,如在母子星夜一场戏中,二重唱《爱永远》中深情的歌唱,通过旋律中音程上下大六度和大九度的跳进,抒发着令人热血沸腾的音乐情感。就连全剧的核心如《加冕》这样大段的咏叹,也很少见到为国人熟知的“五声音阶”的痕迹,他写得简洁却饱含深情,整个旋律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华丽煽情,但因内在的激情而令人难忘。如下面这个片断,主人公口语化的宣叙一字一音,借音程的大跳造成的运动,强烈地呼喊出内心的渴望,而调式音阶形成的调性变换和高音区的叠句,又让听者的心随音乐的起伏而掀起波澜。

谱例3《加冕》

《云•冈》的音乐常常出现让人为之感动的闪光点,让人在大气磅礴、挥洒自如的宣叙中感受到人性深处闪亮的光芒和藏而不露的细腻深情。他的旋律常常出人意料,但却符合剧中人的身份、地位、性格,既有歌剧与流行的巧妙结合,又有传统和现代的有机融合。还是上面一曲的后半部,对明天的憧憬向往,让主人公的心充满幸福和甜蜜,也让笔者为之深深地感动。

谱例4《加冕》

三、结语

通观全剧,在唱段的设计、布局上,唐建平在“英雄性”与“抒情性”的对比、兼容上把握得不错。几个写得很精的唱段给我很深的印象:开场的《去飞翔》、第七曲《热血沸腾》、第十曲《征战》在不断升腾运动感极强的音乐中,彰显着运动感极强的雄性活力;第五曲《放飞生命的希望》、第十一曲《醒醒吧,父亲》、第十三曲《爱-生命中的等待》则尽显男、女主人公的焦虑、激动、期待,交织着心中爱与恨的矛盾、冲突。

值得一提的是,《爱-生命中的等待》这段极为重要也极为精彩的爱情二重唱对演唱者的专业技能无疑是一个挑战——每次演出完,歌者的内衣都可以拧出一把汗水!而第十八曲《时光》的浪漫情致,则得到大家众口一词的赞美。舞蹈评论家冯双白先生高度赞扬说:这样抒情优美的歌,是近年来中国音乐舞台上非常少有的。第二十曲《尾声》颂歌体的宽广、宏大、辉煌形成鲜明对比,使得全剧的结构既起伏跌宕又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总体上说,下半场的音乐随剧情发展和高潮的推进而越发精彩——从无伴奏的拟音唱法合唱到独唱,从深刻揭示人物内心的男女主人公大段内心独白到激昂起伏的爱情二重唱,从长达9分钟的《宫廷庆典》,到口语化的宣叙、深沉委婉的咏叹,从领唱、重唱、合唱再到乐队热烈的演奏,载歌载舞、诙谐绚烂,都是本剧值得注目的亮点。

音乐剧《云•冈》的创作是成功的。上面简略分析仅仅是笔者观后和聆听录音后的感受。在为这部音乐剧喝彩之余,笔者也感到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如:1.剧中的朗诵和独白稍嫌繁赘,不知作曲家是如何考虑音乐和对白比重关系,也许是编剧的创作意图使然?2.虽然刻画人物内心情感的大段唱腔写得很有水准,但交待剧情和叙事性的音乐略感不足。3.音乐的演绎中,个别演员的演唱水准略感不尽如人意。

另外,关于剧名,笔者以为抽象的剧名《云•冈》和戏剧性的剧情有些脱节,让人难以理解。据说艺术家们原本取了一个非常诗意的剧名叫《彩云飘过山冈》,因为当地宣传云冈石窟的要求,而改为《云•冈》,而剧情却与云冈石窟无关。这样做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人们对于剧情的理解。

(本文照片除署名外均为于庆新摄)

林育 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理论作曲指挥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责任编辑 于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