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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文化“勾云形”类玉器文化意义再探讨

2009-01-20倪玉湛

艺术百家 2009年6期
关键词:红山文化演化文化特征

倪玉湛

摘 要:红山文化的“勾云形”类玉器,主要有“勾云形”器和“带齿兽面纹佩”两种,造型均比较奇特。有关这两种玉器的诸多问题,学界尚未达成统一意见。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它们的装饰母题、大致的演化及相互的关系再作探讨。认为“勾云形器”为龙的演化,“带齿兽面纹佩”为鸮的变体,二者最初的构形均与红山玉龙有关,它们形制的发展演化,仍遵循由具体到抽象、由写实到图案化的普遍规律,这一规律还可从钻孔工艺的精进和佩戴方式的改变中寻求到证据。

关键词:红山文化;勾云形器;艺术形式;带齿兽面纹佩;母题;演化;文化特征

中图分类号:J509.9文献标识码:A

红山文化是我国北方地区一支重要的新石器时代文化,距今约6500-5000年,其得名于上世纪30年代在内蒙古赤峰发现的“赤峰红山后遗址”,后经数代学者的不懈努力,现已在其分布的范围和年代的跨度以及基本内涵等许多问题的探讨上取得了可喜的成果。[1]在当今中华文明起源的多元一体化视野下,红山文化成为中华文明源头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明发达的程度之高,使得“与此同时代的中原地区,迄今还未发现能与红山文化坛、庙、冢和成批成套玉礼器相匹敌的文明遗迹。” [2] 红山文化玉器以其优良的质地、独特的造型、精妙的工艺以及神秘的蕴涵,在中华玉文化中独树一帜。在众多玉器品类中,有两种玉器特别引起论者的注意,即勾云形器和带齿兽面纹佩。本文为行文方便,采用杜金鹏等学者的做法,将此二器合称为“勾云形”类玉器[3](图1、2)。

勾云形器和带齿兽面纹佩在形制与工艺上有着一定的相似,如整体皆为片状的横长形,周边薄而有刃,器身均镂雕出卷曲的弯勾。在器身的四隅,亦有呈翻卷状的弯勾。多数器物至少有一侧表面刻有浅凹槽,并且走向与器体结构一致。对于此类玉器构造祖形的研究,各家众说纷纭,未成定论。而对于此类玉器的考古类型学上的演化探讨,由于缺乏可靠的地层依据,各家之说更是林林总总,莫衷一是。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勾云形器和带齿兽面纹佩形制特点的分析,尝试对它们的装饰母题和相互关系进行探讨,通过考古类型学中的标型学与“逻辑关系分析法” [4]的运用,尝试对它们形制上的发展演化进行分析,并提出相关的证据。

一、勾云形器:“龙”的演化

勾云形器的造型与带齿兽面纹佩近似,所不同的是其器身仅有一枚卷勾,下部也没有成排的“兽齿”,且四隅的卷勾形状较为简洁。对于勾云形器构造祖形的研究,已有众多学者发表了各自的意见,主要有动物说、云气说、玫瑰花说、旋目兽面说等[5]。本文倾向于动物说,认为勾云形器构造的祖形当为红山文化的典型器物——玉龙,且勾云形器是由玉龙不断图案化、抽象化发展演变而来。

1971年,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的农民曾掘出一石质蜷体龙形器,后经专家确认,该器为玉质,属红山文化器物(图3)。此器高26厘米,整体呈“C”形,墨绿色玉质,通身琢磨,背部居中有一穿孔,吻部前突,眼为梭形,头后有长鬣贴身高扬,造型遒劲有力,潇洒飘逸。玉龙的出土曾引起巨大轰动,学者最初考证其属于红山文化[6],新近的观点认为其可能晚至夏家店下层时期[7],但笔者仍认为这件玉龙可能是红山文化的遗物[8]。玉龙的造型颇为奇特,其很有可能由红山文化的另一类玉器——玉猪龙演变而来。玉猪龙以辽宁建平所采集的一件最为著名(图4),该器通高15厘米,整体为玦形,缺口处首尾相接,肥首大耳(似猪),圆目,面部阴刻褶皱,吻部微突,并有两对獠牙外露。而玉猪龙的祖形则可上溯到早于红山文化的查海遗址所出玉玦,红山文化玉猪龙很可能是在查海玉玦的造型基础之上,通过添加具象的猪首而制成。红山文化的这类俯首勾尾的玉器造型,影响波及黄河下游与江淮流域的诸原始文化,并影响了后世商周玉器的制作。

以上简要讨论了从玉玦到玉龙的演化过程,而从玉龙到勾云形器的演化,则是这一演化过程的质变与飞跃,这是玉龙从相对的具象形到抽象的几何形的演化。张朋川先生在论述仰韶文化彩陶纹样的发展演变时曾指出“原先表现单一氏族或部落的纹样,尤其是写实的拟生性纹样,已不能表现范围更广的部落联盟的远为复杂的内涵,因此必须进一步去设计和创造新的复合纹样,这样就由写实的具象纹样经过分解、简化又复合成示意性的意象纹样。” [9]可见若从此角度出发,玉龙造型演化的质变,也应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从玉龙演化为勾云形器,有一个关键问题必须指出,即杨泓先生所讲的关于玉龙的放置习惯问题:“龙背居中有一穿孔,如系绳悬挂,全龙呈垂首拱背钩尾的形态,并不象今日人们在照片上所见被摆成钩体昂首向前的样子,那只表明有些现代人并不了解古人的审美观念也不懂得如实复原古物形态之重要。” [10] 若将玉龙横向放置与勾云形器作对比,就会发现勾云形器的主体部分正是首尾相接的龙的形状。因此,勾云形器为玉龙的演化无疑。

从玉龙到勾云形器的演化中,存在一个必须解答的问题,即勾云形器中除龙首后的“长鬣”状卷勾外,其余三个卷勾的添加是出于何种目的?若以现代眼光观察,系绳悬挂的“垂首拱背钩尾”的玉龙,在视觉感受上的不平衡性显而易见,若在其周围添加三个卷勾,则整体上更趋于均衡与稳定,这只是出于视觉感受的考虑。采取这种处理方式,其结果并未减弱原有形象的视觉效果,又由于形式上的更加对称、均衡与稳定,这种视觉效果反而会有所增强。这正像张晓凌先生曾指出的:“在拟形器的发展中,主体审美意识中的抽象能力不断以节奏、韵律、组合、构成等因素去影响并强化相应的造型观念,以致成为制作过程中起主导作用的构形趋势。” [11]

二、带齿兽面纹佩:“鸮”的变体

红山文化玉器中有一部分是象生的动物形圆雕,计有猪、龟、蝉、鸟等。其中,鸟形玉器不仅数量较多,而且在工艺、造型和风格上具有一致性的特点,如造型多为扁体,形象概括简练,常用平行的凹线来表现翅羽,因此较为生动地塑造出了展翅高飞的鸟形象。红山文化中的鸟形艺术品,在辽宁阜新胡头沟[12]、喀左东山嘴[13](绿松石质)、凌源三官甸子[14]、建平牛河梁[15]、内蒙古巴林右旗[16]等红山文化遗址中均有发现,也有一些采集品为部分博物馆所收藏。对于这些鸟形象,发掘报告中或称为鸟,或称为鸮、鹰,并未明确指出定名的标准。钱益中先生通过敏锐的观察,指出红山玉器中的鸟形器“均显露出鹰科猛禽的主要特征”,并根据其头上有无两簇突起,细致地区分为“鸮”与“鹰”两大类[17]。图5所示鸮形器,双翅平展,尾羽张开,作展翅欲飞状,双翅与尾羽用线纹刻划出齐整而有序的羽毛。头部较为写实,呈倒三角形,顶部刻划出鸮类猛禽所特有的“翎毛”,眼部也予以较真实的表现,喙部较尖,背部有一对“牛鼻孔”,供穿绳系戴之用。所谓牛鼻孔,是指在器物的同一侧先打出两个紧挨着的外大内小的孔,孔并未穿透器物,然后再斜向将两孔打穿。在红山文化中出现的鸟形器应与当时人们的图腾或巫术信仰有关,而并非出于单纯的装饰目的。红山文化地处上古之时的“东夷”文化区,而恰恰就在这一地区,有着坚实而悠久的以鸟作为其艺术形象的传统。[18]

图5 玉鸮(辽宁阜新胡头沟出土)以上简要论述了玉鸮的造型特征,下面是对带齿兽面纹佩的探讨。由于其器身上呈对称分布的由卷勾组成的巨大“双目”、器身下部并置的一排齿状物及其两侧的“獠牙”,学者将其定名为“带齿兽面(动物面)纹佩”。[19]又由于带齿兽面纹佩奇特的造型特征,使学者们专注于对其构造祖形的讨论。有学者指出其构图特征与后世的饕餮纹极为类似,认为是早期形态的饕餮纹形象,[20]也有学者敏锐地指出了其与鸟类玉器的相互联系。[21]若仔细分辨带齿兽面纹佩的基本特征,依然会发现其与玉鸮的造型特征十分接近。虽为横长形的片状透雕,带齿兽面纹佩表现的仍然是一展翅欲飞的鸮鸟形象。图1中的带齿兽面纹佩两侧的卷勾明显表现的是鸮的翅膀,其上有随卷勾形状变化的浅凹槽。器身上部隐约的两个突起,正是鸮类猛禽头顶上的两簇“翎毛”,下部的一排齿状物,当为颈上的羽毛或为展开的尾羽。此外,更具鸮的造型特征的是一对处于同一平面上的卷勾状的双目,在众多的禽鸟类中,唯独鸮类的两眼处于同一平面上。因此,带齿兽面纹佩虽然在形式上与玉鸮一类的圆雕作品有很大的出入,但在构形的处理手法上确十分相似。故本文认为,带齿兽面纹佩表现的极有可能是鸮类猛禽,因此可视作玉鸮的变体形式。

由于“带齿兽面纹佩”的出土和传世数量相对较少,对其形制的来源问题一直困扰着学界,其总体面貌虽近于鸮鸟的形象,但并非是从圆雕的玉鸮直接演化而来,实际上应与勾云形器类似,同样与玉龙的形制有密切的关系。史前时代的许多图形、图像均具有多元性、复杂性的特点,其形象可能是由多种装饰母题拼凑而成,以用来表达当时更深、更广的复杂社会内涵。“带齿兽面纹佩”整体上虽为鸮鸟的表现,但其最初的构形则应是由玉龙“两两相背”拼合而来(图6),也有学者认为其应是由两件“勾云形器”拼合而成[22],由于勾云形器本身就是从玉龙演化而来的,所以两种结论并不相悖。1983-1985年发掘的牛河梁遗址群第二地点一号积石冢4号墓[23]出土的两件相背放置的玉猪龙,虽尚属孤例,但或可以解释带齿兽面纹佩构形的最初来源(图7)。对于这种通过一种装饰母题的组合来表达另一种装饰母题的原因,应与当时复杂的

社会背景有关。此外,两两相背的玉龙由于组合方式的不同,还出现了与带齿兽面纹佩不同的样式,如图8所示,此器主体部分亦由两条玉龙相背结合而成,但两卷勾呈中心对称分布。王仁湘先生曾将此器定为带齿兽面纹佩的变体形式,这是可取的。

三、大致的演化与相关佐证

关于“勾云形”类玉器类型学演化方面的研究,由于缺乏可靠的地层依据,红山文化的分期问题尚未解决,因此“勾云形”类玉器形制演变的情况还很难确定,目前仅能对其进行标型学的分析与逻辑上的推理。不同的学者由于其自身的直觉感受以及知识背景的不同,得出的结论往往各不相同,甚至会有所背离。且利用此种方法所得出的结论是否一定接近历史的真实,还有待商榷。因此,这仅是一种理想化的处理方式。目前,将“勾云形”类器分作带齿兽面纹佩与勾云形器两大类已得到学界的广泛认可,但在二者之下如何继续分型并在同一型下进行式的演化的探讨,由于材料所限,难度颇大。而关于各式在演化过程中的相互影响问题,更是无从下手。本文亦不能解决此问题,但对其形制大致演化的方向可以略作探讨,并寻求相关的佐证。

如果以进化的眼光来观察史前的许多美术作品,其形制的演进似乎遵循着一条客观规律,即张朋川先生所讲的“走向意象表现之路”[24],李泽厚先生所讲的“由写实的、生动的、多样化的动物形象演变成抽象的、符号的、规范化的几何纹饰”[25] 这一总的趋势和规律,半坡鱼纹的演变即为典型一例。究其原因,可能与绘制技巧的提高有关,或与原始审美思维的不断深化有关。这一规律无疑体现了人类主观能动性的不断提高、认识能力的不断深入以及审美能力的不断增强。而后期的抽象纹样虽摆脱了其早期的具体形象,但是带给人们的却是一种更加具有形式感、普遍性与易读性的形象。因此,带齿兽面纹佩与勾云形器的演化,或许也遵循着这一规律(如图9、10)。从勾云形器的演化序列中可以看到,玉龙这一具体的“动物”形象,在随后的演化过程中,早期还留有其造型的特征,但越往后期发展越趋向规整,以至最后变为完全抽象的几何造型。还有一点应当指出,某一具体的动物形纹样,在经历了抽象化、图案化的发展演变过程之后,其原先的具体形象,并不会完全消失殆尽,而被另一种具体的形象所完全替代。因此,尽管带齿兽面纹佩与勾云形器晚期均变为了抽象的几何形,但其还是保留了其祖形的显著特征。此外,本文所提出的演化序列,限于所见带齿兽面纹佩多为公私藏品,勾云形器亦缺乏可靠的地层依据,所以仅是一种推理与猜测,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且这种演变并非单线进行的,应当有若干的纵向演变及横向的交错影响。图11所示的勾云形器,两侧卷勾明显具有带齿兽面纹佩的特征,或为二者相互影响的产物。

“勾云形”类玉器的发展演化,还可从钻孔工艺的不断提高以及佩戴方式的转变中寻求佐证。早期的勾云形器,常在龙背部居中钻有一孔,多为对穿,孔径外大内小,对接处往往会错位,这种孔应是供穿绳系戴之用。随后,在勾云形器上出现了并列的两到三个对穿孔,或许是为了穿系的方便以及提高穿绳之后的稳定性。然而从穿系的功用上看,勾云形器背面的牛鼻孔则显示出钻孔工艺的不断提高以及佩戴方式的逐步完善。牛鼻孔虽早已出现在圆雕的玉器中,但在薄片状的勾云形器上出现应当略晚,往往处在器身背面的四隅(图12)。牛鼻孔的优越性在于既不会破坏器物正面的整体性,又在防止器物在佩戴过程中来回翻转的问题上比对穿孔的稳定性要强得多。此外,钻有牛鼻孔的勾云形器亦有可能被缝缀于衣物之上,而非穿绳佩戴之物。图13所示勾云形器“龙背”处虽有三个穿孔,背面无牛鼻孔,但这三个小孔的孔径内外相等,工艺水平仍较对穿孔为高,当为晚期作品。且此器右下侧亦有两个小的穿孔,从这两组小孔边缘的横向磨痕来看,此器亦很有可能被缝缀于衣物之上使用。同时,由于佩戴方式的改变,勾云形器从早期的两面均琢有凹纹转变为晚期的仅有一面琢有纹饰。因此,通过观察钻孔方式以及佩戴方式的变化,确可以为“勾云形”类器的器形演化发展提供时间先后的佐证。

四、结语

红山文化的勾云形器和带齿兽面纹佩均为扁平状的雕刻器,二者最初的构形均受到红山文化玉龙的深刻影响。但是,或许因为观念上的差异,致使带齿兽面纹佩朝着表现鸮鸟的方向发展,以致有些带齿兽面纹佩到后来无法辨出玉龙的原形,这也成为学者们对其释读的主要障碍。二者在各自的发展演化过程中,均遵循着一条普遍的由具象到意象的客观规律。在器形发展演化的过程中,钻孔的工艺与佩戴的方式也在随之发生改变。这些均对研究原始社会艺术品的功能与形式的演化具有现实意义。同时,对此类玉器构造的祖形及大致演化序列所作的探讨,还是探究其背后深层的社会、文化、审美等问题的前提。本文由于资料所限,虽未能系统全面地勾勒出“勾云形”类器发展演化的全貌,但通过分析已可见一斑。此种探讨还应当把此类器物置于其整个文化的器形或纹样的发展谱系中加以研究,更为全面、可靠。(责任编辑:郭妍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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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笔者认为,玉器与陶器不同,由于其不易损坏,可长久使用,故单凭墓葬与陶器的分期并不能彻底解决其断代问题,纵使其在晚期墓葬中被发现,亦有可能属早期的器物。在无确切相关材料参考情况下,学者推断此件玉器要晚于红山文化,主要的理由是玉猪龙与玉龙之间不存在直接的演化关系,中间当有若干缺失的环节,那么其必然要晚于红山文化时期。学者的分析自然有理,但若本文提供的从玉龙到勾云形器的演化序列成立的话,那么玉龙还是属于红山文化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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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Hongshan Cultures Hook-Cloud shaped Sort of Jades

NI Yu-zhan

(School of Art,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Jiangsu 215123)

Abstract:There are two main types of hook-cloud-shaped sort of jades in Hongshan culture: the hook-cloud shaped jades and the teeth and animal-face shaped jades. Both of them are very particularand mystic. But many questions of them have not come to an agreement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 In this paper, the decorative motif of the jades, the evolution of the jades, and the correlation of their shapes will be discussedon the basis of the former study.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hook-cloud jades evolved from the jade dragon, the teeth and animal-face shaped jades is the variant shape of the jade owl. Both of their shapes are relevant to the jade dragon originally. The evolution pattern of their shapes is from the concrete to the abstract. Accompany this process, the drilling technique and the wear fashion also evolved.

Key Words:Hongshan Culture; Hook-Cloud shaped Jades; Teeth and Animal-face shaped Jades;Motif;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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