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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免费旅游”

2008-10-29王士敏

安徽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民权扫墓葱花

王士敏

那个遥远的记忆中的清明节使他没齿难忘。

娘披着清晨的薄雾到邻居家借来了一瓢白面,和了面团,裹了少许的葱花和碎盐,便抽动着干涩的木风箱。当一股股幽香飘散的时候,娘把这一个特别的葱花油饼用粗布白手巾裹了,递到他的手上,这是他步行三十华里去闫寨为烈士扫墓往返的口粮。娘目送他离开家,又喊住他,塞给了他五分钱,说路上渴了找人家的凉水喝,人家要不让喝你就给他钱。娘为他这次远行想得真够周到的。他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家。

扫墓仪式结束的时候,一轮红红的太阳在正南方悬挂着,大地也有了几分暖意。同学们可以分散回家了。有人建议到兰考县十华里左右,给焦裕禄扫墓,顺便看看县城的楼房和柏油路。他便默默地跟着他们走。他没有想到他这一走竟是艰难的苦涩的旅行路上的第一步。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要开始四十多华里的返回之路。葱花油饼已经享用完毕,五分钱也只剩下了三分,返回路上将在饥肠辘辘中捱过。这时他听见了一个洪亮的声音:“走,爬货车去,到内黄集下车回家不足十里路。”他们这群“小牛犊”大胆地爬上了头朝东的货车。没有人查车票,没有人驱赶,货车就哐当哐当地喘着粗气离开了兰考车站。太阳已经落山,只留下一片微红。路边的树木次第地被货车甩在了后边。微风轻轻地吹着,他听见有人大声高呼:“我真伟大,我坐过火车了。”

内黄集火车站已经看得见了,货车却依旧气势汹汹地开动着,不大一会儿这车站就被甩在了身后。车厢里没有了欢声笑语。他觉得他的心在咚咚地跳,饥饿感也时不时地袭来。野鸡岗车站早已过了,民权车站也就在眼前了。车厢里的人都心事重重的瞪着眼。刘老大说话了:“别怕,到民权咱村的熟人多,见了他们肯定有吃的又有住的。”当他一阵少许的欣慰之情刚涌起不久时,民权县城闪闪烁烁的电灯光亮也被货车甩在了身后。

这时阴暗的天空竟飘起了潇潇的雨丝。离家越来越远了。

货车终于像累得喘着粗气的老牛慢慢地停住了脚步。他借着昏黄的灯依稀地看到了这是谢集站。他们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不知道离他那黄沙漫漫的老家有多远。停了就好,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俄顷,车厢外来了几个声色俱厉的人,他们人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灯,就像《红灯记》里李玉和提着的那种号志灯。“干什么的?快下车。”一声声喝斥传来。保中是四年级小学生,胆最小,他见审问得急最先答了话。“我们是学生,去给列宁扫墓去了。”他把“烈士”说成“列宁”了。“混账,能得不轻,去给列宁扫墓!”这粗野的声音响过,大家才觉出保中说错了。一溜十多人像从战场上押来的俘虏,被喝斥着来到了谢集火车站。一阵盘查后提号志灯的人和颜悦色地说:“你们这些学生也太大胆,爬货车太危险啦。等着吧。来了客车让你们坐上车返回。”同学们开始有了兴奋,于是,便又谈笑风声,还三五一群坐在牛蛋似的白炽灯下玩走“四子”的游戏。

西行的客车终于来了。车站里的几个服务员喊:“你们别挤在一块,分开车厢上车。”没有坐过火车的农村孩子都有些害怕,都跟着刘老大挤在一个车厢口,车站的服务员见状也不再帮忙说情了。十几人像一群饿急的马蜂聚在车厢口。列车员十分认真地验票。他们都胆怯地瞪着眼睛。三分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那边已有工作人员晃动着绿色信号灯。这里也有人喝斥他们快离开车厢。列车缓缓地启动了,刘老大鬼点子多,他急走几步就去抓车厢门把手,一大群学生也急急地去追,刘老大被服务员一把抓住,死死地拽着不放松。列车哐当哐当地离开了。刘老大被推搡着往亮着电灯的小屋里去。刘老大感到不妙就不愿挪步。结果挨了重重的一拳和恶恶的一脚,被摁在小屋里仅能放下屁股的脏兮兮的小木凳上。服务员训问才下车的几个没有票的人时,刘老大偷偷地溜出了小屋。他一挥手,一群人都跟着他往车站外边跑。刘老大站在一团暗色中小声说:“咱再往西走一站吧,在谢集咱都上不了车啦。”

他们十几人就沿着铁轨旁的土路无精打彩地走。一大会儿看见前面有灯光有人就说车站快到了。刘老大往后看时见一束强光慢慢地冲来,就说:“咱快点跑,看能赶上这趟车不能。”就这样紧一阵慢一阵地运动着,保中终于顶不住了。保中哭了。保中说:“哥,我饿得一点儿也走不动了。”保中他哥说:“走不动咋着,剩下咱俩更没有办法。走吧,到下一个车站我给你讨要个烧饼吃。”望梅止渴,保中也异常艰难地到了孔集火车站。刘老大到车站里一问,天明才有西去的客车,没有票还是上不了车。刘老大提出再走一站路。大多数人却要在这里等车。在这里无奈地等了两个多小时,真正体验了饥寒交迫的痛苦。“咱慢慢走,走一点就离家近一点。走着也比在这坐着暖和。”刘老大还说:“您不走,我可要走了哈。”没有了刘老大更不行,十几人便默默无语地跟着他走。这一走又一两个小时。

而此刻,家中的大人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结了伙到学校里查问。老师和家长们就分成几路四散着去找。难熬的冷夜就在焦急中慢慢地过去。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天明时,他们来到了宁陵火车站。刘老大去询问,回来后脸上仍然布满了无奈的光。他们就又爬上了西去的货车。清明时节的凌晨是寒冷的。他们挤在车厢里瑟瑟发抖,等待着货车的启动。保中冻得又哭出了声,刘老大就训他。

货车,这列向西的货车终于启动了。过了三丈寺就是内黄集,已经看见内黄集了。货车还是没有停,继续向西行。太阳羞红着脸钻出云层不久货车又在兰考县火车站停下了。一夜多的时间他们又回到了原处。

刘老大拍板,车是不能再坐了,我在这等着,给大家半个钟头的时间,只要不偷不抢弄吃的去吧!

他虽然也饿得眼冒金星,却始终扯不破脸皮去讨饭。他在臭水坑里洗了一把脸。干了,脸上就像抹了层浆糊似的难受。

又一次等齐人之后,他们又开始踏上了步行回家的四十多华里漫漫黄沙路。走一阵累了,躺在地上歇一会儿再走。路啊,你怎么这么漫长。就这样走走停停无数次,在西边的太阳又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到了家,终于到了家。

他想哭,哭这清明时节的免费旅行终于结束了。

几十年过去了,社会、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却常常想起那次苦涩的“免费旅游”。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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