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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之旅

2008-10-21

作家 2008年10期
关键词:广陵散刘星嵇康

欧 南

一、缘起

我觉得任何东西都会有传承,或者是口传心授,或者是祖传,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对于前者,因为有说得清楚的传承关系,一目了然。而对于后者,那就是机缘了。机缘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一种复兴或者回归。比如孔子好周公,一生竭力推崇周公的礼乐制度,这是精神的崇拜而不是师承或者血缘的延续。对于知识分子来说,这种传承的意义比单纯的技艺传承更能激起他们的兴趣。

当年嵇康临刑于东市,当着三千太学生的面说:“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这段公案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它不但为《广陵散》铺上了一块神秘的面纱,更可以看成是古代知识分子在黑暗现实面前的精神绝唱。

其实,我们可以从嵇康的性格来分析他为何不传授《广陵散》。嵇康好老庄,提倡“越名教而任自然”,喜欢自由随性,不受拘束,更不愿意为现实妥协。嵇康被山涛形容为:“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狷介孤傲,他不肯轻易传授《广陵散》的原因想必并不是不愿教,而是学的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档次。

魏晋名士恃才傲物,简傲任诞,心理的因素是强烈的仇视现实、反抗礼教。刘伶、阮籍可以整日大醉;嵇康、向秀可以打铁取乐。而这种状态下的士人的取向性和对人的要求是很明显的。一首乐曲或许在嵇康眼里并不算什么,嵇康不可能像有些民间艺人那样,为了生计轻易不会把祖传的技艺示人。他所关心的或许是谁来演奏它,是否能达到乐曲所展现的精神层面。嵇康不肯将《广陵散》授予袁孝尼,显然不是认为他学不会、学不好,而是认为在精神层面上袁孝尼不够格。嵇康在《琴赋》中曾经说过:“非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可以看出嵇康对于精神修养的苛刻,他并没有将弹琴当成是一门手艺,而是把它看成是个人内心精神的体现。

在魏晋时代的士人中,嵇康的音乐修养在同道中是最好的,留下过一本《声无哀乐论》,一篇《琴赋》,系统地探讨了音乐美学思想。而从精神修养和音乐演奏技艺上来说,嵇康在中古时期达到了顶峰,这种对音乐的精神需求在后世也罕有超越。

在魏晋时代,还有一个演奏大家,就是阮籍的侄子阮咸,在性情上阮咸和其叔叔一脉相承,甚至超过乃叔。由于嗜酒,武帝甚至不用他,他也乐得逍遥,整天和一帮同好饮酒弦歌取乐。阮咸善弹经过改制的琵琶,由于技艺出众,后世便以阮咸的名字将这种圆形的弹拨乐器称为阮,现在又按形制分为大阮、中阮和小阮。

阮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乐器,但自从阮咸以后,由于在乐器中的地位不及琵琶那么显赫,所以历来几乎没有演奏大家,学的人也不多,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有阮这样一种乐器。

中阮演奏家、作曲家刘星无疑是阮家族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私下里我一直把他看成是阮咸转世,是冥冥之中的传承者,也是一种精神的延续。因为无论从演奏、作曲和气韵来说,刘星都堪称大家,身上绝无世俗的烟火气,且言行一致、恃才傲物。当然,恃才傲物还只是一种性格取向,如果没有积淀的内涵,没有足够的才华,很容易成为舌剑腐儒的狂生,像击鼓骂曹的弥衡,痛快是痛快了,于事无补。中国艺术最讲究的便是气韵,无此,不可能成大家。技艺人人可学,只要用功,十年寒窗,成演奏家指日可待,但气韵是学不会的,是神遇。当年的嵇康演奏得如何,没人知道,但他的精神却是传了下来,成了历代文人激赏的对象,也是中国失落已久的精神状态。

我们现在所听到的古琴演奏的《广陵散》,其实是出自于明朝朱权的《神奇秘谱》。中国人历来喜欢托古:王莽托古改制,康有为托古变法,走的都是一样的路子。借古人之事求变通之实,不过是让人更信服罢了。这种思想也影响了艺术,在古琴中有很多曲目如《孔子读易》《屈原问渡》《墨子悲丝》等等,无非也是这种套路。音乐只能表达形象,根本无法表达具体事实。故此,一个名字表现不了乐曲的意境,音乐是依赖感觉的,一首“很古”的乐曲只能从感觉上去把握,这也是音乐的妙处。这里,我们不去讨论《广陵散》这首乐曲的来历,我所感兴趣的是刘星如何用中阮“复制”这首千古名曲的。

为了用中阮去表现《广陵散》,刘星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重新打谱,使它变得更适合中阮来演奏。这对一般的演奏家来说,显然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古琴版的《广陵散》尚且为了迎合现在听众的心理,将本来长达二十多分钟的乐曲缩短为几分钟的小曲,而刘星中阮版的《广陵散》基本上和原曲一样,不要说市场,就是能静得下心来,耐心听完演奏的人恐怕也不多,这着实使我佩服。

但不管市场怎样,也不在乎现在人的浮躁,真正的士人即使在古代也不多见。古琴从来就不是一件主流乐器,从古至今,它就在少数文人的书房中传奇般地保存了下来。精神的传承只能是天意,可遇不可求,而我之所以那么看重精神的不期而遇,感叹刘星是阮咸转世,实在也是出于偶遇。这么些年下来,艺术家见过不少,但真正有气韵的,凤毛麟角恐怕都谈不上。

由于刘星的《广陵散》,由于刘星的执拗,也促成了机缘的来临。

选择在山林录音也是一个偶然因素,当刘星告诉我准备到野外去录音时,一时间我觉得有些矫情,为什么不能在录音棚录音呢?事后我才知道,在准备录音以前,他们曾经在上海的世纪公园试过,觉得声音通透自然,远比录音棚“制作”出来的效果好。于是,在刘星的好友,对刘星的作曲、演奏推崇备至的哲学家老纪的撺掇下,促成了这次“广陵散之旅”的诞生。热情好客,颇具侠义古风的老纪不但承担了这次录音路途的费用,还精心选择了几处地方,以防不测。不过事实证明,好心人未必有好脾气。老纪的热情一流,坏脾气也是一流,绝无其先祖纪晓岚圆滑讨巧的处世作风。所以,本来打算一个星期的录音旅程,结果仅仅三天便夭折了。古有和氏璧,而《广陵散》也非寻常之物,真想听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所谓的广陵散之旅,其实已无关乎《广陵散》了,而是沿途的一些感受。

二、花山

花山在何处,我久去苏州居然不知就在家门口,可见孤陋寡闻。想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在汗颜。现在人被环境所制约,被冷淡的人情、满脑子的金钱利害关系所制约,没银两是很难移动半步的。有一年,我去安徽桃花潭,走在一条唐朝的古道上,脑海中蓦然浮现的是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丈,不及汪伦送我情”。古人的高义好客,如今只剩下几许势利的冷眼。想李白常年漂泊闲游,口袋中未必有足够的川资,但像汪伦这种阔绰好客的员外不会少,否则太白先生也只能在家中秉烛看书,打发无聊的时光。

花山毗邻天池山,据《吴地记》中说:“其山蓊郁幽邃,晋太康二年,生千叶石莲花,因名。”说它是山实在是有些勉强,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座土墩。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传说东晋高僧支道林曾在此结庐焚修20年,遂使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坡染上一丝仙气,迎来后世高人纷纷前来避世隐居。

支道林是谁?读过《世说新语》的人不会不知道他,魏晋时

代名士高僧都崇尚清谈,支道林也熏染此风,善辩无碍,其实是个亦僧亦道的清流,靠出众的口才混迹于清谈名士中。相比佛学,支道林其实更擅长庄子的逍遥游,而他所阐述的义理当时无人能及,于是名震士林。在崇尚雄辩的时代,一副好的口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而支道林之所以能在名士中占有一席之地,和他出众的口才是分不开的。据《世说新语·文学》中说,王羲之一向瞧不起支道林,不愿和他说一句话。有一次,王羲之正好要出门,被支道林拦阻,死乞白赖地要和王羲之谈庄子的逍遥游,王羲之无奈只能坐而听之,结果“支作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听得王羲之入迷。王羲之是何等人物,能被支道林说得“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足见支道林的口才功夫。这番雄辩使得王羲之不得不对支道林刮目相看,赞叹他“器朗神俊”。支道林的目的算是达到了,王羲之既是士林中的领袖、风云人物,又是高门望族,能说动王羲之等于是在士人中站稳了脚跟。

支道林好辩,且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早已不是僧人本色,从他对王羲之的一番议论,便能窥见支道林的功名心,如果真存出世之念,对于王羲之的冷淡不过一笑置之罢了。好在这是当时的风气,士人也襟怀坦荡,不会因为对方才高而心存嫉恨。支道林是什么身份,虽不是蓬门小户,先人支谦也是赫赫有名的佛教学者,但和王羲之相比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僧人。一个僧人能够当众拦阻一个做官的豪门望族大谈庄子,搁在现在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古人有此境界,《广陵散》焉能不成为千古绝唱?可惜的是,自魏晋以后,中国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放诞自由的群体现象了。

在《世说新语》中,有一段郗超曾问谢安的话:如果支道林和嵇康比较,谁的口才更厉害?谢安说:“嵇康如果努力的话,勉强可以赶得上。”这就有些让人糊涂了,嵇康差不多比支道林早生一百年,他们之间如何比较,不是关公战秦琼吗?不过从谢安的语气中,足见他对支道林推崇备至。

其实这次“广陵散之旅”选择在花山,似乎冥冥之中也是一种机缘。可惜,由于接待方稍有怠慢,老纪一怒之下,撤席走人,搞得我们连花山的门都没有进去,更不要说凭吊古人、追慕先贤了,甚为遗憾。

三、松江天马山

晋王徽之在一个下雪的夜晚心血来潮去拜访好友戴逵,但到了却又让人划船回去,别人很奇怪,问他到了怎么又要回去了,王徽之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种洒脱自然的即兴之作,可以看成是古代士人的“行为艺术”,远比我们现在经过精心设计的行为艺术来得高明。而我们也是乘兴而来,本来还以为可以借着月色,边喝酒边听刘星演奏《广陵散》,也算是偷闲风雅一把,结果仅仅为了老纪的冲冠一怒,把我们风雅的美梦打得七零八落。

可能还是机缘未到,人到中年逐渐觉得万事不可强求,随遇而安倒成了人生的一种态度。当夜只能露宿苏州城里的宾馆,好在老纪特意安排了一个小棋手,在宾馆陪刘星厮杀,我们在一旁饮酒看棋,也是一乐。

第二天驱车直奔松江,这也是老纪备选的第二条方案。苏州离松江不远,下午,一行人便来到了松江佘山的天文台。

佘山天文台为法国传教士所建,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中国最早的天文台。另外,明代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曾经长期在佘山隐居,留下过《宝颜堂秘笈》等传世之作。陈继儒在民间影响最大的大概就是辑录明代以前格言警句的《小窗幽记》,读来让人齿口生津,是难得的清雅小品。至今还记得其中有一句:“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意思是说,人没有文化,不通古今之变,就如穿了衣服的牛马一样;而读书人不懂廉耻,那就和穿了衣服的猪狗一样。陈继儒虽然以隐士自居,实则以此手段扬名天下,好名的俗念难免,但毕竟还是饱读诗书的士人,感叹“悠悠浊世,今古皆然”。由此想到魏晋士人的狂放不羁,实在也是出于无奈地麻醉自己。

佘山虽地僻人稀,游人也不多,但可供录音的地方却是难以找到。现代人终究不能和逍遥自在的古人相比,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录音,工作是第一位的,找不到好的录音环境则无法工作,也无法欣赏刘星的《广陵散》。不像古人,约三五同道,携酒登山,哪处风景怡人,便在哪处饮酒弹琴,洋洋洒洒,兴尽而归。现代人被无形的劳役所束缚,真的想洒脱其实很难。

无奈之下,只能启程前往佘山边上的天马山去碰碰运气。

天马山原名干山,相传春秋时吴干将曾经铸剑于此。古时山上多梵宫寺院,香火极盛,如今山上尚存有一座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建造的千年古塔,塔身为砖木结构,七级八面,在清朝乾隆年间,一场大火,烧掉塔心木扶梯及楼板等,只剩砖砌塔身。有人在砖缝发现宋代钱币,于是不断地有人来拆砖觅宝,时间一长,在塔下挖出一个大洞,使得塔身严重倾斜。奇妙的是,古塔虽然损坏严重,但又历经200多年居然没有倒塌,令人叹为观止,足见古人建筑水准的精湛。

在天马山上,还葬有元代著名文人钱惟善、陆居仁的墓,由于年代久远,如今早已不知淹没何处。李白曾经感叹:“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夕阳残照,汉家陵阙。”那还是睹物思人,而在天马山上,曾经名冠一时的文人墨客,早已随着他们的名字消失在历史深处。杨维桢是元末明初的诗坛领袖,首创西湖竹枝词,著有《东维子文集》《铁崖古乐府》等,名噪一时,但也抵挡不了历史无情的冲刷。现在,除了专家学者,或者喜欢诗词歌赋的人以外,知道他的寥寥无几。历史的无情给后世的人敲响了警钟,无所谓不朽,也无所谓雁过留声,人死灯灭,不朽只是一个愉快的玩笑。杨维桢元曲《锦衣香》云:

“空遗旧迹,走狗斗鸡。想当年僭祭,望郊台凄凉云树,香水鸳鸯去。酒城倾坠,茫茫练渎,无边秋水。”

说的虽是吴王和西施,但何尝不是他自己呢?

四、二陆草堂

二陆何人,西晋著名的文学家陆机、陆云兄弟。家族显赫,其祖父便是火烧刘备的东吴大将陆逊。我曾经一度迷恋奚啸伯唱的《白帝城》,刘备托孤一段,其唱腔之悲,令人潸然泪下。陆氏兄弟在当时也是名重一时的诗人,到洛阳时受张华器重,声名大振,一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三张”指张载、张协和张亢)之说。不过,后人对陆氏兄弟的评价并不高。清代沈德潜评价说:“士衡(陆机)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

陆机至今尚有真迹传世,那便是张伯驹收藏的《平复贴》,是现在存世最早的古代书法真迹。

由于佘山、天马山两处录音都不甚满意。第二天,我们便来到了陆氏兄弟曾经居住过的松江小

昆山。那天正下大雨,小昆山游人皆无,空气清新自然。由于“二陆草堂”是近些年重新修缮建造的,已经没有宋朝梅尧臣《过华亭》诗云“欲问陆机当日宅,而今何处不荒芜”的荒凉景象,一切都显得过于的新,像个摆设,没有那种古气森森的感觉。不像我去绍兴徐渭故居,庭院湿漉漉的青苔,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一下子就把人引入了遥远的历史。不过好在现在还是知道了敬重先贤,虽然草堂让人觉得过于现代,但总比没有好,文化的重建还是需要时间,如今能够这样已经不错了。

在草堂中挂着陆机的肖像,猛然一见觉得有些像老纪,遂打趣说:“老纪,看,有些像你呢!”惹得老纪在陆机像下揣摩良久,不停地颔首。

在“二陆草堂”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录音地点,只能遗憾地匆匆下山,由于下雨,草堂也未能细看,只是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在下山的路上,一同前来的小见问我:“二陆是谁啊?”我随口答道,文学家。

是啊!除了知道二陆是文学家之外,更多的我却是答不上来,二陆的诗文在很多年前在《古诗源》《两晋南北朝诗选》中看过,但也是看过即忘。那个时代离开我们太远了,且现代人的生活状态与之完全不一样,我看过的很多古书,由于没有交流,基本上都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能记住的不过也是几个名字罢了。

宋朝周敦颐说:“闲方为达士,忙只是劳生。”这是古人雅意,且能这般逍遥的基本上也是不会为生计犯愁的。我们本布衣,每天为生计操劳,文字写了一大堆,也换不了几许银两,更何况现在能找到有闲暇时间读书的同道已不多,看书成了习惯是最要命的嗜好,它使人变得暮气沉沉,浑然间不知老之将至,悲呼!

五、龙华寺

“广陵散之旅”就是在这样不停地找合适的地点中而夭折,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沪。老纪亮出了杀手锏,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在上海的龙华寺看看。

冒着大雨,一行人昏昏沉沉地将车开回上海,一到龙华寺门口,就看见大门的两旁挂在两块横幅,一块写着,“香不在多,心诚即可”,另一块写着,“外来的香不得入内”。言下之意是,香是要烧的,可以节制,心诚即可,但一定要买我们的香。劝慰中带着警告,真是拜佛也要认清形势。想起从前父亲和我讲起,小的时候,父亲的外祖母一再警告父亲:“拉屎拉尿也要拉在自家的田里,肥水不能外流,知道吗?小赤佬!”

“广陵散之旅”就此结束。城市是不会欢迎这首充满着肃杀气息,充满着古老的士的精神的乐曲的。听着CD里面飘出来的软绵绵的佛乐,我知道,不管是我们,还是刘星,要想完成《广陵散》的录制,还需要机缘。

嵇康曾经哀叹《广陵散》绝矣!它的复兴,依靠的不再是时间,而是一种精神信念的回归。

责任编校:孙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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