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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屠宰场歌唱

2008-09-28霍林宽

安徽文学 2008年10期
关键词:卖肉总站屠宰场

霍林宽

当我能够像模像样地在机关领着一帮人写些公文类文章的时候,我发现我曾经杀过猪的经历就被很多人怀疑了。这时候我知道,其实我们常常蔑视的势利小人就是我们自己。

我的经历不是谁都有的,但我相信谁都不愿意有这样的经历。1980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到地方,到市安置办报到后,我不清楚那时已经开始流行靠关系安排工作,就稳当当地在家等着。那天接到通知,就赶到安置办,可往贴着公告的墙上一看,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许多。你知道,作为知青从农村当兵后,我就想着将来复员回到城里能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守着父母好好过日子。谁想墙上的红纸黑字告诉我,我被分配到了郊区购销总站。我脑袋此时的大,是因为看到了郊区两个字,我觉得我从屎窝挪到了尿窝,委屈得不知怎么才好。等细一打听,才晓得这什么购销总站,其实是设在郊区的一个大型屠宰场,就感觉天旋地转,有些支撑不住了。这时身边那个猴头魃相的安置办的家伙,还满嘴冒白沫地跟我说,“这购销总站是负责生猪生产和购销的,那里很需要复员兵。”得,让我现在想起来就受不了。因为后来我知道,那些不错的单位都让这帮家伙走后门了,只有我被分配到了那里。但我当时只是埋怨命运不好,何况美其名曰的什么生产和购销,让我幻想着情况总不会那么糟糕。第二天就捂着肿胀的腮帮子,来到食品公司劳资科报到。劳资科长是个很矜持的中年女人,我清楚地记得办关系时,她不断地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瞥愣我,我还以为是看我穿着没了领章帽徽的军装新鲜呢。接着第二天,我拿着相关手续,找个同学陪着我,骑着自行车就奔什么郊区购销总站去了。我们骑了很长时间,先是气喘吁吁地出了城区,到了郊外的什么岭,又骑了很长时间,吭哧鳖肚地来到了什么屯,筋疲力尽时,才在路旁看到了那个让我胆战心惊的购销总站。这购销总站四周的院墙还挺像样,高高的严实实的,瞅着还像个正经的工厂。一进大门,你猜什么景象?反正我当时心里堵得跟吃了条虫子似的,气脉都快没有了。我呆呆地看着院子里横七竖八停着的大小车辆,看着不断在眼前走来晃去,腰里挂着明晃晃尖刀和磨刀棍的工人,墙上地上黑稠稠的油和血迹随处可见。这还没完,一阵阵从车间里传来的猪的尖叫,不断从车间里抬出来的白哗哗的肉半子,闹嚷嚷等着取货的人似乎都肥乎乎的油光锃亮,让我的耳朵和眼睛火烧火燎地难受。我近乎崩溃了,直勾勾地杵在那儿。这时感觉身边的同学在捅我,就怔了怔神,发现几个人正向我走来。近前了才知道,是购销站的主任和人事接我来了。他们很热情,那个身材魁悟的老主任和蔼可亲,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出息。”我正绝望呢,听他这样一说,火就来了。我正眼没瞧他们一眼,就拽着同学骑上自行车出了院子。

尽管后来回到家里偷偷地抹了几次没出息的眼泪,尽管想过回公司取走关系等着重新分配,但终究硬着头皮回到站里,义无反顾地留在了那里。之后我还是开始了几年的屠宰场生活。我先到了卖肉的售货亭当售货员,一直卖到能把一斤肉准确地切出八两,然后再把二两囔膪或者血脖子巧妙地往肉里一卷搭着卖出去,才脱下售货员的大褂,回到总站当起了支部干事。卖肉这半年我可是收获不小,后来许多老前辈说,卖肉一刀下去一钱儿不少不是好售货员。呵呵,奸商的勾当,我可是卖出了水平呢。又后来,我出色地完成了站里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就被提拔到一个乡镇的购销站当了站长。呵呵,提拔?那站长连个股级的官儿都不是。但你知道,即使我后来当了办公厅的领导,也没像当这个站长时那样的激动和亢奋。我知道是我的努力拯救了我自己。送我上任的那天早晨,老主任神秘地对我说:“你小子还不错,我就说你有出息。本来想你干不好,让你去车间锻炼锻炼呢。”我一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的天,那是什么车间啊,你可别想什么机器轰鸣的车间,那是猪们的刑场啊。我感觉我挺聪明的,要是破罐子破摔,没准就当了屠宰工,然后随着企业改制,现在说不定在哪个农贸市场上,系着个皮围裙,用砍肉的刀比比划划地跟你讨价还价呢。老主任的话让我的聪明生了根,做站长的那几年我工作得很出色。我把铺盖卷搬到站里,同那些亦工亦农的收购员和屠宰工们同吃同住。呵呵,我这人挺虚伪的,其实那样做,还有个我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我多么想躲开那些有着车钳铆电焊工种的战友们啊。我开始没白没黑地忙碌着,倒出空来的时候,就抢着到车间里干些活计。那几年,除了没刮过肠衣,这小小屠宰场里所有的活儿我都干过,业务水平也呱呱叫。有一次公司领导来检查工作,那些威严的经理科长们,使劲儿地向我问这问那,我竟对答如流,情况同我们的报表和公司掌握的情况一丝不差,没几天我就被公司业务科调走了。又后来,我在职考上大学。几年下来,我用刻苦换来的优异成绩,把自己送进了市委的办公部门做了秘书。

我从曾经的迷惘和颓废中走了出来,在几乎没有光亮的狭长的生活巷子里,憋着气坚韧地向着期望谁也见不到我的幽静的深处跑去,但是最后,我竟跑到了让人赏心悦目的光灿灿的繁华街口,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那朵偶然也是必然的成功的花朵。

我从没忘记过我的那段经历,我觉得在那样被人冷眼甚至有些压抑的生活过程里,我是踏踏实实地踩着了人生的罗盘,用敞亮亮的我碾死了阴暗的我自己。但是当我走入仕途并且不断地有所进步的时候,有时竟不得不把这些经历藏在心底,因为无论我怎么说,熟悉我的同事没人相信我会是个“屠夫状元”。呵呵,还状元,我可不是抬高自己,那可是我们市委领导送给我的雅号呢。那天我去那位领导的办公室,正赶上有位从前的老同志坐在那儿,他提起了我的那段经历。这领导听了眉头一皱:“你小子杀过猪?”“哦。”我答。“我不信。”我不敢造次,笑着没吱声。“你小子文质彬彬的,说你杀鸡我都不信,还杀猪?”我脸通红,知道跟领导太随意不是什么好事,还不想说。他就笑出了声:“要说别人我信,说你我不信。”这时我憋不住了,反正不能让领导认为我撒谎,那样我以后就遭殃了。我就说起杀猪的过程。我说,杀猪得从收猪开始。收猪的时候先验米,先用棍子把捆着的猪嘴撬开,手伸进去顺着舌根往舌尖撸,然后再按按脊背和胯部,看看猪的舌头和这些部位有没有米;验完了米,就要给猪验等级。收购员们有用手和眼睛凭着经验验的,也有用特制的仪器验的,这事必须得准,压等压价可要挨处分的;之后就把猪运回屠宰场。杀猪的时候,把猪顺着窄窄的通道赶进屠宰房,用胳膊粗的电棍上的铁针,准确地触及猪的眼睛,猪就昏厥了。这可不能胡乱触的,不然猪不但没被麻倒,反而因了电流的刺激,发疯地冲向门口的铁栅栏,往往就把栅栏撞开,那样麻烦就大了。工人们就得拿着木棒铁棍,在车间里围着狂冲乱撞的猪追打,最后猪倒是死了,但杀完的猪淤血重重,就会有损失。猪被麻倒以后,再用棚顶滑道上的铁钩把猪推向车间,接下来放血,解头蹄,扒皮,下挂,劈半子,检疫,排酸。我正说得津津有味,领导笑了:“呵呵,得了,没干过可说不出这么多。不容易,你小子可算是屠夫状元了。”

后来想,如果当年我也走后门找个好一些的工作,如果我没有那段卖肉杀猪的经历,如果我不是默默的尽管是怕见光似的坚忍和执著,我大概不会步入仕途,而且这样近距离地同领导亲切交谈。我庆幸面对当年的倒霉和窝囊,在屠宰场那样清苦的环境里没有降温生命的激情,而是冷却杂念和欲望,在尘世狭隘的认知中,自顾自无声地燃烧我自己。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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