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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

2008-09-28李存刚

安徽文学 2008年10期
关键词:嫂子科室医院

刘 伯

初秋的午后,我正在午睡。我忘了当时是否正在做梦,但我睡的很死是肯定的,要不刘伯踹我的门时我就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后来我就觉得脖子里冷嗖嗖的,透心地凉。我一机灵醒来,发现刘伯正站在我卧室的窗外,一手揽住窗帘,一手握着我没来得及倒掉茶水的杯盏,准备放回床头的书桌上,嘿嘿地笑着。

于是懒懒地离开被窝,和刘伯一同去街边的小餐馆喝酒。那时候,刘伯刚刚从某乡镇卫生院调进县城,被医院派到省城进修。他每次不声不响地回来,首先踹响的往往就是我在医院单身宿舍区的木制门槛,我们就免不了要喝酒,或者玩四川大贰(一种娱乐工具),偶尔也来些小小的赌博。那时候我们都刚刚参加工作,工资低得可怜,常常是上月吃了下月粮,加一些赌资玩起来,主要是怕玩着腻味。

刘伯擅饮。通常我们两个人,一斤白酒,他8两我2两。有时候会约上其他人,三个或者四个,白酒两斤或者三斤,先把我的2两倒出来,其余的刘伯和他们一起平分。我从没见过刘伯最先醉倒过,喝到迷糊倒是常常的事情,这时候,刘伯总是习惯性地耸拉着似乎很沉重的头,不时打一个酒嗝,在一拨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的间隙,猛然吐一句模模糊糊的话来。话音未落,一拨人便突然惊奇着沉默下去,或者哄堂大笑起来。如果喝得稍微少一些,刘伯就会借着酒兴鼓动大家玩大贰,一玩就是通宵达旦。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们先后结了婚,又都有了孩子,才渐渐稀少起来。尤其是我们都有了孩子以后,就更加难得聚在一起,更不用说通宵达旦地疯玩了。

刘伯平常的言语很少,总是习惯了不声不响地做事情,但刘伯的脾气很倔,只要他认定了要做的,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记得有一次,有个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和刘伯科室里的一位同事发生了争执,还约了一拨人到医院闹事,叫嚣着要把办公室砸了,刘伯站在办公室门口,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矮小的身子裹在白大褂里,像一堵白色的墙,任那些家伙如何肆意诅咒、谩骂,横冲直闯,刘伯就是不搭腔,刘伯用他的沉默,硬就逼退了那伙人砸掉办公室的企图。后来有人问过刘伯:你就真的不怕那些人动手么?刘伯微微一笑,说:切,别看他们叫得凶,其实都不过是些纸老虎。

沉默寡言的刘伯,娶的偏偏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女子,一家即将倒闭的工厂的一名化验员。短发,和刘伯差不多的个头,说话像爆米花。刘伯是五年本科毕业的大学生,这在上个世纪的婚嫁中,应该是一件很重量级的砝码了。可刘伯似乎并不看重自己的这点资本,从一开始被一拨的兄弟们知道,一直到那个人成为我们的嫂子,刘伯成为名副其实的“伯”(我们都有了孩子,刘伯的年岁比我们大,依着孩子,我们就叫他“伯”),刘伯总是死死地坚持自己的选择,任你怎么劝解,他自巍然不动。

和我一样,刘伯的老家也在农村,加上这么些年的接触,我想我应该算得上是了解刘伯的,在很大程度上,我甚至可以说我是理解刘伯的。一个人离开老家在外漂泊,一旦自己觉得该有个家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就会十分迫切,并且越来越强烈。何况那时候刘伯已三十多岁了,如果是在老家,孩子早都在上学了。

结婚以后,刘伯就搬出了医院的单身宿舍,搬进了那个下岗女工的家里。后来刘伯约我和另外的几位朋友去喝过酒,每次我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尽管刘伯已经是那个家庭的上门女婿,但刘伯看上去依然像是个外人。那一次,还在乡下的一位兄弟进城来看我们,刘伯就约了我们外出喝酒,然后玩了一夜的四川大贰,第二天我们一起送他回去,刚一进屋就被下岗女工骂了个劈头盖脸,还把刚刚开始走路的孩子丢给刘伯,重重地摔了门,一个人出去了,整得我们一拨人呆呆的,不知所措。刘伯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声不响地喂了孩子,还要做饭请我们继续喝酒,我们自然是推辞了。我们不想刘伯为难。

不久后刘伯就毅然决然地和下岗女工离了婚,刘伯要了孩子,却把家里的几万块积蓄都给了下岗女工。刘伯的第一次婚姻,就这样,在他倔强的坚持下,不声不响地开始又不声不响地结束了。其中的原因,当然应该不只是那天的摔门事件,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原因,刘伯一个字也没有说。一拨人试图劝阻的时候,刘伯只是说:他已经想好了,他什么都清楚。我于是也就放弃了劝阻的想法,但心里却有些担心,刘伯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什么都清楚。

没多久,刘伯再次被医院派到了省城进修。一年以后回来,刘伯身边就又多了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我的第二位嫂子。据那女子自己说,她曾经是我的也是刘伯的病人,但我搜遍记忆库,也没能寻找到关于她的一丁点记忆。再婚以后的刘伯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通宵达旦地熬夜,也不再肆无忌惮地喝酒;我们聚会,身边坐着的总是长发披肩的嫂子,刘伯自己先不吃,总不住地往嫂子碗里夹菜;上班下班的路上,或者宿舍的楼梯上,总是可以见着刘伯和新嫂子哈哈大笑的身影,有时候,当着我们的面,他们也来个互换双脚(一会儿是刘伯背新嫂子,一会是新嫂子背刘伯)……看上去,刘伯像是一下年轻了很多岁。

第二次进修回到医院后,刘伯就成了他所在的那个重点科室的主任,一天到晚,不停地做手术。刘伯用他在省城带回来的技术,将科室的技术水平推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可就在这个时候,刘伯却突然向医院领导提出了辞职,他不在这里干,他要离开了。至于原因,刘伯没有和人说,所以没有人确切地知道。

但传言和猜测是有的,在我有限的听力范围,所获得的就有如下几种:一说,刘伯觉得自己应该不仅仅是个科室主任,起码应该是副院长什么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比自己现在的上司做得更好,但他一直没有机会。二说,刘伯被医疗行业整治商业贿赂的风吹怕了,他是科室主任,他有很大的可能出问题,他要回避。三说,有家医院为刘伯开出了很高的年薪,而且是做管理者……这一切,我都没有亲口问过刘伯,作为一起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的朋友和兄弟,我想如果刘伯愿意告诉我,他迟早会对我说。刘伯是一个那么倔强的人,他认定了要做的事情,我的劝解是不会有任何用处的,更何况,有些事情,到了一定的时间,自然会不言自明。

事情很快就得以证实。刘伯是去了市里一家私立医院,拿的的确是年薪,而且是医院的管理者,但年薪的数目,我至今也没问过刘伯,我想这一点其实也已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偶尔的,刘伯就会开着他花十多万块新买的私家轿车回来。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更多的时候是和再婚的嫂子以及他们刚刚可以四处走动的孩子。我们照例免不了要喝酒,玩大贰。这时候,刘伯就会给我讲起他的现在,讲起他关于他自己和他所在医院的许多计划和设想,却很少提及过去,那些渐渐远去、并且永远不会重来的日子。这时候,我才发现,刘伯其实是多么健谈的一个人。

作者简介 李存刚,四川人。致力于以医事为主题的职业散文写作。作品见于《美文》、《西南军事文学》等刊,入选百花文艺出版社《原生态散文十三家》。

责任编辑 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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