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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关联的三个词(创作谈)

2008-05-16

广州文艺 2008年7期
关键词:我会文学小说

王 棵

摆脱

大约是今年三月的某一天,我刚刚把自己在成都安置好,正坐在安静的书房里下意识地慨叹自己先前不断迁徙的生活,突然,手机响了。有个远在湛江的人粗暴地冲我喊道,妈的个逼。尽管这辈子我和Z交谈的次数不超过三次,总时长不会多于15分钟,但我立刻听出这是他的声音。我的耳朵很警觉,这是我过往的生活造成的。我的天性估计一辈子都改不了,即,在突然遭遇粗话时,会特别的不知所措,如此,我只好愣在那里。在我愣神的工夫,Z的第二句话出场了。你个屌玩意儿!这句话是咬牙切齿念出来的,好像他在啃着一把没煮烂的蹄筋。我理所当然地愣得更剧烈,甚至于出现了生气的症状:腮帮子发抖。你个屌玩意儿——第三句是第二句的重复,所不同的是,这一句速度很快,声调高亢。第四句来了。快给我滚过来。他大概觉得释放完这些话后特别过瘾,自己在那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已经发现了:这个人和我不是朋友。很显然啊,我都调离湛江了,他却不知道。这就比较可笑了: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的关系还停留在生疏的份上,他却敢于粗话连篇,那只能说,他跟谁都是这么说话的,管对方是生是熟;粗俗,是他的一种生活习惯。

我在用这个电话说明我过往的生活——我很多年来一直努力摆脱的生活。这个不受欢迎的电话,标示着我的过往:我不得不去应对周围无所不在的粗俗、无礼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我生活的环境都是粗俗的。这些粗俗的记忆,直到现在还在我的生活里投下倒影,也影响到了我的写作。厌恶粗俗,但又不得不生活在粗俗的环境里,这是很久以来属于我的一种冲突。在那些时候的写作中,我笔下人物的内心充满冲突,矛盾重重。一个人的经历、他所置身的环境,决定他的写作面貌,我对此深信不疑。

羁绊

很有一段时间,我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揣着一大把轻蔑,斜视着某些同行的写作。我觉得有些作家自始至终都扮演着傀儡的角色,被众多外部力量操纵着。比方讲,今年有股风吹到了底层,人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轰”地一声拥到某个井口,连降落伞都不抓,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长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扑通扑通就跳到海拔线下面去了。又比方,这段时间官方、主流评论家、重要文学阵地开始强调我们的写作要注重对人民群众的向上导引,人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叮叮咚咚地都往天上飞过去了,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是不是当飞机的料,反正是赶快升天要紧。当个文学傀儡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必赘述,但坏处呢?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是的,写作变成了构架这个人的人生成败的一个手扶梯子,纯粹由摆弄汉字带来的乐趣打折打折再打折。写作从一件怡情的事情变成了血泪斑斑的重体力活。

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被什么东西牵着走。倒不是我清高,这是权衡后的决定。我是这么想的,有什么了不起呢,大不了我的写作不被认可,上不了刊物,出不了书,那就不干了呗,去干行政。遵从自己的内心,不打折扣地忠实于自我的个别认识,把写作完全当成一种自我抒发,这成了我一以贯之的文学准则。

不太妙的是,慢慢我就发现,对自我的忠实也并不是一条文学圣经。有一段时间,我发现,所谓的自我也是不太靠谱的。很简单,难道你没有偏见吗?你不会主观臆断吗?你没有一己私欲吗?自我,也会偏离文学。

有那么一两年,我明显感觉到我在不断往自己的小说中排泄个人情绪。举个例子,我曾经在三个中篇小说中,同时塑造了一个可恶的小官僚的形象。三个形象如出一辙:长相丑陋、无知无畏、井底之蛙、小人得志。了解我部分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无非是我在先前那个工作单位曾经遭到我们处长的长期责难,我把这个可怜的同志写到我的小说里去了。这种有意为之的写作是不是一种偏狭?显然是的。其实就那么一点事,你看,我却总在津津乐道,分析来分析去的,这样一种专注,难道不是占用了我太多的写作思考时间?

如此看来,写作的敌人不仅可能来自外部世界,也可能来自自身内部。同外来的非文学指引一样,个人主观世界也会成为阻碍文学思考的羁绊。

重启

我业已养成这样一个写作习惯:在一篇小说开始之前,我会在设法使自己宁静下来之后,把自己关在一个没有干扰的房间里,进行一些随心所欲的轻微的表演。比如,我会端坐在电脑前,让脖子缓缓地、缓缓地向一个方向扭过去,感受那种被抑制的缓慢;我还会慢慢地、慢慢地将手抱向胸口,同时让身体轻轻地陷入背椅;如果桌子上有水杯,我会悠然将手伸过去,让指头在杯子的抓手上长长地停留上那么一会儿,再把杯子端起来,用超过一分钟的时间啜一口水;或许我还会站起来,低着头踱到远离电脑的房门口,转过身,倚在门框上,直勾勾地遥望着电脑屏幕;我还会任嘴里胡乱发出一种低沉、舒缓的咏叹,让我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的房间里。这是一系列怪异的个人表演,但因为它们,我会最终与我正要创作的小说的调子融为一体:缓慢的、低沉的、哀伤的、诡异的……如果即将创作的这篇小说的调子是轻快的、诙谐的,我还会事先不停地模仿欧美影片中那些小瘪三:耸肩膀、撇嘴、眼睛瞟来瞟去,甚至会到网上找一段菜谱,学习相声演员用夸张的声调快速报一段菜名。我觉得我是个需要先让自己融入某种氛围后,才能开始创作一篇小说的人。

往深里说,我某篇小说的诞生,跟我当时的心境有很大的关联。在2008年来临之后,因为某些原因,我的心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我悄悄地认定,这对我的写作来说,是一件特别有益的事情。如果一个作家,像我这样的作家,无法不受环境的影响,难以摆脱主观世界对写作的支使,最好的办法是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平和的、宽厚的人,这样我的小说才能真正地走向大,走向宽广。2008年之后,因为一次慎之又慎的迁移,我的心境已开始稳稳地落向一个开阔的场地,我觉得我的更多写作可能即将被我自己开发了。我感觉自己像一台电脑,正在重新启动。

责任编辑朱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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