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中的“繁笔”
2008-01-12苟大权
苟大权
我们知道,诗歌语言以简练为美。诗歌常常通过精练绵密的语言组合,传达无限丰富的意蕴和生动深广的内涵,在“言约而意丰”的简捷抒写中,体现巧妙的艺术构思,并拓展人们审美的视野和创造的空间。在文学作品中,我们常常把类似的语言风格称之为“简笔”。事实上,“简笔”虽然是诗歌语言最常见的表现风格,但与之相对的“繁笔”也并非诗家的禁忌。古代诗人在描摹物态、叙写事件以及抒情言志的过程中,也往往巧妙借助“繁笔”的铺陈和反复功能,以繁写意,以繁传情,细节上工笔细描,情景上用墨如泼,甚至大肆渲染,不厌其烦,这样繁密得体的表达,不但没有拖沓累赘之嫌,反而能收到以繁胜简的艺术效果。
一、重复人名
诗歌往往凭借人名的指称作用,让人名在诗中以类似呼告的形式反复出现,以此表达缠绵的思绪和深切的爱恋。
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莫愁乐》)
这足南朝乐府民歌中较早歌咏男女爱情的作品。诗中的“莫愁”是石城(今湖北钟祥)一个能歌善舞的女子,在当地有很好的名气,凶而赢得不少青年男子的倾慕。前两句类似迷迷糊糊的呓语,表达了对爱恋的女子的探问和追寻。后两句一个“催”字,言传出男子期望见到女子时迫不及待的心境,以及对女子苦苦思恋后意外相逢的惊喜。诗中反复以女子“莫愁”之名出现,男子的思恋之切依稀可见。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诗经·氓》)
这是《诗经》中描写婚恋题材最精彩的篇章。诗歌以一位在婚恋方面遭受痛苦经历的女子之口,表达了痴情女子对负心男子的淋漓控诉,其坦率明朗的表达,所呈现的社会风貌不禁让我们驻足回眸。节选的五句写年轻女子刚结识一位寄居他乡的陌生男子,就一见钟情而不能自拔。年轻女子对男子爱得真诚,爱得专一,默默思念,苦苦等待,以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复关”本指古时边地从事贸易活动场所,这里指四处流走的男子。男子之名“复关”多次重复,我们仿佛听到女子对男子深情的呼唤,很好地表现了女子白天望眼欲穿、夜晚幽思入梦的缠绵之情。
二、叠加数字
诗歌常常利用数字在表意上张弛有度的美学特性,或叙事,或写景,或拟物,错落有致地排列,于繁密之中见疏朗之美。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李贤《黄台瓜词》)
《太平广记》中记载,唐中宗时期,武则天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业,大力启用武氏宗亲,剪除旁氏异族,开始了充满血腥和罪恶的宫廷权力之争,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能幸免,他的儿子李贤对此感触很深,于是写下了这首颇有讽喻之意的小诗。整首诗以种瓜喻事,以数字的叠加重复一个事件过程,并暗示情况可能发生的变化,表达了对母子相残现状的深重忧思。设喻生动,意味深长。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皆不见。”(郑板桥《咏雪》)
在一般情况下,一首纯粹用数字组合的诗歌是不可思议的,可本诗就不一样了,非“繁”不足以达其妙处。这十二个数字的连用,正是诗画兼工的郑板桥,利用数字在表意上实指和虚指兼具的妙处及表意空间的伸缩自如,让诗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表达效果。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飘落,诗歌落笔于情景的描绘,为我们形象地展现了一个以天气特征为主的场面。最后一句将雪花与芦花融为一体,在洁白清冷的气氛中给人带来生气,引起无限的遐想。
“一篙一橹一渔舟,一丈长竿一寸钩。一拍一呼复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纪晓岚《秋江独钓图》)
这是清代大学士纪晓岚以数字罗列的形式写成的一首趣味小诗。诗歌连用十个“一”,且只凭数字“一”,就将富有特征的事物和人物的动作、神态联系起来,构成了一幅意趣盎然、韵味无穷的秋江独钓图。在类似蒙太奇手法的片段组接中,非但没有繁冗之感,反而给我们画面真实、情景生动的审美体验。真可谓匠心独运、气韵不凡。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汉乐府《孔雀东南飞》)
在我国古代乐府诗辞中,这首著名的叙事抒情长诗,最富有特色的表现手法就是铺叙手法的运用。五个数字,简括而又疏落地叙写了刘兰芝一生中几个重要的成长历程。这五个数字,看似无聊的啰唆之笔,实则大有深意:女主人公刘兰芝天资聪慧,出身有教养的书香门第,以及生性勤劳的品性都实实在在地表现了出来。而这正好与她无端被遣而导致的凄凉结局形成鲜明对照,在具体而微的叙写中更增添了故事的悲剧色彩。
三、回环方位
诗歌中方位词的出现,情景上有如画面上的动态组接,叙事时铺展场面,虽繁实简,抒情时写照心理,委曲细腻。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木兰诗》)
这首出自“梁鼓角横吹曲”的南北朝民歌,通过女英雄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表现了木兰临危赴难的刚强性格和不慕功名的可贵品质。诗节巧妙利用“互文”的修辞,几个集市就像切换镜头一样,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回环交叠,我们仿佛看见木兰为了代父从军奔波忙碌的身影。细节上的画面组接,浓墨重彩的场景描写,一个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汉乐府《江南可采莲》)
诗中大量运用重复的句式和字眼,体现了古代民歌朴素明朗的风格。诗歌以一个“问”字,统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接下来方位的流转看似无聊的游戏,事实上是有意识的变换,以此描绘了江南采莲的热闹欢乐场面。从穿来穿去、欣然戏乐的游鱼,我们也仿佛看到了采莲人愉悦的神情,听到了采莲人的欢笑,回味流连之意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