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论战
2007-02-11吕静
吕 静
试图研制非致死性的窒息性毒气来对付恐怖分子、解救人质,算不算破坏《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呢?
在医学专业里,麻醉师的位置有点尴尬。当外科医生人前人后神气活现的时候,是处于“幕后”的麻醉师让你入睡、保持麻醉状态并在手术后将你唤醒。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有一组麻醉师竟站出来指控一个有着79年历史的全球军备控制条约,认为这个条约过时了。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PCW)的监察人说,《禁止化学武器公约》(CWC)正面临着企图将麻醉剂变为“非致死”化学武器的威胁。
人们认为,这种设计用来让人很快失去知觉但不造成持久伤害的药物,可以成为一种对付恐怖分子或劫持人质者的人道方式。但是,反对者说,这种药物本来就是危险的。这种观点似乎能从这些药物的使用记录上得到支持。
在2002年莫斯科杜布罗夫卡剧院解救人质事件中,大约有40名车臣武装分子劫持了800名人质,要求以此结束车臣战争。在经过了两天半的僵局后,俄国特种部队在这个大楼的空调系统中泵入了鸦片类的芬太奴衍生药物(这是事后披露的),一个小时后,他们突然冲进大楼,杀死了车臣武装分子,解救出人质。
但是,有129名人质却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不管是药物的直接作用,还是吸入催吐剂或者是舌头堵住了呼吸的气路,很多死亡似乎都是由呼吸停止所致。由于当时缺少医护人员给予相应的解毒剂,这些人质都成了牺牲品。
死亡率16%,差不多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毒气战死亡率的2倍。当然,没有人知道如果完全依靠子弹和炸弹等武器来救援人质,结果会怎样。不过,这里的死亡人数显示对芬太奴这样的化学武器采用“非致死”字眼是用词不当的。
尴尬的公约
不论当代研究是否将这种制剂纳入了违背公约的范畴,这个事情本身都陷入了一个法律上的尴尬区域——允许这种制剂未经核查继续使用,将使得公约进入加速衰落阶段。
OPCW指出,他们很快将出版一个内部报告。美国科学家联盟(FAS)化学和生物武器控制小组的马克•威利斯说:“军备控制的最大成就之一就是禁止了毒物和细菌。”他憎恨看到这些进展发生倒转,但是现在确实存在这种倒转的推动力。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可怕毒气战导致1925年的日内瓦协议禁止使用化学武器。1997年,这个协议扩增为《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将禁止内容扩展为研究、生产和拥有这类制剂。现在有182个国家签约,由OPCW监管公约并摧毁化学武器。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戴这个法律,2003年由FAS的3名成员出版的一份分析报告将非致死化学武器的诱惑说成是一首迷人又危险的“海妖”之歌。
对公约的一个显著豁免就是在各国的法律强制执行上。按照公约第二条第七项,警察(非军队性质)允许使用能快速产生“使感官刺痛或失效,但作用会在短时间内消失”的化学制剂。换句话说,像催泪瓦斯和辣椒水喷剂这样的暴乱控制剂是允许使用的。
很不安全的“非致死”武器
几十年来,人们一直在努力发明更复杂的非致死性化学武器。1960年,美国和英国的科学家曾试图研制以芬太奴为基础的适合制剂,这是一种烈性麻醉剂。然而,随后的发现使得这种制剂变得毫无价值,因为这些药剂太过危险而不能安全利用。
今天,公开研究这些药物的只有一组科学家,他们是在布拉格实验医学研究所和查尔斯大学医院与国防大学的捷克麻醉师。他们的研究在2005年和今年5月在德国埃特林根举行的欧洲非致死武器座谈会上公布,研究人员在会议上描述了他们所使用的一些药剂。
其中,芬太奴衍生药物是重要的一类。芬太奴是类鸦片化合物,对机体有着很多效应,比如包括让人暂时昏迷、缓解疼痛或者改变情绪以及减慢呼吸和心率。另一类重要的药物是苯二氮,像安定即属于此类,这类药物能减少焦虑引导睡眠。还有一类是麻醉剂克他命。
捷克的麻醉专家用这些药物的组合对猴子和人类的志愿者做实验。他们用苯二氮和咪达唑仑(一种人用麻醉剂)的混合制剂,再加上α2兴奋剂二甲基乙苯咪唑和少量的克他命,采用这个配方,对心率和呼吸很少或几乎没有影响,产生了一些非常接近完全可逆的固定效果。另外一些配方也产生了可逆的固定效果,但是有副作用,對血压、心率和呼吸有显著的影响。
捷克专家坚持说,他们研究非致死性化学武器是为了用在恐怖分子身上的,“我们的研究有着严格的防御性质”。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会议报告的主要焦点。在2007年,研究人员开始认识到他们的工作也可以用于“药理学上新型非致死类武器的生产”。
这类研究中最大的障碍是人们对麻醉剂的反应各不相同,与任何药物一样,由于个体体重和生物化学反应的不同,药理反应是存在个体间差异的。给予相同剂量的麻醉剂,有的人几乎没有反应,有的人会失去知觉,有的人甚至会死去。
FAS的研究人员推出了一个数学模型,可以显示即使被认为是非常安全的,比如治疗指数(致死剂量和昏迷剂量的比)达到1000的药物,在某个剂量水平时能保证99%的人丧失行为能力,但是也可能使9%的人死亡。而一般典型的麻醉剂绝不是非常安全的,捷克研究人员所用制剂的治疗指数仅为5至10之间,所以能够使更高比例的人死亡。
而且这是实验室理想状态下的数据。在实际应用中,药物会被释放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比如一座大楼中。因药剂分散很慢,每个人所接受的剂量会取决于他们离开药源的远近,是各不相同的。
可信的药剂存在吗?
FAS的模型是根据莫斯科围攻事件制定的。他们的结论是:真实的非致死性化学武器并不在当代科学的范畴之内。这种观点得到了英国医学会的回应,该学会在今年出版的一篇题为“药物作为武器的应用”报告中,呼吁医生应回避对此类制剂的研究。
但是,即便是威利斯本人作为FAS的一个作者,也认为不该把话说绝。他认为由于今天我们对大脑生物化学,包括我们对与麻醉剂有关的受体分子的理解在日益增多,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可能设计出更有选择性的制剂的。他说:“假如我们知道了所有不同受体的三维空间结构,并知道这些受体的位置和他们影响大脑的哪些回路,就有可能生产出安全制剂。”
一种选择是可以设计影响知觉但不抑制呼吸的药物,因为研究人员正在研究将这种药物更多地用作安全的外科麻醉。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在动物实验阶段结合用一种像芬太奴这样的鸦片类药物,刺激大脑控制呼吸的部位。
但是,不管采用了哪种化学配方,任何人,只要是失去了知觉,只要是舌头挡住了气路,就会窒息,所以,保证气路畅通是外科手术中麻醉师的关键工作。
总而言之,一种完全不同的新方法就是设计出一种新型的非致死化学武器,比如那种影响人们情绪的制剂。英国布拉德福大学的神经学家和安全专家马科姆•丹多说,正在进行中的生命科学革命使得全新化学失能剂的研发成为可能。
丹多提到了对后叶催产素的应用研究,这种研究已经获得了人们的更多信任。有人正在调查它对大脑畏惧回路的影响。他说:“人们正在寻找这类药物,他们有成功的可能性。”
期待新约来划定界限
目前对非致死化学武器研究都不是公开进行的。由于《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在非致死制剂上定义的含混不清,各国没有义务对外宣告其研究。国际纯化学与应用化学联盟(IUPAC)的专家拉尔夫•特来普帮助撰写了最近的OPCW报告。他说:“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详细的对化学制剂强制执行的法律。”
捷克科学家的工作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虽然这项研究是军方投资,但却是由民间执行的。很显然,俄国人也在研究这个项目,因为莫斯科发生的事件证明了其重要性。威利斯确信在《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之下,莫斯科事件的合法性是不明确的:报告认为警方和军方都参与了使用化学制剂。
令人担忧的是,没有一个国家的政府要求俄国解释他们的行动,尽管按照公约条例这是明确的权利。威利斯怀疑这是因为一些国家自己也有该领域的研究项目,他们不想引火烧身的缘故。
美国也没有这个领域的公开发表论文,但是某些美国的高级官员似乎特别喜欢这种失能毒剂的手段。比如,五角大楼顾问、国防科学委员会在2004年发表的一个题为“未来策略武力”的报告中,就把这种研究叫做“镇静剂”武器。作者承认这类研究将“显著地”涉及到《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但却从来没有要求五角大楼的联合非致死武器的理事考察这些项目。2005年在德国召开的非致死武器会议上,一个北约(NATO)委员会的美国代表迈克尔•墨菲提出调查非致死武器,并报道已经满意地与“捷克的研究方法”进行了谈话。
根据“阳光项目”,一个国际反生化武器的施压小组透露,法国是另一个在军事上对化学失能剂有兴趣的国家。比如,法国海军在土伦的医学研究中心一直保持有行为药理学实验室,其研究内容包括调查低剂量的克他命对人类反应时间的影响。阳光项目认识到,这种研究项目也可能用于人道的目的。但是由于很少可以获得有关研究资料,他们断言,这一研究“可以解释为包括非法的非致死化学武器的活动”。
为回应这个背景,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的监察人坚持,《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在明年于荷兰举行的下一个5年会议上必须要严格。其报告要求签约国研究解决非致死化学武器在原则上是否被允许的问题。如果允许,什么类型的非致死化学武器是可以使用的?怎样申明?用量和运输系统又将如何规范?监察人指出,不管结果如何,都需要对新一代非致死化学武器进行测试的更多资料。
然而,这些要求能够达成吗?在上一次2003年的五年回顾会议上,人们曾提出了相似的要求,但是却没有引起注意。因為大会议程不是由监察员而是由签约国制定的。实际上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的批评家指出,这是由美国决定的,因为美国是最主要的捐资者。
如果没有采取行动,看样子非致死化学武器将在默认的情况下形成一道国际风景。威利斯说:“人们将继续使用这些药剂,过一段时间后,它们将成为《禁止化学武器公约》既成事实的口头解释。”他认为,从民用到军用,只是很小的一步。
而这小小一步,就能结束《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有效生命。因为如果一个国家在研究或输出化学武器的时候被人发现,它就可以说是在输出无需声明的非致死化学武器。“持续忽视这个话题可能并不怎么败兴,”威利斯说,“我觉得这是有的国家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