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徜佯在入海口上

苏海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百川归海，顺势则达。

有幸陪着来自各地的文学大师与青年作家，徜佯在这珠江入海口上，令人无限遐想。

极目远眺，漫天波澜；收眼足下，红树绿浪；回顾四野，夕照沙田。如诗如画。

1

这是一方天人相谐的田园。

谁能想，这里曾是一片汪洋？是珠江水系河网在此入海冲决，沙泥淤积经历代人们蓄水疏泄、筑围基堤、开垦耕耘，终造就了这广袤的冲积平原上沙田万顷。

据县志载，唐宋明始，这里的地面每年就有几十米自西北向东南海面伸展。

建国后政府有计划地组织滩涂保护性开发，兴办农场、组建围垦公司，整治河道口门，坚固海堤，建闸防潮抗咸，将梯形版图更规则地延伸进海里，又在海岸滩涂上培植红树成林。

如今的平原上，河网涌渠交错，公路立交高架纵横。满目沙田里，蕉林、荷塘、蔗园成片无际，两三层的平顶小楼散在绿丛池畔。这里已成了广州的绿色食品基地，沙田特质的名牌果菜、咸淡水交汇而培育的特色水产畅销国内外；这里又成了闻名的旅游胜地，万亩荷景、百万葵园、椰林海景比比皆是。

临海岸20公里起，是近两百年间筑围而成，不宽的车道旁杉树耸立，每间隔一公里便要跨桥越涌，沿河随处可见鱼艇小舟、杉皮木屋；不到20分钟的车程，便要越过十九条河涌，人们就以一到二十涌命名的村落围地，直伸向海边。海边，滩涂湿地里，是正在开发中的华南地区最大的湿地公园。

我身边那位远从西北而来的作家，无不感慨道：从北到南的采风，还没见过这么奇妙的地方，这真是自然与人力和谐的杰作呀，留点遗憾吧，等湿地公园开放时我们还来！

是的，这是天人和谐的杰作，百川归海而造就了这广袤的冲积平原，人们世代辛劳又成就了这满目沙田风光。虽然这过程中，也经了诸多坎坷，历史上人们曾盲目地围垦所造成的灾害给人们有过惨痛的教训，令人们明白了百川归海顺势则达，天人和谐更要顺势而为。人们在实践中变得更聪明科学，才营造了今天这方神奇的田园。

2

这是一方兼容并蓄的沃土。

沿平原稍内进些的沙田区，历史更久远，随着沧桑巨变，这里经流迎送了归海的百川，更收留包容了历代漂泊南移的百姓，在兼容并蓄中，成了滋润人文灵性的沃土。

这里便是又一涌口，清清河水由远而至流过青板石径，拨过竹林水杉，汇入珠江支流，江面豁然开阔，再奔流直下入海口，不远处便达中山、澳门至南洋大海。

水边竹杉古树下，独立一吊脚杉皮屋，据说这就曾是著名音乐家冼星海的家。

站在屋后，同行的文学家们果然不乏想象：哦，他就是沿着这条小河漂洋过海的吧？你们看这水的灵性不就给了他音乐家的启迪？还有那些直立在水中的杉木，不就是一个个跳动的五线音符吗？

站在一旁的本地作者笑道：这就是人杰地灵嘛。他告诉我们，星海的父亲本是捕鱼为生以船为家，被人歧称为“疍民”而不能上岸的。漂泊于此，是星海的母亲家人接纳了他并在此安家；而这里正是沙田水乡民歌“咸水歌”最盛的地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史上这里水广人稀，水网隔绝的“坦洲姨仔”习惯了用歌声来抒情达意传递信息，悲欢喜庆都随意填词吟唱，成了一方风俗传承至今。

果然，晚间为欢迎我们这些参加笔会的文人们，镇政府专门请来本乡村民，为大家清唱了好一阵“咸水歌”，在他们酣畅原始的歌声中，我默默地想：好难得民风淳朴底蕴深厚的这方土，包容接纳了星海父亲，才有了这“星海故乡”之名呵。

在星海纪念馆里，我们这行人看不够，叹不绝。

有人在一旁说：可惜冼星海命苦，年纪轻轻漂泊四海吃够苦头又客死他乡。立马就有人接话：不！这才是他的大气，他如不走出小涌汇进大海，岂能融入《黄河》的波涛？他如没四海漂泊，又怎能成得了一代音乐大家？

无独有偶，沿此再往北些，到了仅一河之隔的沙湾镇，在这广东音乐发源地里我们看到了鼎鼎有名的“留耕堂”。

这是何氏宗族的始祖祠堂，岭南地区著名的古代宗祠建筑经典之作。历元、明、清三代，如今政府已将其辟为“沙湾博物馆”。其雕刻精湛、楹联丰富，有着浓厚的传统文化气息，堂名就得于祠堂对联：“阴德远从宗祖种，心田留与子孙耕。”祠堂平面为中轴对称的三路四进的四合院布局，严谨而规模宏大，如三进殿堂的面积就达400多平方米，由4条石柱和24条两人合抱粗的木柱支撑。

这气势分明有别于岭南文化精细的典型，风格设计也与广东史传的“四大名园”不尽相同，这……？我心中纳闷地冲口而出，从安徽文学院来的小说名家接过话去笑道：他们的祖先就是从安徽迁徙而来的嘛，这祠堂就有我们安徽大宗祠堂的影子。

哦，我想起同样生于这方土、位居清初岭南学者之首的屈大均在《广东新语》载“吾广故家望族，其先多从南雄珠玑巷而来”，历史上，三次居民大批由中原南迁，经珠玑驿道而至珠三角，其后裔繁衍至今人数已占现有居民之半。正是他们让南北文化在这里交植生根发芽而茁壮。

就是这何氏家族的后裔，著名的广东音乐“何氏三杰”（何博众、何柳堂、何少霞）创作的《雨打芭蕉》、《赛龙夺锦》等曲目，被视为广东音乐的经典名曲。是他们促成了广东音乐走向成熟。两年前，他们游离海外的后人将祠堂交政府托管，在这里又发现了许多珍贵的音乐创作文稿，有关部门还专门在此召开了“广东音乐与何氏三杰研讨会”。

百川归海，聚而浩淼。正是这海一般的包容，川一般的执著，积淀了这平原上深厚的人文基础。

3

这是一条通古博今的甬道。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文基础，使这里成了中国大陆对外开放的门户，历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端，中国现代经济萌芽的前沿之一。历史上通商开埠由此而始，当今的改革开放此也在先。这里引得四海瞩目。

历史上，西方文明连同枪炮从这里敲开国门，鸦片战争后，近代工业也在这里率先登陆，沙田盛产的蔗林，使这里建起了中国最早的近代糖厂、纸厂，使用了电动机……

历史上，人们背井离乡从这里下南洋过西洋，如今他们的后裔遍布世界各地，这里成了有名的侨乡。改革开放后，政府专门成立了“海外联谊会”、召开“旅外乡亲恳亲会”，联络海外侨胞纷纷回乡寻根，投资创业，资助公益……

改革开放以来，政府致力侨胞捐资共同架桥铺路，建成了公路大桥两三百座，让侨乡变“桥乡”，天堑变通途。昔日因沙田水网而隔绝的“镬底”地，变成了泛珠三角经济大圈的交通枢纽。

改革开放以来，从国家主席到几届国务院总理，从西方的国王、领事到世界IT业的巨头，都来这里视察、考察，当今世界五百强的知名企业纷纷在此落户。

我们稍移步子驱车来到沙田区的东头，便到了濒临大海的南沙暨闻名的南沙港口。这里与虎门隔海相望，距港、澳不过40海里，是珠三角西翼城市通向海洋的必由之路。

1993年国家已批准南沙为经济开发区，集物流、高新技术为一体的现代产业基地正在加速建设，一座美丽的现代化滨海城市正在崛起。南沙港则是广州地区惟一的深水海港，一个即将形成的国际枢纽港口。当今全球最大的集装箱船“中远广州”巨轮已在这里启航。

放眼望去，红蓝相间的集装箱及远洋货轮密密一片布满海湾，中外文明的结晶正从这里联通五洲四海；10多公里长的虎门大桥腾空跨海，往香港的客运快艇又在碧浪中划起长虹。

站在港口，任海风呼呼吹拂，透过海面浩渺烟波，眼前竟幻化出当年海战的炮火与鸦片焚烧的烈焰，看到了我们民族在血与火中涅槃新生腾飞的历史传承。

历史文化奠定了这方土，现代经济提升了这方土。如今，亘古的传统文化与广博的现代文明交融筑成的这条通道又挺立在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大潮头。

4

这当是一方激浊扬清的净土。

在历史巨变中，面对形形色色的八方来潮，勇于吸其精华，沥滤污浊，激浊扬清，化害为利才成就了这方净土。

现实中，置身现代经济大潮头，传承的人文精神又要迎着新浪冲击，意识形态的文艺创作更面临着新的困惑。政府专门提出了“文化番禺”的口号。

此刻，由《广州文艺》与番禺区文联联合在这里举办全国性的青年作家笔会，探讨当今文学如何与市场经济顺应贴近？如何表现百姓生活人文情怀？“三农”问题与传统乡土文学的联系？如何营造在市场经济下淡忘的文化艺术氛围？诸此云云，在这方灵秀的土地上探讨这些文化焦点问题恰到好处。

文化，本来就是一种警醒和思索的力量，怎能成为“商品”的附庸？艺术要顺势而发展，却绝不是失去了本真的迎合。

文化，要站在时代信息的前头，却有着绝不可、也无法抹去的历史传统，如何将我们悠久的传统文化与当代经济社会相融，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使命。

艺术创作，有思想，有特质，也要有市场，有社会氛围、群众基础。让时代精神进来，让社会生活进来，让中西文化精髓都融进来，既不自闭亦不失真，弃去俗气小气“洋气”，还我们中华文明的本真来。

到会的名人大师，与初露头角的青年作者抓紧时机在认真的切磋交流；各文学大刊的主编，与《广州文艺》的行家，连同地方政府父母官，已在商讨着如何在这里举办有广泛影响的群众文化活动，各路名家亦积极响应策划……

这是一方有着深厚底蕴的，天人和谐兼容并蓄亘古博今激浊扬清的文化应有的净土，大家当一心努力守住这方净土。这是时代社会民族文化的要求与必然，我们必须顺应这个时势。

当年，林则徐在这入海口处吟出了千古名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相应的，我们联想到事物的另一面：百川归海，顺势则达。

入夜，从海边乘车原道返回，沿途隐见轮廓分明的楼舍剪影里透出点点亮光，像散落在幕布上的珍珠，远处绰绰的灯光又将四周的地平线连缀起来，让我置身于静谧的童话世界中。

文学，本就该是净化人心灵的童话。

（责任编辑：王绍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