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三角洲沙田文化景观历史断面复原与比较研究
2022-01-21张莎玮
张莎玮
朱骁斌
吴鼎航
陆 琦*
珠江三角洲(简称珠三角)的沙田在历史上经历了从自然淤积到聚落水乡的过程,筑堤争地、聚沙成田等一系列人工活动,对珠三角环境影响巨大,已经成为区域地表构成和自然环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同时,沙田位于粤港澳大湾区的核心部分,亦是广东景观结构的重要一环,如今面临快速发展与文化保护的双重矛盾,景观风貌正在经历逐渐消失的过程。
沙田,或砂田,意指“沿江海河湖开垦的田地”。中国中原地区通常称作围田,沙田特指海陆交接地带。沙田属于围田的一种;而围田,又叫“圩田”,其英文为polder,源于中古荷兰语中的polre及旧荷兰语的polra,意指“一块地势高于其周围的土地”。英语polder意为“从海上开垦的一片低洼地”。荷兰为世界上使用圩田技术最早的国家之一,1840—1900年间主要研究了圩田的发展与环境协调能力间的关系[2];近年来侧重点集中在提高圩田未来圩区的安全性、可持续性和灵活性等方面[3-5]。
中国对沙田地区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积累,但是针对沙田景观的论著较少。20世纪90年代,《广东文化地理》和《清代珠江三角洲的沙田》相继出版,这2本史志类书籍是沙田研究的主要文献。既往关于沙田的研究主要包括沙田的所有权[6]、农业发展[7-8]、租赁关系、地方政策等区域史视角下的沙田社会[9],从社会制度的角度来阐述沙田的发展,或从珠三角地貌的形成、发育和演变中略知一二[10-11]。再者,现今关于沙田的研究均以个案为基础,缺少理论层面的综合概括;加之,目前研究多以静态分析为主,未能充分展示沙田文化景观的演进过程。究其缘由:一方面,特殊的自然环境状况,导致相关资料文献的缺乏;另一方面,珠三角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标准化与同质化削弱了景观要素地域化的特征,导致学术研究的样本逐渐消失。故此,本文以时间为轴,结合历史文献与实地调研,总结并归纳出不同时期沙田之文化景观要素;并通过计算机辅助软件手段复原其历史断面,对不同阶段沙田形态的演变进行可视化展示。
1 沙田文化景观发展脉络与要素研究
沙田地区独特的文化景观并非一日而成,而是经过历史的变迁、长期的人类活动以及大自然的馈赠而逐步形成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he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对于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作了如下定义:“(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代表着不同地区的(文化)景观。它们(文化景观)是自然与人类相互作用的成果,表达了人们与自然环境之间的长期的、亲密的关系。”历史上沙田最初为沿海浅滩,经过长期的泥沙淤积后形成了适宜围垦的区域环境;尔后疍民的迁入,在长期的居住与生产过程中对浮沙的持续改造与耕作,形成沙田独特的文化景观。
1.1 沙田的区域界定
历史上随泥沙持续淤积,导致珠三角冲击平原版块不断向海洋延伸。历史学家将当地人民利用河海冲击滩涂开垦出的农业用地称为沙田[12],或称“潬[tān]田”。据地质学家研究可知,现今珠江三角洲是由三江携带的泥沙淤积与近海岛屿浮现综合作用形成的稳定结构[13]。1853年冯奉初编纂的咸丰《顺德县志》卷三载“昔者五岭以南皆大海耳,渐为洲岛,渐成乡井,民亦藩焉”,从侧面反映了沙田由荒芜变为水系的过程。公元前珠江三角洲的陆地并未相互接壤且呈现破碎状,与如今的版图存在巨大差异,结合“珠江三角洲堤坝和围垦分布图”对比分析,发现这些尚未成陆的沿河区域经演变,一方面成为沙田耕作的主要区域,另一部分呈现出显著的农业围垦痕迹[14]。再者,沙田的开发和围垦也一定限度上影响了珠江三角洲陆地形状及河流走向,从《番禺县志》所载的舆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石基围、南涌围和滘尾等地沿河涌两岸线性排列的聚落,反映了沙田开发与水息息相关的过程(图1~3)。
图1 清末民初沙田区村落形态雏形(引自中山市展览馆)
图2 用人手传送泥砖筑堤(20世纪50年代)
图3 20世纪80年代广东的沙田风貌
1.2 沙田文化景观发展脉络与景观要素
通过梳理不同领域学者的研究成果,如《西江磨刀门河口动力地貌》[15]《岭南疍民文化景观》等,发现上述研究除了从地理学视角上的时间跨度与节奏较为特殊外(依地质特征划分),其余4种分类在相关时间节点划分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吻合。本文在参考前人的研究成果上,将沙田文化景观断面划分为:秦至隋唐、宋元、明代、清代、近现代5个时期(图4)。
图4 沙田文化景观历史断面的划分
沙田文化景观的特征为:以水上居民(疍民)为沙田文化的创造主体;以沿海滩涂作为主要的农业用地;以修筑堤围、窦、闸等为排涝、灌溉提供水利支持;以高基种植经济作物、低洼蓄水养鱼互为依存的人工生态系统;以沙田景观单元为基本的农业结构。
在沙田文化景观的漫长铸造过程中,自然条件无疑是先決的基础,而后期的疍民文化则是沙田文化景观形成的催化剂。从最初的迁徙、定居、依自然地貌而建造疍家艇、茅寮等,到逐步改变沙田地貌,如筑河堤、行农耕、围鱼塘等,最终形成了沙田別具一格的沙田景观,或言“沙田文化景观”。需要说明的是,沙田文化是指沙田人民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所有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疍家文化是以舟为家,以耕海、耕河为主要文化形态,其文化特征表现为“亲水”的个性。沙田是自然和人力共同作用而形成的,因此沙田景观与沙田文化景观所指代的内容相一致,且可以彼此指代,而与沙田文化、疍家文化所指的核心内容是不同的。
如前述,对各历史时期的文化景观进行还原,须对其组成之景观元素进行梳理和分析。本文借鉴世界遗产委员会(World Heritage Committee)对于不同文化景观的类型的划分标准,结合我国文化景观类型与沙田自身特色,将沙田文化景观要素划分为:自然成因(环境)和文化成因(人群、建筑、聚落、堤围、农耕、水利)(表1)。下文的复原研究则从这7个要素入手,厘清每一个阶段的景观特征。
表1 沙田文化景观价值要素分析表
2 沙田文化景观断面复原研究
2.1 涨海连天、聚沙成坦(秦至隋唐)
环境:南北朝时,今番禺沙湾以南区域“地多边海”[16],沙湾以南未见有居民点的记载。唐时,不乏“州之南境,张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17]和“广之属郡,潮循多野象”的记载[18](图5)。
图5 秦至隋唐时期沙田文化景观复原图意向图
人群:汉昭帝时期(公元前86—前74年),有关吴霸族人在番禺之西江浦垦殖的记载,以及顺德逢简乡碧梧村和龙潭乡等地汉代遗址发现,清楚地反映了汉代对珠江三角洲的开发[19]。
建筑:据考古资料证明,这一时期沿河湖、江海地区存在简陋的水上“干阑式”桩上建筑。唐起逐渐出现了使用木、砖、瓦、灰、沙等材料修筑的民居,为台基、屋身、屋顶三部分组成,建筑材料使用日渐广泛。
聚落:这一阶段由于潮田废复不常,捍护田地也尚处于探索阶段,因此人口密度低、人群分散、房屋简陋,没有形成开发利用和改造自然的群体意识。
堤围:唐代土地耕作尝试属于初级阶段,人们为应对潮、洪等自然灾害,便在丘陵边缘的区域建造“秋栏基”,是一种分散、矮小的截水泥堤,这一系列活动为宋代堤围兴建提供了基础[20]。
农耕:原住民的耕地空间因迁徙而受到压缩,从而促使他们朝沿河低洼地带开展农业生产活动。据推测此时的农业类型属于受自然条件影响较大的“潮田”,尤其是靠近丘陵边缘和三角洲顶部的位置。
水利:对于围垦刚刚起步的沙田来说水利建设还没有开展。
2.2 开挖河涌、筑堤围田(宋元时期)
环境:随陈村水道、潭洲水道、顺德水道带来的泥沙,在紫泥、沙湾以南沉积,加以有潭洲、黄阁一带丘陵的阻挡,使沙湾以南大片坦地迅速形成耕地。如《番禺县志续》(1931年版)可证实鱼涡头、榄核一带已经淤浅成田[21]70-74。沿海平原、浅滩、海中沙坦不断浮出水面,呈点状分布在珠三角地区(图6)。
图6 宋代时期沙田文化景观复原图意向图
人群:一方面,宋大量移民南迁至沿海地区定居,土地和粮食问题随之凸显;另一方面,历史上出现了疍民的记载,其源头可追溯到古代岭南越族[22]。陈序经在《疍民的研究》中提及经由汉唐到宋元,疍民的初具规模,并分布在广东沿海一带。
建筑:相较于唐代,原住民增加使用铜、铁等建筑材料建造房屋,木雕、石雕也相应丰富。
聚落:有了堤围的防护,水棚沿岸聚集。据史料记载南宋时期,南海县集中分布了一些村落,罗格围“是时沿水而居,几同泽国……兴筑基堤,袤长十余里,堤内沙洲数百遂成沃壤”[23]。
堤围:宋代引进“圩田技术”,筑海围田、筑海围塘成为生产劳作的主要场地,河涌与农田系统交错并置[24]1-3。如《罗格围围志》述:“河床高积,水势加强。”原有低矮的石基防洪能力欠佳,故此元代对旧堤“扩大围之范围,并加高培厚”。
农耕:耕地面积大为扩大,且有堤围捍水护田,捍卫农田面积达24 322hm2,“潮田无恶岁”,因而粮食生产得到大幅度的提高。
水利:随着珠江三角洲平原的发育,耕地面积不断扩张,致使原有单薄的堤围在没有维护的情况下积弊日深,丧失防御能力。此时的水利系统,仍是以堤坝防洪为主。
2.3 疍民浮居、草长坦高(明代)
环境:珠江上游地区不断开垦、河流泥沙沉积引发河流水患,在明代短短的二三百年中,西、北江三角洲前缘已经推展到磨刀门口附近。《珠江三角洲农业志》载沿海的黄杨山、竹篙岭、五桂山和南沙等岛屿,与三角洲相接,老沙成型,新沙围垦进入高潮阶段(图7)。
图7 明代时期沙田文化景观复原图意向图
人群:明洪武初年,对疍户进行编户,立里长,属籍河泊所。近海的疍民、游民被招募至新沙进行垦殖。清康熙《番禺县志》载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香山县(今中山附近)已有2 620户“疍民”安居[25]。此时疍民要素被纳入沙田文化景观系统当中,为清代陆上疍民聚落的形成提供了人口基础。
建筑:草棚零星地分布在堤围之上,书中载“以二月下旬,偕出沙田上结墩”,“墩”即是简陋的茅草屋[26]51-53。疍艇可居、可用,成为生产、生活、通勤的唯一工具。
聚落:明代洪武初年,聚集在沙田的疍民,逐个编户、立里长,属籍河泊所,且不能上岸居住,他们被视为化外民族长期受到大宗族压迫,漂泊为生,形成了以舟为居的水上聚落。
堤围:宗族对沙田的开发进入主动开垦阶段,由外圈围筑向内生成次级堤围,呈现出秩序性,总长度已达220 399丈(734.66km),约共181条。随着里甲制推行促进了宗族的规范化、制度化[24]22,沙田筑堤形成了“私基以起,逐后村族日众,联全组织,扩大圈筑,遂成公基,进而联防合作之统筹”,而联筑成大围的局面[27]。
农耕:据司徒尚纪在《广东文化地理》中大致统计,耕地围垦部分已达万顷之多。沙田人民不断尝试新技术增产增收,如桑基鱼塘应运而生,逐步呈现出沿海特色的农业景观,至明中叶广东稻作经济文化达到兴盛,但随后逐渐走向下坡[28]。
水利:明代水利建设已经广泛而较大规模地发展起来,包括修筑堤围、陂塘、沟渠,以及排灌、防洪、去卤等建筑和设施,用以保障农业生产。
2.4 涌边茅寮、稻田广袤(清代)
环境:明代经过人工围筑,大面积沙田在海中浮现,河汊、海滨、滩涂和沙坦等都成为珠三角地区的主要土地形式[29]。清初,海岸线已经推移至高栏、三灶,大、小横琴,香洲一线。据记载,蕉门“门口外沙积甚宽”,横门“口外浅沙甚宽,口外有横洲、蚁洲、马尾洲诸岛等[30]”(图8)。
图8 清代时期沙田文化景观复原图意向图
人群:清咸丰《顺德县志》有记载:“县境疍民,约共五千余户,其人生长海澨,芦荻为邻,尽室篷居,以生以育。”而后清末颁布法令,允许疍民上岸陆上定居[31],疍民大规模地在沙田繁衍生息。
建筑:清代沙田地区陆地空间面积增加,围内土地逐渐抬高,陆上空间满足日常生活需求,临水的木构建筑如茅寮、水栏等沿河涌排布,建筑相隔数米避免火灾,并逐渐呈现出聚落化的特点[32]。
聚落:清雍正七年(1729年)政府废除疍民“禁止上岸”的条例,疍民得以上岸。从《番禺县志》的舆图中,在位于石基围、虾富沙、南涌围和滘尾等位置,沿河涌顺水而居分布着房屋,与今日的空间形态是一致的。
堤围:清代堤围修筑时间短,堤围没有整体规划,其范围大致在佛山涌附近,平洲水道两岸和桑园围内九江一带。清宗族对沿海沙坦的围垦达到顶峰,无论是数量、技艺、速度都达到历史之最,堤坝的职能分工也越发明显。
农耕:清代的沙田系统开发已臻成熟,农田逐渐旱地化,围垦业、养殖业等不断发展,呈现出以疍家人民为劳动主体、农田基础不断衍生多种水田形式的耕海文化景观,主要种植稻谷、莎草、甘蔗、慈姑、藕,以及养鸭等。诗句“民淳俗俭自可喜,且令瑶蜑(同疍)操耕黎,曾闻千夫割紫泥”,正是反映疍民上岸从事耕作的场景[33]92-93。
水利:清代以来,形成了基高塘低,以外围江河水系、河涌、水塘、闸窦为层级的水利系统。河涌是围田之间用于排灌的沟渠,闸窦在各层级系统之前起到开关的作用,控制蓄泄,闸窦日常控制河涌内河水流量,并作为运输通道,以及水循环的渠道[34]。
2.5 叠层洋楼、现代农业(近现代)
环境:近现代沙田成陆面积增加,公共空间更加多元化,出现了如工厂、餐厅、停车场等新型空间,交通、生活、劳作空间的陆地化[35](图9)。
图9 现代时期沙田文化景观复原图意向图
人群:疍民受到政府极大的关切,改用“水上居民”“船民”的称呼[36]。水上居民完成由“水”到“陆”生活方式的转化。虽然政府采取教育帮助、工作帮扶等政策引导疍民融入“岸上”文化,但是疍民文化仍属于漂泊于主流文化外的边缘文化。
建筑:1952年中国实施土地改革政策,1960年初政府推行茅寮砖屋化来改善居住环境。1964年后,沙田建起连片的水泥瓦红砖屋。1966年由政府推行的新农村住宅建设,因为没有存放农具和晒谷空间,很快停滞[37]。90年代开始,传统的沙田聚落被相似的小洋楼取代,沙田聚落朝同质化方向发展而逐渐丧失特色。
聚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沙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由“亲水”转变为“离水”,原来水上和沿岸的疍艇、茅寮变得不再必要,大量中西风格杂糅的小洋楼,在远离河涌的位置密集建造,新型聚落在原有格局的基础上向外快速扩张,形成了分散式片状布局。
堤围:抗战时期,当时各地的封建地主、官僚买办集团,霸占沙洲,大量兼并土地,于各大口门外沙洲,继续圈筑海坦兴建小围,多数分布于十一、十二涌,共扩大耕地5 889亩(3.93km2)。据统计,自1911—1949年,新筑堤共16条[21]5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沙田围垦工作主要集中在修补、联通、加固等方面。
农耕:农业从传统单一的水稻种植转向多元化的结构,朝良性互补的产业类型发展,开发出如蔗基鱼塘、葵基鱼塘、垛基果林等更加丰富的农田类型,同时也面临农业用地向围内萎缩的现象。
水利:民国以来,近现代治水技术不断革新,广东治河处等机构成立,各地区围垦向联围和统一管理的方向发展,仅民国时期统一增设4座水闸确保沙田安全[38]。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珠三角将各分散堤段联成一体,全面进行加固。
3 历史断面下沙田文化景观比较研究
3.1 沙田文化景观历史断面研究
在研究中,我们将历史断代作为一种定量,且每一个断代分为前段和后段(在同一朝代中文化景观会发生改变),共计10个单元。而后将主要的文化景观要素出现在断代中的相关信息录入数据库中,并通过颜色长度表示每个要素出现的持续度,以此来分析不同时期各要素占比,以及沙田文化景观、聚落、建筑等各要素之间深层的关联。根据要素与数据分析,沙田文化景观断面体现出以下特征。
1)沙田文化景观在不同社会背景下,经历了滩涂、围田与聚落的景观变迁过程。秦至隋唐(萌芽阶段):农业发展处于原始阶段,以秦戍民为主要耕作人群,疍民游离主流文化之外,沙田景观隐现,初级农业始现沿海浅滩。宋元时期(初始阶段):宋元移民带来长江流域圩田技术,利用河滩发展农业,以填充粮食缺口,沙田景观始现[39],“圩田”农业开始取代传统农业。明代(发展阶段):海口淤积速度加快,宗族势力进行圈地活动。疍民被纳入沙田围垦运动中,逐渐拉开了沙田的竞逐,沙田文化景观现雏形。清代(兴盛阶段):商品经济快速发展,大量的疍民被宗族招募,进行大规模的圈筑活动,沙田文化景观成型。近现代(转型阶段):大量的疍民后代在沙田地区定居,各种生活设施要素出现,逐渐形成体系完善的村落结构,现代沙田文化景观蓬勃发展。
2)沙田文化景观是历史凝结成的生存空间,其变迁过程与文化主体息息相关。不同阶段不同的文化主体对景观要素的更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文化内在于人的一切活动中,影响人、制约人、左右人的行为方式[40]。隋唐和宋元时期,分别受原始岭南文化和中原汉文化影响,疍民随波逐流,生活异常艰辛。明时期则受汉疍文化共同的影响,宗族、大地主成为沙田的拥有者,雇佣佃农开垦耕作,疍民游离于主流文化之外,沙田文化景观随之变化。清时期主要受疍家文化影响而不断壮大,终究得以上岸,仍旧没有身份认同。近现代受到现代多元文化的影响,尤其是经济的冲击,沙田文化景观凸显农业优势。
3)清代是沙田文化景观格局最丰富与完整的时期。表2可知,沙田文化景观在经历隋唐、宋元和明代的孕育之后,在清代形成丰富的文化内涵。我们将每个要素出现在一个断代内,记为“1”,例如疍艇和茅寮从明代同时出现,那么该景观要素经历了明代(2)、清代(1),因此记作“3”。可见,清代是沙田历史上文化景观最为丰茂的时期。其原因是疍民经历了合法上岸的过程,这种居住权的确定促使陆上聚落出现在河涌与堤围之上,社会制度改变导致景观要素多元化、稳定化,是沙田文化景观格局最为完整的阶段。另者,从宋元开始,沙田地区人民长期实践所积累的生产生活方式,存在相互依存、制约、辅助的关系,这种朴素的科学观使得沙田景观存在良好的历史延续性,并且呈现丰富的景观变化。
表2 沙田文化景观要素对比
4)沙田文化景观“离水”特性凸显,“疍家”文化主体特征不断弱化。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在经济驱动下,土地价值激增,聚落空间开始向堤围内侧以及农田边缘延伸,房屋逐渐侵蚀耕地,随之河涌运输、灌溉等功能不断萎缩。
沙田聚落的居住空间由贴合河涌沿线向农田线性退让,经历“亲水”到“临水”再到“离水”空间的转变过程[33]171-173。堤围承载的功能随着宽度的增加而丰富,堤围与河涌功能置换。堤围从传统的水利设施转变成容纳现代生活的复合型场所,包括晾晒粮食、储物、休憩等。另在社会政策的统一指引下,居住空间趋同,与陆上居民的区别慢慢抹去(图10)。
图10 5个时期沙田文化景观断面图
3.2 沙田文化景观系统单元研究
1)沙田文化景观单元。
沙田文化景观单元包含人、建筑、聚落、堤围、田地和内部的水循环系统(河涌)。堤围和河涌构成沙田文化景观单元的骨架。堤围是构成沙田文化景观单元的空间基础,前期作为分隔河涌与农田的水利设施,逐渐演化为复合型场所,包括停车场、广场、菜场、码头等。河涌以线性水系塑造出交错的景观空间格局,保证聚落空间的防洪防潮,以及保障农田灌溉。沙田通过河涌水系内外连接,在空间上形成了多个单元的空间并列。
2)沙田文化景观系统。
首先,景观系统最外围通过堤围(防洪干堤)捍卫沙田;其次,江河连通外围河涌,设置闸窦用于灌溉和蓄泄,另见水车和泵站具有相似功能;最后,通过调节溢水闸窦控制基塘内部水位高差,再利用围内河涌串联各个景观单元构成系统。
从宏观层面而言,通过并列更多的文化景观单元,并利用河涌水平连接,最终构成完整的沙田文化景观系统。中观层面,堤围内部的系统作为相对独立的单元,起到分隔堤围内、外部的作用,有效调节了外部径流与内部径流的互泄危害,保证了堤围内部系统稳定的水文条件。微观层面,内河涌的生活堤围,以及划分农田的围埂,其大小形状不同,分属的职责不同,但共同维持最小单元运行顺畅。总之,要素之间横向连接将景观单元融合更加紧密,最终形成复合有序的空间格局(图11)。
图11 沙田文化景观单元、景观单元组合与景观系统
4 结语
通过勾勒珠三角沙田文化景观演进过程中主要的景观图景,发现了每一阶段都受到资源争夺、生存压力和上层政策的交织影响,并且存在明显的历史性、人文性和生态性的特点。
其一,沙田文化景观是5个不同历史时期叠加而成的结果。由秦至隋唐直至近代,从最初沙洲隐现的原始景观,到疍民浮居、草长坦高的自然景观,再到涌边茅寮、稻田广袤的农业景观,直至现代农业之文化景观,其历史演变过程从侧面反映了岭南社会的宏大发展史。
其二,沙田的文化主体所进行的生产生活方式决定了沙田的发展机制。主佃之间、民民之间、宗族内外存在的各种联系和斗争,凝结了沙田社会的各种文化现象,折射出历代先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改造沙田的开拓精神,是历代先民为争取和扩大生存空间,为改善生活和生产环境的奋斗史。
其三,每个阶段的沙田文化景观都包含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从沙洲自然淤积的原始生态,到摸索造田技术的传统农业生态,再到新型农业下的智能绿色生态,其演进过程反映了沙田人民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不断总结基于沙田衍生出的生态智慧。
沙田文化景观历史性、人文性、生态性的特点对于理解珠三角地区文化景观具有补充作用,朴素的沙田传统智慧在今天仍有借鉴和传承的价值。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