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狼狈不堪的日子
2006-01-26崔子
崔 子
摇滚歌手张楚有两首歌的名字起得很别致,一首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另一首是《上帝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虽然我很喜欢听摇滚,但这两首歌里透出来的那种抑郁、懒散、百无聊赖的调调让我很不舒服。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光,我就是这么混过来的,正因为如此,这种焦虑不安而又无所事事的日子和由此产生的种种尴尬,常常使我“因回忆往事而悔恨,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个坎儿,直到去年六月份我才算迈过去。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家里猫着,不是看闲书、给分手已久的情人写一些梦话般的情诗,就是满世界瞎逛,找那些习性相近、臭味相投,并打算在本世纪末一起成才的闲人畅谈酒瓶遍地、著作等身的远大理想。直到我老爹的叹息和熟人们的白眼像古龙小说里的唐门暗器一样防不胜防的时候,我这才醒过神来,开始为一日三餐而着急、而想辙、而奔忙。
1999年6月的一天,一个当时正在小康之路上撒丫子狂奔的前画家朋友找到我,并对我说,他表哥包了个油水很大的装潢活,眼下缺小工,问我有没有兴趣。老实说,兴趣我是一点儿也没有,但在兴趣和饿肚子之间我只能作惟一的选择,于是我就到城东头一家即将开业的美食城找那位据说能给我带来馒头和臭豆腐的表哥去了。
朋友的表哥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会画油画会照相会做广告招牌还会木匠,总之,精通各种雕虫小技。见面很客气,不端架子,始终保持着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领导本色。活忙的时候他亲自上阵,闲了就请大家喝酒,讲自己的风流韵事或曾经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他很善于表扬和自我表扬,说着说着就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老百姓有的缺点他无一遗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表哥很忙,股票灯箱女朋友事事关心,偶尔在工地上露一下面就不见了,扫尾的活全凭我们两个新手在那里由着性子瞎弄。眼看工期一天天逼近,我们绷的灯箱仍像醉汉似的东摇西晃,气得餐厅老板“老张”、“老张”地大呼小叫,满世界找这位拿了预付款却按时交不了工的张姓表哥。
半个月过去了,仍不见表哥的踪影,和我一块干活的小谭也熬不住,走了。我闲得发慌,口袋里又没有多余的银子,所以和往常一样,按时去工地应卯,或看看报纸,或与餐厅老板云里雾里地闲扯。表哥留给我的一百块钱快花完的时候,我暗暗地着急起来,传呼机都打爆了,仍不见他的回音。好几次,我想重操旧业,回家继续写东西,但一想到老爹给我垫饭钱时那种倚天剑似的眼神,就忍住了。
美食城开业那天,表哥终于露面了。整个人就像刚从埃塞俄比亚的难民营里逃出来的一样,头发凌乱,眼窝下陷,平时整洁、挺刮的西装上满是油污,脏兮兮,皱巴巴的。原本偏瘦的身体这时更像一把卷了刃的剔骨刀,在美食城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的椅子上瑟缩着。
我们喝酒叙旧。不一会儿,表哥就醉了。
起初他还有所顾忌,随着桌上的啤酒瓶越码越多,他的声调也越来越高,接着,就旁若无人地对我大声倾诉他这一阵子遇到的烦心事。他说,前些天他正和一个上手半年多的小媳妇在家聊天,没想到被老婆撞上了,他怎么解释都没用,那泼妇不但大打出手,而且还纠集了一帮舅子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卷走,把家具也给砸了。说着说着,这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像个孩子似地号啕大哭。
一阵哽咽之后,表哥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往日那种生动、夸张、“曾经富过”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点上一支烟,说,只要人在,手艺在,只要能跑会说,多少钱都能挣到。老婆跑了算个啥,只要有了钱,大姑娘多的是。他说他在西宁揽了一个比美食城的规模更大、油水更足的装潢活,并一再邀我“入伙”,还为拖欠工钱的事向我道歉,并且再三暗示我跟他干的莫大好处和光辉前景。
当他得知我已经在美食城当了总经办主任,表情略微复杂了一下,迅即把我夸得像花儿一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觉得臊哒哒的。
我再次见到这位张姓表哥,是在一年以后。当时他正骑辆破自行车急匆匆地赶路,我俩相互招呼了一声,就擦肩而过。看着他那单薄的背影像纸片儿一样越飘越远,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责任编辑 存 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