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伟奇谲 激扬喷薄等
2006-01-19王志生等
王志生等
《报任安书》是司马迁任中书令时写给他的朋友任安(字少卿)的一封信,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之外的一篇不可多得的“雄伟奇谲”的名文,历代评论家对它推崇备至,称之为“天下奇文”、“百代伟作”,认为它可与《离骚》“抗衡千古”。一篇书信,赢得如此高的赞誉,其重要原因就在于它真切地表达了作者司马迁的那种激扬喷薄的思想感情,是“为情而造文”的典范。通观全篇,作者把满腔复杂的思想感情宣泄得淋漓尽致,其高超的抒情艺术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人们历来推崇司马迁“文有奇气”。读《报任安书》,确实深感其中蕴含着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奇气。这种奇气,是由作者蓄积已久的对黑暗现实的深刻认识和内心的强烈感受所凝聚而成的,在字里行间就表现为忧愁幽思和激愤慷慨,其忧愁幽思与屈原《离骚》一样,是从其所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和压抑无告的悲惨处境中产生的。其激愤慷慨,源出于作者对黑暗现实的强烈谴责和决心洗刷耻辱的坚强信念。由于这股奇气时时在胸中回旋激荡,故一当遇到触动,就不觉汹涌流出。司马迁这封信本来不过是回答任安“推贤进士”的数语,然而竟一气写成三千余言,不仅诉说了自己惨遭不幸和精神上难以形容的苦痛,揭露当时社会的世态炎凉和是非颠倒,表达对统治者的决绝态度,而且赞颂了许多境遇悲惨而德才不凡的历史人物,表明自己发愤著书、雪耻传名的顽强意志。司马迁由于在李陵事件中为李陵说了一些辩护的话,从而遭到了可耻的腐刑,他是被深深地激怒了,但他并没有停止在愤怒上,而是在此基础上对到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为止的一部中国史进行了认真的整理和思考,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是司马迁之所以不仅成为一位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成为一位伟大的历史学家的原因所在。鲁迅先生说:“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华盖集续编·纪念刘和珍君》)司马迁正是在“痛定之后”,以《史记》这部巨著“长歌当哭”的,也正是在“痛定之后”,在《报任按书》中,用大量的带着激情和理智的对社会生活和历史发展过程的描绘与分析,诠释他的“发愤著书”思想的,正因为如此,《报任安书》全文,情深理至,字字血泪,声声关情,是愤怒的抗争,是灵魂的呐喊。虽然愁思欲绝,但昂扬激越,不可阻遏。“史迁一腔抑郁,发之《史记》;作《史记》一腔抑郁,发之此书。识得此书,便识得《史记》,盖一生心事,尽泄于此也。纵横排宕,真是绝代大文章。”(孙执升评注《昭明文选》),作者长久郁积心中的悲愤,借此文喷薄而出,有如长江大河,一泻汪洋,其磅礴气势,令人惊叹。
司马迁无意做矫饰文字,但三言两语又无法说清内心的痛楚与愤激,所以就一一如实道来,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旁征博引,时而欲言又止。曲折反复,一波三折,充分表现出笔力的雄健。作者的思想感情十分曲折复杂,只有依靠高超的抒情艺术技巧才能淋漓尽致地将它表达出来。在《报任安书》中,作者处处表现出历史学家的博大精深,又表现了文学家的富赡雄丽,叙事条畅,议论透辟,旁征博引,上下驰骋,充分体现了他雄深雅健的抒情风格。如文章第四段在描述作者对生与死的选择时,铺张扬厉,从多方面多角度进行综合论述。首先,从家庭的社会地位低下谈起,说明自己向来被“主上”和“流俗”所轻视,避辱而死就将比鸿毛还轻,因此表示要“自重其死”,这是第一层。接着,作者运用对比、比喻、引证历史材料等多种手法论述了受辱之难堪。他先将“辱”与“不辱”鲜明地分开,然后又把受辱按程度不同分为数等,说:“最下腐刑极矣!”竭力突出受腐刑之不可忍受。随后,又以猛虎一旦落进槛阱之中也不得不摇尾乞食为喻,大肆渲染下狱受辱之恐怖。到这时,作者感到意犹未尽,又一连举出历史上周文王、李斯等九个“皆身至王侯将相”的著名人物为例,说明一旦“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也不得不受尽羞辱这古今一样的道理。这实际上是劝人要宁死不辱,这是第二层。先讲不能死,后讲不能辱,形成了尖锐的矛盾,第三层是对生与死作出选择。先说一般人都怕死,但因激于义理也有不怕死的,这是一层曲折。接着又说自己并非贪生恶死之辈,但又何至于受辱呢?这又是一层曲折。文章至此才最后揭开自己“不得已”而苟活的原因是:“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这样,作者一支健笔,由今及古,由人及已,从正到反,纵横捭阖,任意挥洒,把不甘受辱而终于受辱,想引决而终未引决的痛苦选择讲得清清楚楚,把是死是活,是荣是辱说得利害晓然,文章也达到了神完意足的境地。
孙月峰评价《报任安书》说:“粗粗卤卤,任意写去,而矫健磊落,笔力真如走蛟龙,挟风雨;且峭句险字,往往不乏,读之但觉其奇肆,而不得其构造锻炼处,古圣贤规矩准绳文字,至此一大变,卓为百代伟作。”《报任安书》的章法结构虽然并非经过精心构思和反复锻造,但因为它正好适应所要表达的曲折复杂的情理,所以“风神横溢”、“跌宕不群”。此信借水行舟,排解胸中郁结,但是由于所积甚厚,故反复咏叹,宣泄不尽。加上作者又采用欲言又止,止而又言的矛盾形式,更使文章显得跌宕起伏,迂徐反复。作者在接到任安来信时,没有马上回信,这好像就是不愿吐露心曲的一个迹象,但一俟动笔,仿佛是打开思想的闸门,长期压抑着的悲愤千头万绪涌上心坎,尽管作者“欲说还休”,但这无异于抽刀断水水更流,终难遏抑。作者在申诉下狱受辱一事后,满腹心酸地悲叹到:“尚可言哉!尚何言哉!”已表示旧事不堪重提。可是无辜受刑的冤屈又怎能咽得下去?于是说:“且事本末未易明也”,禁不住从头作一详叙。等到把出于公心为李陵辩护,而竟遭大祸的伤心事讲完,作者还是说:“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想再一次收束,转移话头。但是,由于作者还没有把内心的秘密尽情吐露,所以在又一次停顿蓄势、预为铺垫之后,感情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像钱塘江怒涛一举涌上江堤,彻底将受辱不死,著书自见的真实心迹大白于天下。“于欲尽处力为控勒,于宜伸处故作停留”(林纾《春觉斋论文》),决不一气泻尽,直至把全部事理说得透彻畅尽后才肯罢休,全篇文字血脉通畅,环环紧扣,而又有无数的腾挪变化。
行文流畅,语言生动,骈句、散句自然错落,排句、叠句时有穿插,使本篇在散文形式上独具一格。作者是一位语言巨匠,在修辞、节奏、音韵上都有很高的造诣。与思想感情相配合,此信的文辞极其优美动人。作者特别善于运用排比手法,信中出现了大量的排比句,有的以两句、三句为一套,有的以五句、六句为一套,甚至有九句连用的。“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超长的铺排,如一道道闸门,将司马迁心中那深沉的悲愤之涛,越蓄越高,越蓄越急,最后倾注而出,自能表现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正是司马迁强烈的感情,影响着行文的章法、句式。铺陈的大量使用,使得本文气势磅礴。作者
长久郁积心中的悲愤,借此手法喷涌而出,一气贯注,势如排山倒海,奔腾激荡。在描写李陵率军与匈奴力战场景的一段,共一百二十九字,长句短句相间,文字劲健,有如急流飞瀑,气氛紧张急促,几使读者凝神定气,屏声绝息。
《报任安书》被誉为“天下奇文”是当之无愧的,千年以来,无数读者正是通过这封书信,想见其忍辱负重、坚韧不拔的形象,想箠见其写作的艰辛与坚毅,想见其“重于泰山”的人生信念与坦荡胸怀。它是我国散文史上的一座丰碑,其卓尔不群的抒情艺术更给后人以丰厚的滋养和深刻的启发。
(王志生江苏省东台市时堰中学)
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物形象
——陈奂生的复杂性格解读
李正兵易湘华
高晓声通过自己二十多年对农村生活的体验和观察,对农民的内心世界进行了严肃的探索,《陈奂生上城》就是这类题材的代表作。在这篇小说中,高晓声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刻画了陈奂生的复杂性格,主要体现为如下几点:
一、坚韧与自卑。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的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农村经济的调整,给广大农民带来了实惠。陈奂生以前是个“漏斗户”主,在改革的春风吹拂下,也摘掉了这顶帽子。虽然家里不很富裕,但他深信凭着自己的力气,生活会越来越好。因而过去的愁容不见了,脚步也变得轻松了。“上城三十里,经不起他几晃荡”,“一路如游春看风光”。但陈奂生在困难面前不怕输的坚韧性格背后,也滋生了自卑的心态。他口笨嘴拙的“死症毛病”,严重挫伤了他的自尊。有时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但话语刚一出口,就招致人们哈哈大笑。对于人们的嘲讽,他不仅没有义愤,反觉自己不如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头”,“总想能碰到一件大家都不曾经过的事情”,当然这种自卑的意识,“总想”的背后,其实是他人格尊严的觉醒。并且这种精神的变化,也真切的反映了农村现实发生的巨大变化。
二、淳朴与愚昧。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陈奂生复杂的性格也逐渐地丰满起来。他进城的目的,是用卖完油绳的钱给自己买一顶帽子。没料到进城的当晚竟发起高烧,等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棕绷大床上。当他终于回忆起县委书记扶他看病,把自己送进招待所的情景时,他感慨万千。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中国人民的传统美德,在陈奂生身上再次得到了体现。即使后来他弄清楚因县委书记的好心,让自己进招待所休息,为此付出了五元的代价——要做七天才能挣得的工钱,虽然心痛来之不易的五元钱,但他一点也不怨恨书记的无意给自己造成的损失。由于长期生活在贫困的天地里,陈奂生的愚昧也就在招待所中得到了生动展现。面对“天堂”般的招待所,他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出尽了洋相:睡在床上缩成一团,生怕弄脏了被子;下了床不敢穿鞋子,生怕踩脏了地板;走近沙发不敢坐下,生怕坐瘪了弹簧……
三、狭隘与自足。当他为住招待所而付出五元钱后,陈奂生的心理失去了平衡,狭隘心理表现出来了。他再也不怕弄脏地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再也不怕弄脏床单,故意用枕巾干擦脸;再也不怕坐瘪沙发,故意立直身子,扑通地坐下去……短短的时间,陈奂生的心理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根源于农民的小农经济意识在作怪。当他发泄后,却又有些闷闷不乐,因无法向老婆交待。但随即又安慰自己:“有谁坐过吴书记的汽车?有谁住过五元钱一夜的高级房间?”“看谁还瞧不起他?”尽管五元钱超过了他七天才挣来的工钱,一夜就花光了,但他用精神上的自足化解了经济上的损失。有了这种自足,他“像一阵清风荡到了家门”;有了这种自足,他“一直很神气,做起事来,比以前有劲得多了。”
总之,陈奂生的这些复杂的性格,典型地代表了广大农民阶层身上存在的精神现象。小说中,作者既对陈奂生抱有同情,又对他的精神重荷予以善意的嘲讽,发出沉重的慨叹。
(李正兵易湘华湖南省华容第五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