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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顿之中的美丽

2005-04-29

世界文化 2005年1期
关键词:巴伦工地伊朗

许 琦

“……未能找到别的世界,只找到了这个世界,于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它;用眼中所见的事物,经由感官再到默许,来抚慰心灵;而不是用徒劳的忧虑,追随事物应当如何,去迷惑心灵。”

———爱德华·菲茨杰拉德《〈鲁拜集〉英文版序》

故事发生在伊朗的德黑兰。这个逐渐喧嚣的城市,随着西亚地区的纷争与战乱,接纳了数以万计的阿富汗难民和库尔德难民……也接纳着所有的文化差异和贫富不均。

故事是从德黑兰市郊的一处工地上开始的。他,是负责工地膳食的懵懂男孩,快乐、简单,还有一点点的狡黠和懒散。到市区去采置物品,是最最快乐而又神气的事情:新烘烤出的面饼、玻璃橱窗后的世界、路边下棋的人们……都是以令他驻足,充满好奇的观望。为自己买上一支棒糖,用沾满泥灰的旧皮鞋偷偷踩住路边的一枚硬币,见四下无人,赶快拣起来……而这一切的简单的快乐,随着她的出现,从此变得不同。

她,是从阿富汗逃亡到这座城市的难民。她那在工地上干活的爸爸把腿摔断了,她肩负起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和全部生活的艰辛。她包上头巾、涂黑脸颊、穿上灰黑而臃肿的外套,扮作男孩子的模样来到工地,用细弱的肩头扛起重重的石灰包。但是这份担子,委实是太过于沉重了,她摔了下来。工头便把她和他的职位互换了。

恼怒而嫉妒的他,处处与这个赢弱的占了自己好工作的“男孩”作对:他破坏“他”收拾得变得整洁的厨房、狠狠地抢过“他”为他洗干净的衣服,甩在地上……置身于陌生和充满敌意环境中的她,面对这些伤害,只是隐忍着不发一言。

一切从他发现她的一头长发之后改变了。他的目光开始追随她绷紧双肩的身影;他第一次对着镜子傻笑;他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却不怕被繁重的工作染脏;他在楼顶的天台上等待她从远处走来……工地非法雇佣阿富汗工人的情况被发现,他为了让她逃脱,在潮湿的充满水气的街道上没命似的狂奔;她被迫离开了工地,他追随着她,看心爱的女孩在冰冷的河水中搬起重石,却踟躇的不知怎样上前;他在失眠的夜里,浇灌她留下的绿色的盆栽,生长在水中的没有根的叶子,就像一份令他不知所措的情感,他是不是听到了黑暗寂静中植物生长的声音?他在神庙前等待女孩的出现,风猎猎地吹动系在篱笆上的布带,他在想些什么?他几乎变卖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长时间的积蓄,甚至身份证明,并以工头的名义送到女孩的父亲手中,为了他们可以重返家园;在离别的细雨中,女孩把篮子打翻了,漂亮的水果散落在水里,他把果实一个一个的帮她拣起。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她向他掀开面纱,凝视,然后坐上马车永远地离开了,只有他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留在泥泞中不断被雨水冲刷又贮满的浅浅的足印。许多年以后,留在心中的印记一定也会渐渐变浅,但却是彼此内心深处最最柔软而感伤的部分。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对他。

女孩的名字,叫作巴伦。

《巴伦》是伊朗导演马基德·马基迪拍摄于2001年的作品。在此之前,他执导的《天堂的颜色》、《小鞋子》等影片,于平凡的生活中细腻捕捉孩子们简单而充满童贞的心灵,曾多次荣获蒙特利尔等国际电影节大奖。这次,他把触角延伸到爱情题材领域,作为一位一直热衷并擅长表现儿童题材的导演,面对的一方是伊斯兰特殊的文化与宗教习俗和伊朗严格的电影审查制度,另一方面则是现代观众长期浸渍于热烈奔放、表现大胆的爱情影片所形成的审美习惯与期待,不能不说是一次大胆的突围与尝试。导演成功地选择了一个特殊的切入视角,即描写两个异国青年男女之间懵懂而青涩的情感,一种默默关注的单恋视角,一段甚至没有开始的爱恋,一个男孩由此直面人生在艰辛和残缺中逐渐成长的故事。这份清新而纯净的感情,展现了东方人特有的含蓄美和诗意,同时也是不分种族与国界的青春情怀写照。男孩所有目光的聚集与付出,不是惊天动地的,也不像诸如《泰坦尼克号》似的好莱坞巨制,以整个巨轮的覆灭和无数生命的死亡为背景来上演,但是它却使我们忘却了这个世界的喧哗与躁动,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纯净真挚以及温暖和感伤。在整个叙事过程中,导演极为准确地把握住了暗恋这一题材应有的尺度感和分寸感,以一种节制而素朴的方式,触动到我们被日益浮华的世界所尘封的心灵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反观伊朗电影的总体风格,这些质朴平实而又充满醇香的书写日常生活的影片,总是拥有一些与日益浮躁的的世界不同的清新的特质,在非常现实的环境中顽强地寻找着一份诗意,让我们看到伊朗人民明净质朴的世界,看见人性中坚韧的一面,看到在物质匮乏的生活中没有被减损的个人尊严和良善。正如伊朗著名导演阿巴斯所说的:“……或许是因为生命越是险象环生,战争、地震、洪水或是内战,它就越加显露出它的真正的本质。如果他只拥有一个被剥开的石榴,他就会试图挽救每一粒果肉里的种子。”对现实不回避,也不刻意粉饰,伊朗电影导演从最平凡的生活中挖掘人类最深切的情感。在表现手法上,伊朗导演则追求一种简洁的美,用技法的简约性探索电影发展百年后的回归本质的可能性,于不经意的平凡中雕刻时光,是一种非常温暖和充满诗意的写实主义。

近年来,随着东方学、后殖民批评的理论逐渐得到学术界的关注,愈来愈多的学者以其为尺度来审视亚洲电影,尤其是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作品在国际上备受瞩目的现象,无论其中一些激进的批评是否公允和恰当,作为同样处于东方大地和“第三世界”的伊朗电影,却甚少受到诸如此类的批评。譬如《巴伦》影片似乎也为西方提供了一个特异性空间与滞后的时间下的“他者”形象,我们开始时会对这种物质困乏的生活感到触目惊心,对巴伦居然还在为逃避战乱、维持基本的生存而背井离乡乔装打扮感到震惊,仿佛这些关于生存的挣扎、这种困顿中盛放的情感是发生在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但是,随着影片的逐渐深入,我们开始由一种对“他者”关照式的欣赏,进入到一种切身的关注与感受中去。因为,面对这些真挚的心灵,这些深深关注于本土生存际遇与民族状态的作品,这些对困苦的生活不回避也不刻意夸大或粉饰的影片,任何仅仅机械地套用其上的理论都是苍白和不公正的。也许,在全球化语境下,像伊朗电影这种真实表现民族特质和生活状况的作品,能够超越后殖民,做到与西方及世界的真正对话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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