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
2005-04-29汪楚雄
汪楚雄
雅克·德里达,J. jacques Derrida(1930~2004),法国哲学家、结构主义的代表人物。他是法国思想界继让保罗·萨特之后的最伟大的哲学家。德里达生于阿尔及利亚,19岁时回法国就学,1956~1957年在美国哈佛大学深造。上世纪60年代成为《泰凯尔》杂志的核心人物。60年代末,与该杂志分裂。后一直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任教。曾任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和耶鲁大学的访问教授。去世前为法国社会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他的思想在上世纪60年代掀起了巨大波澜,成为欧美知识界最有争议性的人物。德里达的理论动摇了整个传统人文科学的基础,也是整个后现代思潮最重要的理论源泉之一。主要代表作有《文学语言学》(1967)、《声音与现象》(1967)、《写作与差异》(1967)、《散播》(1972)、《哲学的边缘》和《立场》(1972)、《人的目的》(1980)。《马克思的幽灵》和《文学行动》是他上世纪90年代的新作,汇聚了他各个时期以来的哲学思考,这既是一部哲学著作,也是一部异想天开的批评写作。2003年,他发表了《流氓》,解构“流氓”和“流氓国家”的概念,还有反思9.11事件之后的国际局势的《9.11概念》。
德里达于1930年7月15日生于当时的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的艾尔毕阿尔的一个犹太家庭。在他11岁,即1942年的时候,法国的反犹太主义者把他赶出了学校。尽管那时他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那次被驱赶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终生抹不掉的创伤。按照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童年生活经历对一个人长大之后性格的形成具有深远的影响力,因为此时的创作是留在他们稚嫩记忆里的第一印迹,这次印迹带有撕裂的痛楚。从此以后,他开始学会冷静地观察理智的事情,也就是关注语言和文化问题。在他孩提时代的这一事件铭刻的记忆是如此之深,他朦胧的觉得法语尽管是他的母语,但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语言。被驱逐使他没有了归属感,觉得自己是一个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他自己说:“一种精神创伤,它不仅导致了我对法国文化和法国的非归属感,而且也以某种方式排斥属于犹太文化。1942年到1943年间的几个月,某种东西凝固了,变成了我身上永远的一部分。”
他出生前,他的兄长就已经夭折了,他10岁的时候又失去弟弟,11岁的时候,他又被迫走出学堂的大门。所以他从小就生活在恐惧、无助、孤独和悲伤的心境中。在他19岁的时候,法国脱离了实行犹太种族灭绝政策的希特勒的统治,他终于进入了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成为预科班的学生。那是他一生难以忘怀的最困难、最可怕的岁月。他一直经受着病魔的困扰,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更糟糕的是学校里严酷的学习竞争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巨大的折磨,有如电影《生死时速》里的镜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考试失败则意味着回家,回到阿尔及利亚去。那是他在19岁以前从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可是他不想回去,因为“住在家里,我永远不能写作”。他对于写作是如此的热爱,文学是构筑他精神疆界的一个重要领地,他说:“文学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同被称为真理、小说、幻觉、科学、哲学、法律、权利、民主的东西相关联。”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因其民族血统而被社会排斥于大众之外,同时也造成他对所出生民族的敌视,两边都不可能让他有归属感,总而言之,他被社会解构了,他成为一个社会的游荡者,就象化学中的离子一样,游离于人类社会的一致性之外。他的兄长和弟弟也被排斥于人世间,那些考试的失败者惨遭淘汰于大学的门墙之外,所有这些,在他的灵魂中留下了深深的缺口,这个缺口就是不完整性、边缘性和非中心性。解构思想之成形于他就是在所难免的,正如什么样的土壤能长出什么样的花朵一样。也就是说,他的理论是因20世纪40年代的社会所赐。边缘性,非一致性,非共性是社会存在的实体,是不可能消灭的,在遇上了天然具有这一思想渊源的德里达之时,解构主义就应运而生。即使没有德里达,人类社会的思想领域也一定会有别的人来建构这一理论。这正应了哲人的话语:“苦难是财富”。
1965年,德里达开始在享有法兰西思想家摇篮之称的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执教。在这几年里,他的解构思想逐渐成熟,成为西方社会一个激进的叛逆者。他说:“我的解构工作是从指出希腊哲学、欧洲思想的局限开始的。”他最先就是拿他最熟知的结构主义之父列维·斯特劳斯开刀,然后,他又对现象学创始人海德格尔和胡塞尔大动手术,再后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与他的导师福柯的决裂,他把老师的《疯狂史》就像疱丁解牛一样进行了游刃有余的解剖。娴熟的刀法从来就是在无数的锻炼中得到升华的,他接着就走到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和拉康的面前,说声“对不起,你们的命题荒谬”。
他并非故意从批判这些名人的行为中求得自己的声威,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是作为一个哲学家的思想到了这步田地,不得不这样去做而已。就像疱丁解牛看见一头牛,自然而然地就看到那是一块块的松散的结构,而不是一头整牛一样,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不禁轻而易举地解掉它。正像他的纪录片的拍摄者考夫曼所言:“德里达过去和现在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个人崇拜在很大程度上是荒谬可笑的。”在1979年以前,他一直都是抵制摄影和电视的,他本不想把自己的照片弄得满天飞,去博得俗名,但是出版界却把米歇尔·福柯的照片当作他的印出来,人们错误的以为这就是德里达。此时他才不得不承认他长久以来对新闻界、出版界和纪录片的拍摄者考夫曼的拒绝是错误的,他开始接受媒体。他说:“如果他们愿意在任何地方刊发我的照片,那最好刊发一张正确的照片。”1982年5月22日,他接受了迪迪埃为“法兰西文化”制作的一次广播谈话节目,主持人卡昂问:“使我、使你的读者印象极深的是你极其警惕公开露面,并有某种退却,可以举出很多例子,就是出版物上很少有你的照片,也很少看到有关你的采访,这是一种刻意的选择,还是一种必须,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回答说:“我也有某种抛头露面的欲望”,“我对拍摄我的照片很感兴趣”,“在我试图不拍照片的15年或20年里,我完全不是为了造成一种形象上的空白、缺席或者消失,而是因为同时控制形象制作、设计及其社会含义的规则。诸如在书架前探出来的作者的脑袋在我看来非常的无聊。并且与我所从事的写作和工作的意义相违背。因此我始终坚持不加申辩地不向这类事情屈服。”
他的理论著作晦涩难懂,他的书原来就没有多少人问津过,他自己曾明确宣称:“一方面,人们没有开始读我的书,诚然,如果有许多非常优秀的读者(可能,在世界上可能有几十个),实际上,这将在不久后有机会出现;但另一方面,在我死后十五天或一个月,什么都不复留下,除了在图书馆的正规收藏。我向你发誓,我由衷而同时相信这两种假设。”早在1992年,《经济学人》在其社论中就直言不讳地说:“阅读德里达的麻烦是,出汗太多,回报太少。”而德里达说真正的书应该是造就读者的教育,而现在的新闻和出版物都把读者预设成平庸的接受者。
在1968年“五月风暴”中,他参与了示威游行,并组织了高师的第一次大集会,但是他很快发现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后来他评价这场运动时说:“我并不反对这场运动,但我总是很难对一致性感到激动。我并没有感到我是在参与一个伟大的变革。”但是正是在对这一运动的冷峻观察中,我“才开始赋予我的作品一个明显的、更具‘战斗性的形式。”
1981年底,德里达前往布拉格参加一次“私下的学术讲习班”时,受到“生产和非法买卖毒品”的指控而入狱,后在法国总统密特朗的介入下才于1982年1月2日获得释放,由布拉格返回巴黎。
他在中国复旦大学答学生问题“解构是不是就是摧毁一切?”时,他对解构主义的界定是“解构不是摧毁,解构不是在摧毁一切之后再建立一个新的东西”,“解构本身是一种构建”。他质疑中心主义和一切成型的理论,他主张边缘与中心同时存在,他认为“一个问题不可以一次性、终极性地解决,而只能是分步走,分时间、分空间、分不同的角度来解决。”
2001年9月7日,德里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报告厅作了题为“二十一世纪的社会科学与《马克思的幽灵》”的讲演,并回答了在场听众的有关问题。从中读者也许可以体会一下他的思维方法:
“‘幽灵意味着既不是真实的,又不是想象物,他既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他制造传播、印迹、技术的形象。我对幽灵(spectre)这个概念的研究已有很长时间,具有价值和解构的意义,这恰恰因为“幽灵性”的特点就是非生非死、非在场非缺席、非真非假。我要说,他不是正面而来,而是从上、从下、从后而来。我认为,我可大胆地说,事件,要来到的事情,不可预见地像‘鬼魂、而不是像‘幽灵和‘鬼两者那样来临。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把历史事件看作要来到的、不能事先把握的事情的结果。这也就是为什么马克思强调历史的时间、节奏的原因。我们不能预见什么事情会发生,比如在前苏联,我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事情会发生,什么时候,怎样发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这就是事件的不可预见。”
“解构不是简单的哲学。从严格意义上讲,哲学是一种希腊-欧洲式的东西,马克思是哲学家。解构力图超越哲学思考。在哲学内部解构。解构不是哲学,并不是所有的思想都是哲学。”
“政治就是把城邦秩序与某特定地点,比如雅典的财富和权力安置相联系在一起的东西(polis)。今天,政治危机实际上在于:今天社会中的人的组织,权力的必然性等不再与一个地点相系,这是因为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今天对于财富的决定,人们可以在纽约、东京等的股市在三秒钟内做出决定世界财富的事情,就是说今天,时间和节奏、速度和科学技术的问题成为在传统形式-比如地产、国土等之外决定政治的东西。”
“解构总是和‘自己固有相联系。我坚持用一个观念,那就是‘ex-appropri-ation,意为以社会的方式在剥夺占有的同时进行占有的运动。这个词在法文里也很难把握,就是剥夺占有,为的是占有。这是与财富和权力相关的问题。”
在德里达晚年,他关注宽恕。有点类似中国人总结老年人的一句经典:人老心慈。他的一生以拿刀解剖别人为本,古稀之年或许生出一份善心来,不再肢解人了,宽恕他们吧!宽恕自己吧!佛教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他后来就出了一本名为《宗教》的书。这真是他幡然悔悟的结果吗?非也,他是江山难改,本性难移,他还是在解构宽恕的本质问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的研究,最终很难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于是他只好归结于上帝了。这是中国的“江郎才尽”呢,还是像伟大的牛顿一样,如果他不死,还活下去,是不是最终走向神的怀抱呢?
他一生都在解构别人的理论和思想,追求的是多极性、非共性,但是在面对人类的共同问题的时候,他还是与曾经与之决裂的人———哈贝马斯走到了一起,在2003年5月31日,同另外5名世界著名的知识分子一起,联袂投下重磅炸弹,在欧洲7家媒体同时发表《战争之后:欧洲的重生》,呼吁重整联合国,实现欧洲一体化。他这是典型的结构主义的举动,这与他一生的信念和主张是背道而驰的,他自己曾说过:“我很难对一致性感到激动。”但是在这里,他并没有像“五月风暴”之后的思路那样不参与了,而是改弦易辙了,他对一致性投了赞成票。那么这一举动是不是他发现他作为一个人,一个社会人,是不能置身于社会之外的,他的非中心性,非一致性的观点要进行解构了,他原来的解构主义已经走不下去了呢?也许是这样,他的理论才又再一次被自己解构,正如否定之否定,他正在进行解构的解构。如果真这样,你还有何话说?这才是真正的解构大师。
他走了,他留下他的解构大厦和附着其上的豁口。他留下的“‘印迹既‘在场也非‘不在场,非‘生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