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2005-04-29鲁扬
鲁 扬
父亲离开我们快要两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思念之情就像一根绳索缠绕在我的心头,越来越紧。
思念父亲那双温暖的手,思念父亲那慈祥的脸。
听哥说,父亲是在熟睡中离去的。清晨起来,哥帮他洗脸、刷牙、刮胡子、还要理发。自从父亲身体不太灵便的几年来,这是经常有的事,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了。哥也不太明白这是父亲大去前的反常状态。洗漱后父亲又想睡,哥扶着他躺下就睡着了,且睡得很香,还有微微的鼾声。随后,哥就找来医生检查,心肺也都正常,医生建议吸氧,有利于呼吸,于是哥又去了医院取氧,就在哥出去的并不长时间里,父亲便与世长辞了。
其实父亲是知道他要走了,但身边只有哥和姐,他知道哥胆子小,怕吓着他们,就没有说出来,只是眼角挂着泪珠。于是,在熟睡中父亲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悄悄地坦然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那个他经营守护了一辈子的清贫之家。
父亲在元月的一个雪天离开我们,走完了他整整八十四个春秋的人生岁月。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父亲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苦难,每一次不幸的遭遇都像一把带血的刀,在父亲那孤寂顽强的心里刻下深深的伤痕。
父样对自己曾经经历的每一件往事都记忆犹新,那么多人的音容笑貌,尤其是一个个生死共赴的战友,那么多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是那么清楚,就象昨天发生的一样。然而对真正是昨天的事情却很快忘却,再也无力记住了。
我常常惊叹父亲的记忆,也试图能更多地理解父亲对苦难岁月的那份留恋和回味。
父亲是十三岁参加红军的,跟随陕北红军参加了许多战斗,最大的一场恶战是攻打甘泉县城。那一次战役后,父亲被刘志丹安排回家照看家务。因为那时我们家已先后有九人为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家中全剩一群孤儿寡母了。父亲那时只有十六岁。听父亲说,刘志丹劝他回家时曾对他说:“我不能再让你去冒这个险了,我要给你们老谢家留条根啊!不然,我就对不起死去的老谢了!”
父亲是从革命战火中走出来的,但他从来未向组织伸手要过什么,倒是时常怀念那些死去的战友,一个个都是鲜活的年轻的生命,他们为革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未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未享受过一天的幸福。而他自己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福。也正因如此,父亲教育我们,也最反对我们的就是铺张浪费与官僚作风,他要我们时常想着那些为了今天而死去的年轻的生命。然而,现实又是那样无情地刺激着父亲的心,令他痛惜。
父亲是个大孝子,为此,父亲将好几次走入公门的机会都向组织上谢绝了。奶奶生育了六个儿子,然而未等革命胜利,就只剩下父亲一个,奶奶伤透了心,流干了泪,再也不让父亲离开她半步。父亲也深深理解奶奶的不易。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他们曾怎样眼睁睁地送走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亲人啊。他不愿自己让奶奶再一次受到伤害。
解放前党中央派父亲与其他几位烈士子女去前苏联留学深造,奶奶说什么也舍不得父亲离开中国,父亲放弃了这一生难得的机会。一九五三年,省上决定调父亲到省政协任职,调令已发,车都开到家门口就要搬家却被奶奶拒绝了。父亲最后顺从了奶奶,没有到职,永远守在奶奶身边,再没有离开过奶奶一步。但后来父亲说起这些事时,总是那样坦然,那样平静,因为他没有让奶奶再次流泪,伤心和担惊受怕!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夜间,父亲由一个革命后代变成了反革命子弟,被揪了出来,整天戴着纸帽游街,上台子,挨批斗,差一点也送了命。这再一次深深伤害了父亲那份孤苦的心灵。后来,文革风暴渐息,父亲方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直到他离休再也没有变动过。
父亲一生淡泊名利,但却酷爱知识,酷爱人才。
父亲的记忆非常好,是个聪敏好学之人,只可惜只上过几个月的私塾。为了躲避国民党的一次次进犯,全家在一次撤离中父亲与家人走散,从此在蟠龙川隐姓埋名,一边帮人打小工,一边寻找亲人。一年以后谢子长派人找到了父亲,于是,父亲就跟随谢子长当上了“红小鬼”。和父亲谈话,说得最多的话题便是谁家的穷娃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孩子考上了研究生,谁家的孩子又要出国深造。这每一句话无不流露出父亲对知识的渴望,对有才华人的爱惜和羡慕,也无不时时鞭策着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奋学习,踏实工作,默默奉献。
父亲走了,走得那么匆忙,那么悄然,没有带起一粒尘埃,没有掀起一片风。
父亲走了,再也听不到他对我们的鼓励教导了,只是在怀念中,他那慈爱的目光,他那温暖宽大的手掌,依然在深情地抚慰着我们,也抚慰着茫茫岁月背后那些令他一生魂牵梦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