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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走延安

2005-04-29苏胜才

延安文学 2005年3期
关键词:延安

苏胜才

终于,可以静下来记一记“五一”长假的延安之行了。想去延安看看,绝不是一天两天,或者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既有朝圣的心理,也有探秘的想法。因为,延安既是一个产生传奇的地方,又是一个让人悲悯的地方。为什么那里民风剽悍,革命总是从那里风起云涌,震荡神州?为什么那时的人善良朴实,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碗糜子酒,一曲信天游,就能把苦焦的日子,一辈辈的过下来?那里究竟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壤,才造就了那样让人心灵震颤的历史……当然,仅凭一次匆匆而过的旅行,是无法寻找到确切答案的。

2004年5月1日,我们从河西走廊的戈壁小城金昌出发,途经武威、景泰、中卫、中宁、青铜峡、吴忠、定边、吴旗、志丹九地四市五县,到达延安。然后又从延安返程,经甘泉、富县、宜川壶口,再折返富县、合水、宁县、泾川、平凉、隆德、静宁、会宁、兰州、永登、天祝、古浪、武威等十五地三市十二县,行程三千六百余公里,于5月7日返回金昌,历时七天。一路行来,虽然匆匆忙忙,眨眼之间,就穿州过府,把一切历史的烟雨留在了身后。

稍有中国革命历史常识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们所到之处,如果一条线连起来,就形成了一空虚完整的被风稍稍打了褶的袋子,然后里面就装满了中国革命从1935年10月开始到1948年的重要历史:袋子的最下边,盛满了这条红色潮流的巨大背景:红军北上,吴旗镇会师、会宁会师;袋子的右边,从此就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就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陕甘宁边区政府。在袋子的左边,则是可歌可泣的红西路军兵殇祁连的悲壮历程……因此,我们的延安之行,绝不是观念意义上的一次旅行,它其实更像是一次精神之旅。

从历史深处走向延安

现在是金秋十月,暑气已退,天气很清爽。楼前围栏上稀稀疏疏的爬山虎,犹如秋天的枫叶一般,深红色里透着许多不易感知的人世沧桑。遍地落叶,更增添了自然界与人生的苍凉与无奈。正好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看那些走到生命尽头的落英,徒添许多惆怅与悲凉。想与之同处一个纬度带之内的革命圣地延安,这时候大概也遍地黄叶了。

“环球同此凉热!”毛泽东无限感慨。

今年是甲申年。而甲申年,对于延安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想起李自成在甲申年的悲喜,当然也是延安人永远的痛。三百六十年前,陕北农民起义英雄李自成继攻下西安后,又攻下了北京城,推翻了大明王明,建国“大顺朝”。耐人寻味的是,李自成在这个短命王朝里,竟然两次登基,一次是攻下西安之后,另一次是攻下北京之后。而他的大顺朝,总共只存在了仅仅四个月,很快就覆灭了,给后世留下了永难忘却的历史记忆。沧海桑田,六十年前,新中国的缔造者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已在延安的窑洞里,指挥中国革命整整十年,离共和国的成立还有五年时间,但是革命者已经未雨绸缪。郭沫若先生曾经写了著名的《甲申三百年祭》,为李自成唱了一曲深沉悲壮的挽歌,总结了李自成失败的原因,并以之告诫即将取得革命成功的中国共产党人。陕甘宁边区政府及当时的解放区和大后方都曾经将之印刷成单行本,大量发行,在知识界及广大群众中广泛流传。数年之后,当毛泽东率众走向北京的时候,他谆谆告诫全党,他们是“赴京赶考”,一定要“及格”,绝不当李自成,也不能当李自成,因为李自成确实是一面长歌当哭的镜子。中国革命成功了,而且在风风雨雨中已经走过了六十年,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做为被美国记者斯诺称为中国革命“穴居的首都”与摇篮,延安最有资格骄傲与自信。也因此,有外国人说,到了中国,有两个地方不能不去,一个当然是北京,因为她是中国的心脏;另一个则是延安,因为她是中国人的根柢。

因着有“中国革命历史”的情结,因此去延安,不管是谁,便是别一种意义上的朝圣。尤其是在甲申年去延安旅游,当更有了另一种意义。

初到延安

大概正是有着诸多隐秘或不隐秘的缘由,借“五一”长假,几个能一块喝酒唱歌写文字弄摄影的朋友,便相约以家庭为单位,组团租车去延安“朝圣”。我们的团长是这一行中年龄最长、最孚重望的老大哥华西林,他给我们的这次活动起了一个非常好听且有意思的名称:“三五九旅赴延安旅行团”。“三”是指每家三口人,“五”是指五一长假,“九”是指九个家庭,“旅”当然是指旅行。而“三五九旅”在南泥湾的大生产运动,对于中国革命在延安时代的意义,自然不用多说。

从地图上看,延安并不遥远,但是却让我们走了满满两天时间。第一天,我们在雨中紧赶慢赶,傍晚时分才到达宁夏的吴忠。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正是这场雨,后来下成了雨加雪,让西北农村不少地方受了大灾。雨大路滑,我们的车又是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司机走惯了河西走廊平野的一二级标准公路,在陕北大地这些犹如一条缎带凌空挥舞在大山深处的盘山公路上只能慢行,也就误了不少时辰。到达延安的时候,已是入夜11点,让等在那里接应我们的延安朋友苦等了五六个小时。

这里需要记一件到达延安之前发生的小事。

当我们到达青山环抱的吴旗镇的时候,雨还没有停的意思。但想到已到了这个地方,若是不下来看看,怎么着都觉得是个遗憾。因为,这里地方虽小,但却有大意义。1935年10月19 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陕北,就是在这里与陕北红军胜利会师的。从此后,中国革命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与延安血肉相连。于是大家便下车冒雨进公园,去看那纪念碑。这时候出了点意外,自己的孩子不小心,滑倒在纪念碑座那已经磨损得没有棱角的台阶上,碰伤了额头,于是便赶忙抱着她去了医院包扎,缝了三针。孩子疼得大哭不止,让我们一路上一直都明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这是我的隐忧与预感。果然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五个大男人居住的房间里,被盗贼潜入盗走了两部手机。

我们所住的地方是清凉山下的招待所,是延安的朋友数天前就为我们联系好的。他们知道我们是自费旅游,因此,便千方百计找熟人托关系,为我们联系了这家住宿便宜,地理位置也相当不错的旅店。

可不是吗,站在倚山而建的招待所门廊里,举目四望,隔马路便是因中国革命而名满天下的延河,(因是黑夜,故未看清其早已干瘦,和中国大地上许多河流一样,只流淌着一股污水。枕河听涛,只是一个梦想。现代延安人,离开了“滔滔延河水”,不知以什么滋养自己)隔岸是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以及巍然高耸拱卫延安城的凤凰山。稍下是流光溢彩的延河大桥,过桥便是几乎世人皆知的宝塔山。其实,在我们由北向南进入延安城的时候,就已经远远地看见了在夜空里显得如梦似幻的宝塔了。由于下雨,宝塔在雨幕中显得朦朦胧胧,很有点神秘意味,真正的让人浮想联翩。其实,不管是到过这里的人,还是没有到过的人,甚至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对于这座始建于唐代的佛塔,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天下佛塔何其多也,为什么惟独此塔却天下扬名?第二天登临宝塔山,看周围山形水势,再联想其地名历史,不由心里一动。凤凰山由西蜿蜒而来,宝塔山从南北上,而道教名山清凉山则稳居东北方向,三大名山从不同的方向来到延水河畔,低头共饮一水。巧的是那由北向南逶迤的延河水,到此与南来之水相汇,突然转头朝东,直奔黄河。革命在这里岂有不成功的道理?我们可不可以做这样的浪漫之想,西来之凤,畅饮延河之水,然后百鸟朝凤,在宝塔与清凉菩提的护佑之下,展翅东飞!不知道与“牛鬼蛇神”斗争了一生的无神论者毛泽东,在当初选择这里做为中国革命腾飞之地的时候,是否也做过这样的浪漫之想?!

而我们背后的清凉山,竟然是当时中共中央新闻机关新华社、解放日报等所在地,是现代中国新闻事业的发祥地,这让我们这一行当中那些专门搞新闻工作的几位激动不已。他们说,在这里住上两夜,一定会在冥冥当中得到许多他人不易得到的神秘启示。而我却在想,当年毛泽东将新闻机关安置在这里,究竟是什么用意?清凉山,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由人产生一种宗教的神秘感。清风拂面,心静神爽。从万丈红尘中归来,静享菩提之清凉,是怎样的一种景况!但是新闻反映的是一种最新发生的客观存在,是最热闹最易触动人心的东西,而宗教则是对客观现实的一种虚幻反映,将这二者放在一起,是否也含有一种什么伟大的理念在其中?毛泽东思想博大精深,对这一点,我想许多人都会和我一样,无法找到答案。

游宝塔山

翌日,我们去登宝塔山,这肯定是到延安之后的第一个参观点。因为除了我们所住之地的清凉山,就数宝塔山离我们最近。其实,走延安,如果不上宝塔山,就等于没有走。毕竟,宝塔山是延安的象征。

过了延河大桥,还要过一座桥。这座桥就是被延安人所亲切称呼的“总理桥”。延安的朋友给我们介绍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周恩来总理来延安视察,重游故地。在过河上宝塔山的时候,不料车陷延河,是当地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将陷入泥淖的车抬出来的。周总理感激老百姓对他的关爱,也体恤老百姓过河的困难,回去后,即让总理办公室拨来专款修建了这座桥。老百姓感念总理,于是就称这桥“总理桥”了。

宝塔山是旅游景地,自然要收门票。延安的朋友知道我们都是些舞文弄墨的,在和管理处联系后,几位带记者证的免费,其他只象征性地买了不多的几张门票就上山了,这让我们有些感动。延安的朋友说,没关系,延安人历来都敬重文化人,这也是延安的好传统。尤其是在下午参观王家坪的中国革命纪念馆和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彭德怀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故居,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之后,丢手机的不快和那种微词就几乎没有了。当然,我私下也曾揣摩过,也许是延安的朋友有意这样做的。但是无论如何,不管他们是出于私心(朋友关系),还是出于公心(维护延安的形象),他们都算是取得了成效。

我们登上了宝塔山顶。其实还不到顶,只到了宝塔所在的半山腰平台。站在那里俯瞰,延安城东北南三关,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纵横街道,车水马龙,延安已变成一座美丽的现代城市了。我回头远远向山顶望去,那里是一些似乎在不久前才修建起来的仿古建筑,因此也就没有了再上到那里去的必要。但是回来后,还是有些遗憾。因为站得高,才能够看得远。我相信,如果站在山顶举目四望,一定会将延安的山形水势看得更加明晰,与我那个对延安山水的浪漫联想,会更显得通透理足。

那时候大概是早晨九点左右,雨过天晴,阳光正好。

延安人很精明,不管是山上山下,他们的商业意识并不比发达地区差。在延河大桥那里,有许多小商贩围着游人,兜售反映当地传统文化及现代文化特色的小商品,比如陕北民歌、秦腔光碟、布老虎、小腰鼓等等,当然也有最流行的刀郎碟片。历史与现代在这里浓浓地揉杂在一起。到了山上,更多的则是红军制服、纺车、辘辘、老井的出租摊位。只是这些东西都太新了,新得扎眼,新得没有多少历史感,同时租金很高。但是人们不管这些,依旧争先恐后地租用。人们在这里表现出来的心态,除了想证明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之外,大概更多的只是一种好奇吧。因此,在爱人和孩子都租用道具,照了几张照片留作纪念之后,我只是在一个能将宝塔摄入镜头的比较好的角度,与朋友们合了几张影。

宝塔其实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除了年代久远之外,除了正好建在延安城之外,也除了以它来命名一座大山之外,和其它地方的佛塔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延安当然是塞上名城,是陕北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历史可追溯到远古。北魏时此地已设县置州,宋金时是防御西夏的军事重地,为赫赫驰名的延安府。北宋著名诗人范仲淹在这里守边的时候,写下了大量的边塞诗词,其中以《渔家傲》一词最为著名:“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有人说,这首词表现了诗人的英雄气概和守边将士们的艰苦生活,其实它更是对大宋王朝重内轻外、消极防御政策所造成的严重后果的形象概括与反映。明末农民大起义,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正是从这里爆发,摧垮了一个封建王明。1935年毛泽东率领工农红军长征到陕北不久,即将这里做为陕甘宁边区首府,指挥中国革命。毛泽东以他伟大革命家的胸怀,当然对范仲淹的那首词有更深刻的理解。面对山河破碎,蒋介石不思法西斯日本强盗对国人的欺凌和步步威逼,却一味地进行他“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最终导致了国土沦陷的严重后果。而毛泽东站在延水河畔,为了民族大义,不计前嫌,力促第二次国共合作成功,形成了全民抗日的大好局面,不能不说是中国革命的大手笔。因此我想,延安之所以举世闻名,最大程度上可能是由于这些大大小小的改写中国历史的重大事件。也因此,要说宝塔的意义,也就是它以冷峻的目光,记录了人世的千年兴衰与沧海桑田。

时近中午,我们沿着陡窄的石砌台阶下山。在山根一处徒峭的石壁,观看了著名的摩崖石刻。原来宝塔山在古时名曰嘉岭山,范仲淹所书阴刻肃体“嘉岭山”三个大字,苍劲之中,显示着一代文豪忧国忧民气吞山河的博大胸襟,历千年风雨而不蚀,一如其人其诗,永载历史史册。

当年延河之滨,一首老歌曲这样唱到:“夕阳辉耀着山头的塔影,夜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可惜时间不对,延河水枯,我们没有了体味的福份。

去王家坪

午后我们向王家坪出发,去参观延安革命纪念馆和伟人们的旧居。

在延安城内有四个地方保留着毛泽东故居:凤凰山麓、杨家岭、枣园和王家坪。由于时间关系,我们选择了较近的王家坪。延安的朋友说,延安的景不在多看,而在精读。这一点我们非常赞同,尤其是对我们这些行色匆匆的过客。其实,黄土高坡,到处都差不多,“山丹丹花隔沟沟红,听见你的声音瞧不见你人”,“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咱们中央红军到延安”。窑洞还是那样的古朴,信天游还是那样的动听。

延安革命纪念馆是一部活的中国革命的历史教科书,不管是文字介绍、图书说明,还是实物陈列,都非常详尽而丰富。站在那个沙盘地图前,不管怎么去看,你都能看见陕北高原风起云涌的万千气象。毛泽东那首当年在重庆国民党上层引起轰动的《沁园春·雪》,就是1936年2月站在这片高地上吟诵而成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其实,毛泽东在这片辽阔的“北国风光”里,吟诵的诗篇何止这一首!1935年10月到1948年3月,毛泽东在这里共生活战斗了十三年时间,他老人家的四卷本选集159篇文章,其中112篇就是这里撰写的。而与文艺有关的篇章,莫过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了。正是这个“讲话”,系统地阐述了革命文艺立场与性质的“二为”方向,还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到今天,这个“讲话”对于我们的文艺事业,还有着它不可替代的重要现实意义。

同时,在十三年当中,毛泽东还在这里领导并开展了延安整风运动和大生产运动,培育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这些都是伟人毛泽东在这里“撰写”的更为光辉的诗篇。

伟人旧居与纪念馆之间,只隔一面薄薄的土墙,这让我们更有一种与历史走近的深切感受。同时这面薄墙,又让我们的这种感受有了别样的滋味。为什么要将它们人为的隔开呢,一张门票就有那么重要吗?历史的烟云,岂是后人分片承包的“井”字田,想要承接不同的风雨滋润?“挥手从兹去”,若伟人们还未走远,不知作何感想?

毛泽东旧居的陈设比较简陋,一个小小的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办公间,放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几张硬木椅子。让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指挥了一场震惊世界的革命。与之相较,朱德与彭德怀的故居就要“豪华”得多。他们的故居是两个相连的小院,每个院里有正窑,也有厢房,生活空间自然比毛泽东宽敞。起初我们并不明白这样安排的原因,但后来又多少明白了些,毛泽东当时尽管是中共党的领导,也是中央军委主席,但朱、彭二位却是八路军正、副总司令。在战争年代,相对而言,朱、德二位所担任的工作要繁忙得多要具体得多,同时他们那里又是军事委员会驻地,自然就得有一定的活动空间。毛泽东深谋远虑,胸襟博大,由此可见一斑。当然,这也只是让我们对其一种现象“望文生义”的联想,其真正涵蕴也许不在这里。

有两件事让我们心存疑窦。尽管那里有一个“周恩来故居”的指示牌,但是我们却没有找到故居究竟在什么地方,不知是为什么?

我们还听到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荒唐故事。据说伟人们的故居当年保护起来之后在林彪当年所住之地与毛泽东故居之间,修了现在还在那里的一个小水渠,不想文革中有人上纲上线,深挖细掘,说是设计者有意要分开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于是设计者便受到了“专政”游斗。等到林彪叛逃,他所住过的房子也就从那里永久地消失了。历史戏人,“亲密战友”分道扬镳,我不知道那条小水渠,是不是历史留给后人的一个偈子。

正当我们在朱德故居观看资料图片的时候,听得前院彭德怀故居那里喧声四起,出来观看原来是两位满面沧桑,头扎白羊肚手巾,腰挎红漆皮鼓的农民应游人的邀请,开始表演有名的“安塞腰鼓”。我虽然看不懂他们表演的实际意义,但看他们“踢、踏、腾、挪”几个动作表演得那样认真,那样激情澎湃,也禁不住激动起来。延安人的豪情,被他们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引得人一次次地心潮起伏。随后他们又唱起了信天游,唱起了有些原汁原味的《东方红》,其声宏亮高亢,粗朴悠扬。一下子,他们将我们和真实延安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这就是那时的延安人吧?只是不知道现在依旧生存在陕北大地山梁沟峁的延安人,还这样唱不唱。记得在读史小溪先生诸多描写陕北高地散文的时候,对于他信手拈来的信天游很感兴趣,只是没有亲耳听到甚是为憾。而光碟上的,又总是与我们隔膜了许多……

天已黄昏,我们不得不离开王家坪。

那晚,我们由延安的朋友款待,吃了富有陕北地域特色的饭:诸如羊肉、洋芋擦擦、荞面圪坨、油糕等当地名吃。那粘稠的又酸又甜的糜子酒,让人回味无穷。当然我们也喝了些当地产的南泥湾烈酒。

深夜归来,醉意朦胧,延安依旧似在梦里……

壶口观瀑

在2004年2期《西风》杂志上,我们刊登了一幅叫《壶口观瀑》的摄影作品,是赵建铭拍摄的。熟悉的人问我,那真是你们“五一”长假去延安时拍的吗?他们似乎不太相信。我说到了延安,不去壶口看看,傻子才干那样的事。赵建铭又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摄影师,到了那里他连一幅作品都没有,那才就怪了。于是他们便相信了,相信了便有许多羡慕与感慨,恨不得那就是他们自己拍摄的。看多了太多电脑制作和网络“下崽”的“摄影”作品,对原汁原味的摄影便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原来,他们并不是关心我们去了没去,也不是关心赵建铭是不是摄影师,而是关心这幅作品的真实,同时都有一个壶口情结。

壶口瀑布是陕西宜川与山西吉县的共同财富,是两地人共有的旅游资源。由于从延安到宜川,相当长的一段公路正在改建,我们到达的时候已过中午,那里两岸早就是人山人海了。巨大的涛声,美丽的彩虹,壮观的瀑布,如织的人群,大概是可以概括壶口瀑布的。有人介绍说,五月是黄河的枯水期,到了八九月丰水期,那才叫真正的壮观。看瀑布下面那条狭长湍急的水道,果然翻滚的水面与浸渍而成的水线有二十多米的差距。可想而知,假如到了丰水期,现在人们所依凭观瀑的峭石龛岩,都将从人们的脚下消失净尽,人们只能远远站在更高的两岸公路或山头上,才能观看到那瀑布的壮观景象。那肯定又是另一种独特的感受。再联想雨季的壶口,大雨如瀑,狂涛怒吼,整个峡谷里,巨浪滔天,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气势,实非我辈所想像得来。我只是想,陕北人剽悍、豪放、无拘无束的性格,是否与此有关。

据有关资料介绍,塑造了中华民族巨人般形象,气势磅礴,强烈反映时代精神,具有鲜明民族风格的《黄河大合唱》,就是产生在这里,时间是1939年。然而现在却是枯水期,我们无法体味那一幕壮阔图景。

在瀑布以上,水势平缓,宽阔而温和,给人一种难以想象的惊奇,那是在几秒钟之后就要跌宕击岩,合力冲天而起成为巨大瀑布的水吗?带着孩子,除鞋濯足。并告诉孩子,我们的故乡虽然也在黄土高原,但却离黄河很遥远。爸爸是十九岁外出求学那一年才第一次看到黄河的,而且还是在匆匆而过的火车车窗里。而你现在才刚四岁,就已经在黄河里洗脚了,你可比爸爸幸福多了。孩子不理,只顾了玩水,很忘我的样子。但是我自己还是为此而感动,母亲、摇篮、发祥地之类的比似,一一从脑海迅速闪过,然后就回到了现实。被母亲河洗过的脚,能走多远?是不是一如这滑过脚面的水,奔腾不息,驰骋千里,一直走向蔚蓝色的海洋?一路上,当然还有许多险滩急流和暗礁,然而只要执著,只要百折不挠,就一定能够奔到大海。因为,我们黄皮肤的民族,不正是这样从远古走到今天来的!

我们看对岸的景,对岸的人也是我们的景,由此我们也肯定是对岸人的景。卞之琳有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两岸近在咫尽,却无法牵手,无法用语言交流,只能隔着一团团冲天而起的水雾,隔着一道道美丽的彩虹招手致意。什么叫咫尽天涯,我想许多人在这里会有更为深刻的体会。

夜宿富县

有关富县,有两件事值得记在这里。

这一件是关于住宿方面的。我们离开壶口,紧赶慢赶,到达富县的时候,天已黄昏,街灯都已亮起来了。我们从一进城,就开始寻找住的地方,没想到一直找到一家大宾馆,也没有住下。不是客满,就是不够用。而这家大宾馆空房倒多的是,但房价过高。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想以旅游团体请其优惠,却想不到得到的答复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的车又驶出这家大宾馆,最终找到了一家行业招待所。价格比那家大宾馆低得多,于是就住下了,皆大欢喜。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服务业经营理念的问题。记得当年第一次听到南方航空公司剩余机票打折的时候,很吃惊,有些不可理解。但转眼一想,就明白了,剩余机票就等于说,客机上还有许多空位在那一次航班上无法实现价值,但若是打折拿到了乘客手中,就实现了,只是没有实现它的最高值而已。在费用相同的情况下,多一位乘客就多一份收入,有总比没有强。想明白了,你就不能不佩服南方人的精明。但那家大宾馆却不这样做,把到手的有效收入推出了门,原可以属于自己的溪水,却从自家门前流过,淌进了别人的菜园子,而你却田园将芜。即如一碗面,原可以帮你解饥,但你认为你的肚子只能接受那梦中的大餐,却将之送了别人。

转变机制,灵活经营,其实是一切服务业的生存之道。

第二件事是我们又看到了一座宝塔,而且这座宝塔与延安宝塔之间有一段传奇因缘。那是第二天黎明,当别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我和周新年在清冽的空气中,在冷清的县城里转了转,就转出了城外,隔河看到了那一座佛塔,与延安宝塔极其相似。原来,此塔也建于唐代,而且据载是由唐大将军尉迟恭镇守时亲自率士卒修建起来的。据说,当年胡宗南进犯延安,其执行轰炸任务的飞机,把高高矗立在宝塔山上的宝塔作为轰炸延安的天定目标。可是没有想到,那一次敌机飞行员在富县上空误把这座佛塔认作了延安宝塔,于是匆匆丢下了许多炸弹之后,就返航了。而延安却在这次轰炸中,因此而毫发未损。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此佛塔在那一次轰炸中,替延安受难,从而保卫了延安。然而,此塔却并没有因此而能让“现代香火”鼎盛起来,成为当地旅游胜地和聚集天下之才的聚宝盆。

其实,一路走来,富县境内山青水秀,很是撩人眼目。而且在其境域与陇东相镶的子午岭上,有秦代“斩山堙谷”修筑的“秦直道”,一路北上,直达九原郡(今包头一带)。此道最宽处有三四十米,《史记·蒙恬列传》载: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修道,千八百里。汉武帝18万大军北逐凶奴,唐太宗率军10万巡察朔方,皆从这里雄壮威武地走过。不过现在它早已破落了,仅有几十处荒芜遗址。富县古为鄜州,“安史之乱”大诗人杜甫在这里流落时就写有《今夜鄜州月》等诸多辉煌诗篇。

附记:旅行归来,同行的几位以笔谋生的朋友,都以不同的方式记述了这次精神之旅。而我迟迟没有记述,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总觉得行程过于匆匆,对延安的理解还很浮浅。而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寻找一个机会,再走一次。许到那时,才可能有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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