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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弃(外一篇)

2005-04-29龚道明

广州文艺 2005年3期
关键词:工作

龚道明

毕淑敏在北京梅地亚中心给高建群做了一种世界流行的心理测试——你的生命选择,看完那一篇文章,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10年前,我就曾经做过一些类似的事情。

中学毕业后,大学生活曾一度让我放荡得无以形容,不过好在人总有清醒的时候。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需要在这个大花园般的社会中作出一些选择。我经常在草稿、日记本甚至教材上,横七竖八的写上头脑里的一堆乱麻。在我获得平静后,就想:这些鬼东西为什么老是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究竟有哪些是可以暂时不用考虑的,我就把它狠狠的划掉,不再想它。

像谈恋爱和进舞厅一样,自考其实也是大学里的一道风景线。每一个系每一个班,都有一些学生在做这样的事。我的很多同学开学后一直在喊“倒霉”,觉得不应该进那样误人子弟的学校。极端者便收拾包裹回家,准备第二年高考时打一个翻身仗。大多数人选择自考,希望用一张重点大学的本科文凭来平衡自己不平衡的心。

我也很想自考,可是一次次把它写出来,又一次次把它划掉。

我学的是3年制专科“机械制造”专业,如果要自考,最适合的专业是“工业工程管理”“机电一体化”等等,然而我思考来思考去,觉得这些专业都不是自己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弃理从文的想法,不过听一个作家告诫说,如果你还没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最好不要谈文学。我觉得有道理,便强迫自己多花一些时间在英语和专业课程上。何况人不能太自私,我不能老是想着个人的前程,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

到广东挣扎到第三年的时候,有两次在冲动之下跑到了教委的自考办公室。一次是没有人,还有一次是错过了报名的时间,我只买到一本《报考指南》。后来经常苦笑,这样动荡、艰辛的生活,我真的可以应付自考吗?

我非常渴望从自己的技术工作中跳出来,获得一个记者或者编辑的职位,然而招聘者总是要限定本科文凭。有时候我一再打通电话,声称自己一定不会输给本科生,他们还是客客气气的挂上电话。

很多本科院校毕业的同学——包括通过N次补习以后取得成功的同学,他们和我谈话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的表明:他是一个本科生。甚至还有一位同事在聊天的时候很认真的说,其实严格说来,大学生并不包括专科生。

或许我也是一个敏感的人吧,就想:好歹也弄一张本科文凭吧,难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吗?要知道有一张本科文凭,在这个讲究条条框框的社会中,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我的第一个大学真的很糟糕,我渴望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真正的圆我的大学梦。

2002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重新走进大学校园的念头折磨着我。我渴望向老师请教很多问题,我渴望与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讨论问题,我渴望全力以赴的来读自己最想读的书。

民办高校圆明园学院的招生办从网上获取我的资料和文章后,破例录取了我这个远远超过25岁的学生。我小心翼翼的打开他们邮寄过来的录取通知书,鲜红的封面上印着令人向往的校徽。有两个晚上,我差不多通宵坐在阳台上,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到北京去。这样的计划足以耗尽我的所有积蓄,毕业后能够得到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吗?我觉得很有希望。父母的基本生活费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我在北京求学期间,他们出现了意外怎么办,我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华东师大的专升本在职教育也在我的考虑中。昆山上海近在咫尺,这样不会影响我的饭碗。可惜由于我专科是学理的,不能选择中文本科专业,只能选择一个比较接近的“对外汉语”专业。

如果不是收到一封来自广州的信件的话,我会在上面二者中选择。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这真是描述当今生活的至理名言。

我仍然觉得没有必要放弃自考,自考怎么说也是检验自己学习的好办法。如果学到哪里算哪里,我觉得太不踏实了。如果能获得一张本科文凭,那就是锦上添花。

2002年12月底的一个星期天——我来到昆山后的第二年,我抓住最后补报的机会,激动地跑到当地自考服务点报了名:我选择了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第一次报考三门课程。

从第一次报名到第一次考试结束,我没有写过一篇像样的文章,尽管我经常感觉到:自考与创作的矛盾几乎到达了不可调和的状态。但我还是坚持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的自学。

2003年5月底,通过查询电话获知三门课程都已通过考试的那个晚上,我欣喜若狂。我把这种喜悦与写作的快乐相比较,发现前者更能让我保持激情,后者最终会让我得到实惠。

2003年下半年,我本来报了两门课程,可是学到一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精力实在不足以坚持下去,便放弃了一科。等到另一科快要开考的时候,晴天霹雳击中了我:农村的大哥意外去世了。

在本应该坐在考场里的日子里,我在一张白纸上胡乱地划着:自学是应该坚持下去的,不過一张本科文凭,还是放弃了吧。

如果面对我的生命选择,我只能选择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生命选择,我也遵循这一原则。

地下工作者

2003年,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我飞奔一个陌生的城市赴约。

在中国第一高楼的旋转顶层上,一位鹤发童颜的科学家接见了我。

这位不务正业的科学家,倾注自己一生的精力,偷偷研制成了一面举世无双的神镜,以实现其人生的最大梦想:洞悉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这面被他称之为“明察秋毫”的神镜,拥有当今最先进的摄像头。它能穿透黑夜与白昼,捕获一切被掩盖和被混淆的事实,记载真假与虚伪。

他日夜守望神镜,直到有一天,他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个与自己有共同人生追求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就是我,命运和理想让两个志同道合者相遇了。

依靠神镜的帮助,我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地下工作空前繁荣的时代——就像灰色收入、隐性收入已经成为不容否认的普遍事实一样——现代社会的白领、小资都是这一行业的主力军。惟有被土地和庄稼所折磨的农民,被机器和流水线所锻打的工人,才不敢奢望跳出自己的那个小天地作更多抗争。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那是一个难忘的梦。

在日常生活中,我困于社会、地理空间的狭小之一隅,实乃名副其实的井底之蛙。区区凡胎肉眼,正像那英所吟唱的《雾里看花》一样,岂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又岂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个人所知悉的必定只能是这个社会的九牛之一毛,虽有一叶知秋的说法,我并不认为我看透了本质。

以我在企业工作八年的经验来看,软禁在办公室的一些小职员,他们在上班时间聊天、玩游戏、上网之类的区区小事根本不足挂齿;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占据非常职位领取可观收入的当代“精英”,他们避开外人,遥控外面的“生意”和“业务”,对坐享其成这个词语作出了新的解释。表面的现象是:太多的人拥有道不清说不明的经济来源,太多的人过着藏头露尾遮人耳目的地下生活。

其实,就地下工作这个领域而言,他们仍然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小鱼,不然又怎么会人尽皆知呢?

有一位青年,毕业后到沿海一企业工作,工作之余使尽浑身解数偷窃技术资料;三年后,他办了一个地下工厂,利用自己掌握的供销渠道,在一年内赚了那些安分守己的同年人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后来,他带着自己的第一桶金投资、创业,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民营企业家。

无独有偶,在某市的一次民营企业工作会议上。一位外来投资者挑衅般的向市长发难:如果有一天你得知我的第一个鸡蛋是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但是这个鸡蛋已经孵成了鸡,鸡又生了蛋。你会怎么办?市长爽快地回答说:“第一个鸡蛋没收,其余的归你。”

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士,其地下工作也就更隐蔽,更神秘——他们才是地下工作的集大成者。2003年中纪委查处的十大腐败高官,哪一位不是地下工作的“好汉”?据说,“山东第一贪”潘广田对金钱有强烈的占有欲,但又极其狡猾,收钱时非常谨慎。多数情况下,他为别人审批贷款只是发句话,很少见到他亲笔批示——他是怕留下“把柄”。

著名导演王晶谈到影片《黑白森林》的主题时坦承:在这个社会里,黑与白的界线已经变得很模糊,很多人已变成灰色,难分黑与白。也许不黑不白不仅仅是黑帮电影的新特点,也是现代社会某些特定人群特定的生存状态,所以,他们的命运才会更加让观众受到强烈震撼。

当然,我所说的地下工作,并非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当代社会的尴尬在于:即使堂堂正正的君子,有时也不得不披上黑色或者灰色的外衣。

不瞒您说,我也是一名小小的地下工作者。手里的工作是职业,是衣食饭碗,我不能没有它;而地下工作则是年少时的梦,一朵永不凋谢的理想之花。我时时告诫自己,为它付出再多也永不后悔。

我的地下梦想就是:将扑朔迷离的生活翻译成无可取代的文章。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所以我时常感到害怕: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所以我又时常感到振奋。我要放下手中的书本,从自己的房子里走出来,在我足迹所到之处,写下一些过滤后的文字。恳求上天也借我一双慧眼,让我把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I can bear anything but deserting my dreams.

昆虫学家法布尔描述道: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歌唱,这就是蝉的生活。我渴望永远在阳光下生活,如果不能够,让我像蝉一样在生命的尽头拥有阳光,让我为早日拥有阳光而在地下艰难地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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