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蓝天一样清澈
2005-04-29孙浩元
孙浩元
1
我选择了一个非常错误的时间去西部旅游,阳春三月,在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但是 在西部,却是秋风萧瑟,满山满野全是衰草萋萋,放眼望去,一片枯黄的颜色。
飞到成都,直接去了海螺沟,据说这是中国最大的冰川,看了冰川、冰洞、冰瀑布之后, 在磨西镇小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起床,搭去康定的车。司机是一彝族姑娘,今年才20岁 ,圆圆的脸蛋泛着高原红,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她穿着一件彝族的小坎肩,显得青春美丽 。一直凑足四个人这才启程,那时已经9点多了。一路颠簸,腰酸背痛,走了四个小时,我 终于来到了康定。
当地人说康定的跑马山光秃秃的,实在没有好景致,其闻名于世无非得那首《康定情歌》 之福,于是我就没在康定多做逗留。住了一宿之后,早晨六点半,我坐上了大巴车,马不停 蹄地赶往塔公。这一路又是翻山越岭,沿着盘山公路,翻越了折多山,经过了新都桥,终于 来到了塔公。
出行时,我随身带了一本美国跨掉派作家凯路吉亚的小说《在路上》,封面上就有一句话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这句话很符合我的心境,所以虽然旅途劳顿,我却乐此不疲 。那几天,我不像在旅游,而像在赶路。我喜欢这种蜻蜓点水式的旅游,感觉像在飘,像在 飞,我天生就渴望一种速度感。
2
塔公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镇,据说是因为塔公的人们不少都住在山上,为的是放牛。 一路上,我也的确看到,路旁的山上处处散落着一座座孤零零的帐篷。山是黄的,天是蓝的 。这里的天蓝得纯净,蓝得清澈。
上午10点半,我下车之后,长途汽车继续向前进发,把我孤零零地留在塔公陌生的大道上 。周围是些破败的建筑,方方正正的,透露出一丝神秘。塔公的藏胞疑惑地看着我,仿佛我 是一天外来客,也难怪,那个时节,到塔公旅游的人少之又少。
我背着诺大的旅行包,哼哧哼哧地找到塔公乡政府招待所,十五块双人间住了下来,行李 一放,背起相机寻塔公寺而去。出发前,招待所阿卫说进寺时,大摇大摆进去,就没人要你 买票,可以省十块钱。
从外面看,塔公寺很普通,我甚至觉得上当受骗了。门口的售票处没有人,我即使想买票 也买不到。一走进大门,才发现塔公寺原来是如此之美,它背山而建,山上铺满了经幡。整 个建筑大度雄伟,头顶蓝天白云,那蓝是真正的蓝,那白是纯正的白,偶尔几只老鹰从空中 滑翔而过,更添了几分空旷的美。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人,诵经声源源不断地从寺里传来。
塔公寺的庙门都用黑布遮掩,我小心翼翼地掀开黑布走了进去,大堂里黑乎乎的,只有几 盏昏暗的灯光,发射出黄晕的光,大大小小几十个喇嘛坐得整整齐齐好几排,正在虔诚地念 经。我不知道经文是什么意思,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世界的真知,他们是那么 的虔诚,虔诚得让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感到了自己的小。
这些喇嘛老的有六七十岁了,小的也就七八岁而已。一个住持模样的喇嘛给大家给圣餐, 那圣餐也就一小把豆子,或许是青稞吧。其他喇嘛双手合十,默默地点点头,这才接过住持 手中的圣餐。
我想拍照,但是那里的气氛异常庄重而神秘,我不敢轻举妄动。我退出大堂询问一个喇嘛 ,他说可以,我这才放心大胆地拍了几张。
走出庙门,一个最多十几岁的小喇嘛正在晒太阳,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质朴,我忙给他拍了 张照片,他朝我咧嘴一笑。我问他雅拉神山在哪里,他竟然不知道,可是出发之产有,我明 明看到介绍说,雅拉神山就在塔公啊!而且步行只要十几分钟。我又问他草原在哪里,他指 了指方向。我想,去看看吧,也许雅拉神山就在草原上呢。
3
我走在去草原的路上,刚走不久,一个黑黝黝的磨坊主叫住了我,我信步走过去,他憨厚 地朝我笑着。磨房里弥漫着一股香味,我觉得像是花生,他说正在做藏粑。他问我要不要骑 马到草原,我问他多少钱,他让我先报价。也许这是藏族做生意的规矩,让买家先报介钱。 我出十块钱,他欣然同意。
我生平第一次骑马,费了半天劲才骑上去,一个藏族老汉给我牵马,他穿着一身绚烂多姿 的藏服。小红马走在塔公寺的围墙外,那里有几十个转经筒,许多藏民在虔诚地转着。据说 ,每天把转经桶转一遍,就会受到活佛的保佑。
有藏民在我身边经过,我试着向他们打招呼:“扎西德勒”,他们都乐呵呵地看着我,说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在藏语中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有时候我朝他们笑笑,他们也就向我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初到塔公的陌生感已经荡 然无存,我好喜欢藏胞那憨厚的笑脸,他们的笑特别真诚,不带一点虚伪,不带一点矫饰。
ね蝗灰蛔雪山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惊呼道:“雅拉神山!”牵马的老汉转过头来朝我笑 笑,用十分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漂亮吧?”我一个劲地点着头,“漂亮漂亮……”
在枯黄的草原的尽头,巍峨的雅拉神山连绵成几座山峰,每一座都俊秀挺拔白雪皑皑,在 强 烈的高原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神山之上是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天空,漂浮着大块大块的 白云,那些白云似乎从山顶升腾而起,逐渐蔓延至半壁苍穹。离神山不远,一座金碧辉煌的 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牵马的藏族老汉告诉我那是金顶寺,寺顶是用纯金打造的。近处的草 原尽管有点萧索,但是几十只悠闲行走的牛斗又点缀出一片勃勃的生机。
草原,牛羊,金塔,雪山,蓝天,白云,一切都那么美丽壮观,我慑服于大自然的神奇造 化,张大了嘴痴痴地欣赏,高原的风灌进我的嘴里,丝丝的凉爽。我翻身下马,拿起相机企 图带走的有的美丽,可是回到深圳冲洗照片之后才发现,我带走的只是塔公美丽的万分之一 ,更多的留在我的回忆里。
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来两个步履蹒跚的藏族老妈妈,我给其中一个拍照,她乐呵呵地说 :“把照片寄给我吧。”——这句话,我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我答应了又给她多拍了几张 ,留地址的时候有点麻烦,她是个文盲,不会写字,说地址的时候,我还能大概知道,说名 字的时候,费了半天劲才凑合着写了一个。
我问牵马的老汉要不要拍照,他说不要:可是等两个老妈妈走后,他却要求拍一张,而且 一定要骑在马上。老汉上马的姿势很帅,骑以马背上英姿勃勃,他看着我的镜头,仿佛看到 了他的年轻时代。
照完相之后,老汉跟我攀谈起来,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是深圳。他问我深圳在哪儿?我于是 拿起一草棍,在地上画了一只大大的公鸡,画的一点都不像,我指点江山地说道:“现在我 们在这儿,鸡背附近;深圳呢,在这里,鸡肚子这里。”我又告诉他北京在哪儿,特地在鸡 心处画了一个大大的红五星。老汉蹦出一句:“天安门!”我冲他笑笑:“对,天安门。” 老汉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褶子堆到了一起,两只眸子写满了淳朴。
我让老汉先回去了,独自一人在草坡上坐下,周围是牛羊的粪便,我坐在高原的阳光下, 坐在高原的冷风里,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直觉前尘往事已离我而去,我悠然自处仿佛 已超脱成仙。远处的雪山静静地耸立着,我不知道它在此等候了多少个千年,才等到了我的 到来,在如万马奔腾的思绪里,我想象成那是我前世的一位故人,我们约好了今生的这次约 会。我冲雅拉神山笑一笑,懒懒地躺倒,重拾那些流逝的岁月河流里的往事。白云在我眼前 悠悠地过,蓝天在我头顶不停地变幻,高原的阳光一如既往地热情地照耀着我,高原的风轻 轻地拂过我的耳际。它是要对我说些什么吗?我听不懂风的语言,在风的呢喃低语中,我陶 醉地闭上了眼,渐渐地就神游太虚。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不停地蹭着我的鼻子我的脸,我一个喷嚏醒来,发现是一只淘气的小羊 ,它也不怕人,仍然在舔着我,我摸摸它毛茸茸的头,真想抱抱它,谁知道它竟然跑了。再 仰头看天,几只老鹰在不停盘旋,不远处一只老鹰正俯冲下来,抓起一只羊糕就往天上飞。 我赶紧捡起几块石子,边叫边打,老鹰被人打扰,慌不择路地逃上了天空……
……
时至今日,我还是经常想起塔公,想起塔公的蓝天白云,想起塔公的牛羊和喇嘛,尤其想 念塔公藏胞那充满真情、淳朴善良、不带半点矫饰的笑容。他们的笑容就像塔公的天一样蓝 ,蓝得彻底蓝得纯净;又像高原的阳光一样热烈,热烈得会在你午夜梦回时蓦然浮上心头。
塔公,神山,不知今世是否有缘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