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睡醒的狮子

盛　敏

1、颂扬自己的东西总是占据在一个较高的位置上。它以雄辩的、诗意的文字把自己对生活流变的看法推销出去。他推销的前提是：个人曾活在某个领域内接触过别人未曾接触过或接触不多的经验和经验的复述（文本），而且能将此经验通过文字表述出来，于是优势突显，聪明似乎钉在自己的身上，他急不可待地表现自己的这种聪明。殊不知他只是在某个领域他视觉所扫的区域，甚至在他个人并没有透视这个区域存在的经验的对与错，庞大和细小等关键性的点上，在此他的颂扬恰恰证明了他的视觉的短路和缩小。

2、交谈中策略的选择肯定不是基于相同的环境中所形成的对事物与人的看法，也不是因为当选择某种双方可以接受的交谈中心——共同关心的事例，以及该事例将来所预设的发展方向，而是植于交谈双方本已形成的对事物和人变化的概念（或见解），它早已成形在双方的思维中，也早就知道彼此达到认同途径甚远或根本没有共同的认知，双方在尽量减少言语活动时的醒目的摩擦起火的时间和契机，这时候交谈策略的选择就跃然而出，它们在话语的边缘溜冰，它们的陈述更多的是陈词滥调，分歧被言词巧妙地一带而过。真正的思维却像睡醒的狮子一样观察着对方话语底下的风吹草动。

3、陈述库究竟是什么？范围首先要缩小，这几类的区别会造成陈述者的聚合状态，亦即我的陈述必须与我的陈述对象在某段时间内有一个共同点，而且这共同点又是彼此关心、留意甚至珍惜的东西。过去是陈述行为发生的时刻（我是指现在的陈述库的容量是靠过去的行为充斥的，它不可能收容未来），也是现在陈述的主体。这样只有储备了相同的陈述装备（当然不要求完全相同），陈述才能成立，陈述过程和陈述行为才能继续下去。陈述库是靠记忆一件一件摞集起来的，当相同点、交汇点出现时，陈述库才打开大门，陈述条件才具备，双方的陈述才绘声绘色地运行下去。在旁观者而言，索然无味将使他们离开这些陈述，去寻找搭建另外一些仓房的人，在那里相同的辩谈才会找到琅琅之声。

4、话语事件不是指话语在秩序突然进行了某种叛逆行为，或者话语违反了原来的秩序。而是指它脱离了正常的陈述轨道，产生了新的话语概念和新的组合。新的陈述活动使得原来可应用的话语链挣断了，它在指意过程中构成了接受原有逻辑思维上的震惊，且这种震惊是对新的构成的一种慑服，而非怀疑和被迫——他是自愿的，他在此话语事件看见了一种新的创造，看见了实践活动对话语的改造以及转换和变化的种种不可臆测的实践性行为。

5、我认为大部分人只是停留在话语的表层，他们的停留也可以说是因为表层的东西都含有某种暂时存在的静然，或者说表层维持着现有的身份、现状定位，它的超越因话语的直接可见变得异常隐晦。人们甘于这种话语的摆布、指斥，也甘于这种话语的描述、陈述。

6、行动是在陈述之前或是陈述之时、陈述之后？标准是什么？一个十分理智的陈述者必将其陈述的内容进行筛选，他会为其陈述的内容负责，一般而言，陈述行为发生在行动得出结果之后，在总结之后，对其进行的话语陈述。

7、人在自己需求的前提下，会变成自己的反对者——他反对过去在他人面前所使用的话语，或者他的话语充满了自我不确定性，随着真正“利益”表现得左支右出，这正是话语的阴暗部分，亦即人赋予话语的易动荡部分。

8、对一个观念形成的中年人，要他将已有的观念摧毁，他将出现什么反应？反抗、抵制、出乎礼节的、温文尔雅的拒绝（而且相当沉默，而含微笑），观念的形成与实践纠缠过很多岁月，尤其其观念中积极的东西使他们保持自己的反抗性，使他们在艰苦的岁月与荒漠与残酷争斗过，最终蓄意已久、 绯红异常地对某种事物（文学、哲学理念、世界观、创作主体等）保留了青春之色，或者这种保留挽救了他们的境遇。要他们从根本上加以丢弃是非常艰难的事。因此面对剖析和批判，面对铁铲的挥动，面对整个新的体系的逼压，他们的沉默是轻声细语的抵触，是整个系统即将松动时的私人运转，但行动停留在惯常的语句中。

9、整个社会关系有一种时时变异的状况，面对此种状况守住任何一种恒定的判断总是错误的。虽然话语能得出最新的结论，虽然话语展示划分给人去分析，但话语和实践之间仍是有模糊的界线的。

10、语言棱面是指语言形成后的杀伤力或与杀伤力同存于一个体式中的它意性，既发展和晾出了一面，另一面也在互动之中。领略者能强烈地感觉到棱面的剌激，亦即以不刺激的表面接纳思考着暗藏内容的其它的提示。

11、机会给词运用出它的意义。意义过多是因为人们从行动上去推测出意义的增殖，事实是：当行动确实表明了意义可以占有它，也只能是一种意义的占领。其它的意义是人们的妄测和推断。

12、话语一旦具有“侵占性”，话语才被人真正玩味。这是话语在一定程度上被那个个人特别的“占有”之后，出现的与行为联合在一起的归类，特别是话语的产生境遇是话语迸发暴力的基准。我们要辩识“话语”“侵占”性的起源。以及话语被“侵占”的对象。它们之间如何进行在一个水平线上。

13、陈述方式必须改变。任何陈述行为中都有主观盘据的一面，它丢开客观性或仅仅瞭一眼客观性的侧面，更多地是主观性的强迫介入——这在理论上是解释的通的，但是客观性不为之所动，或者没有更多的内涵构造。因而陈述方式的传统化会给陈述主体带来狭窄的视野，它在我这个范畴内言说出我狭窄的见解。

14、隐藏运作首先是社会表层化下的无序状态的游动，这里无序是针对规则裂缝的。没有意义和蔑视权威，或权威的单薄性暨整体的混乱，导致表面驯服过去的现象其内里的各个侧面漏洞百出。隐藏运作成为“成功”的标志，是行动的不合法的“合理化”。它威胁已形成的各类规律和规则的运用与检验，自生的需求成为驱动器，而庞大的有序化操作则提供了一面看似明晰的镜子，我们在镜子里找到了非条件化下的公正和公平，也找到了选择的途径——一旦施行，缺口成为光芒迸射的地方，“看不见的手”闪烁经济的熠熠亮度（在这儿看不见的手是双重影象，既有物质的又有形象的，既是已经形成的规律论中的逻辑程序，又是实践行为中付出和得到的互动需要）。褊狭成为坦途，差异颠倒黑白，内容从内层跑到表面，不可控制成为可控制的奴仆。联盟诞生切入和排摒，确信铺就了操作的跳板，描述与恐惧无关，构建成功或构建失败——不是局中人无法得出各自的结论。

15、在人们看来，任何行动和存在的事物均有某一种意义使它们行动或存在下去，脱离意义和脱离寻找意义的起源，那种行动和存在就毫无意义与存在的理由。首先人们给予行动以意义，其次存在的意义是人类的发掘和撒播——观念在此滋生。然而我们要知道当我们试图去解释这些意义的争执或存在的原因时，这才是根本上无意义的行动。因此，这个社会是一个对个体而言意义层出不穷，而对整体而言毫无意义的时代。

16、禁忌是由于人们害怕，害怕的原因是尚未建构一种足以消除恐惧产生的心理上的分析系统。面对要做的事情，人们可能去做，或可能不去做。必须去做的事情恰恰是正在做的事情。面对必须面对的事物和事物的变化，也面对必须不需要在想象中面对的事物变化，前者是生活展示给人们相同的普通事例，后者是每个个人独有的破损事件。就如同十字路口，道路已经摆在那儿，只是人的选择问题对判断进行考验。而没有路的时候才是真正必须面对的选择，它没有参照物，它是选择的必然付出，且无法挽回。

17、没有陈述行为的发生，就等同于没有语言的存在，语言存在趋于零，它只是在静止的内部存在。陈述必须是组合的存在，任何一个陈述段、点都能独立存在，却不能独立成为陈述的行为，因而是不完整的语言的规范。

18、他者的行为是完全不可测试的，因为他者行为包含着一系列感性和理性围绕他者的生存环境所产生的事件，它们影响或决定他者做什么，我不能完全接近和与之同列，因而变化是他者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19、符号如果是单列的，它没有上下沟通的排列，它显然不能变成陈述，就是说符号靠组合成为陈述，而符号可能是一个上下句子的中断、挤入、联合处，也可能是全段句式中的烘托主体，总之符号的意义可以作为陈述的所指，但符号单个不能把意义陈述出来 。

20、社会化分是因为场合的划分更趋于明显。（场所阻挡了等级低下的人的进出）然而这种化分是浅层次的、金钱的、资本的。只有回到言语巡视中，言语与言语相互碰撞，社会化分才会出现鸿沟，也就是说我的言语的划分（内容上的等阶）在于我对言语迸出之后的拘谨、暗示、计划、成功的抨击……还是划分的内容上的俗与雅，见解之与众不同等等，我想仅此点还不能使社会划分出现截然地对立，其实划分者都是某种某类话语的实践者，作为评判标准的建立与实践行为合榫状态，才是划分的前提。是话语激活了划分的欲望和需求。

21、他担心移动（移动是肯定存在的）——下一步移动到什么地方，其经济资本的保障和他是否被移动所移动，移动过后享有移动之前的稳定状态，这一切使他领略了当代人每时每刻的焦灼和忧虑。身体陷在一个关卡上，且仍有部分的自如，部分的活的空气（仅是呼吸和呼吸相关的相同的月、天所输送的氧），然而思想再次移动，它的溜走是与对比的臆测有关，是与他人的身体状况有关，是与整个经济的吸盘有关，是与消费和收入的厮混有关，是与短暂的支出荣耀和长时间的挤压有关。分为两截，自愿的臆造和被迫的实际存在。他对即将造成移动的移动者表示某种恭敬（语言和言语的揶揄者）却又埋葬这个移动者的命令和指斥。他把现代生活看成明显和隐蔽两节，前者是光明优点的蠕动，后者是资本压榨的呐喊和贫血的脸。现在的移动是否就是将来的不移动，或是永远的移动现在暂时的蛰伏？这是他和他这个时代智力混乱的人的选择一二，也可能是摆脱不了的时间折磨和现实猛禽的扑啄。

22、在他的话语受阻的地方，话语分裂了，此种分裂由于他的让人激动的力量还是话语中剥夺了被听者的某项权力，这在两方交流的过程中沉默地知晓。就是这沉默知晓代表了他人的处境、压力，甚至话语风暴产生的中心。一旦话语中包含了刺激别人有意遮蔽的部分，话语成为试探、扰乱、破坏心灵平静的工具，话语把话语平静共处的氛围扯碎了，人们心灵中的防线挖起了沟壕。这是话语的子弹，随时在交谈中（在不得不进行交谈中）出现。

23、对身份的认同表明了个人实践的结果，然而这种结果在时间的流动中可能推翻，而且其实践仍在继续，因而其实践的结果仍有待重新定位。流动从不贴着固定标签。建构身份和身份流动同时存在。身份不是名词而是动词，身份永远是个人性的暂定影像和独自定格，它与实体和社会性的凸显以及文化概念均结合在一起，赋予了流变的意义。它的存在是受到实践的威胁的。

24、当我们的身体成为技术的对象时，我们的身体已经向松动和裂缝开放。我们始终在日常行为里发现我们的身体是靠我们自己加以监管，护卫它是因为一旦松动来临，临时的、技术性的补充将不能替代原有的版面，那是推迟的补充和修正。而身体确实是生物学研究和保卫的主题，是人对人最密切的关照，也是根本的力量积聚和涣散的母体。

25、城市的构成主要靠陌生者的匆匆机遇和相逢，是记忆不想留住或根本留不住的脸。就因为成堆的陌生存在，人们排除了大量的网状的人情联络和不必要的纠缠。城市生活使信息更个人化，人们只在蜂拥的信息中采摘下为我个人所用的信息，不再为陌生人的状况所忧虑，或者企图理解所有的信息。街道成为流动的字母，是人组成这些字母的流动，人在陌生的相互穿插中感觉到自若和孤独的适应。你既属于这个城市，又属于这个城市的陌生，同时这个城市是所有陌生人的城市，是陌生话语搭建的舞台，也是话语驰骋的舞台。一切熟悉都是线、点状，一切熟悉都是散沙构图，公众全都在其中进行事件穿插、行动串连，因而要表现城市生活必然是碎片和拼贴，是靠每个人弯腰拾捡的思想片断编成后天性的组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