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卧底经历
2005-04-29张冠有刚
张 冠 有 刚
我是徐州市某检察院反贪局的一名年轻侦查员。在加入检察队伍的第三个年头,我扮演了一回以前只是在电视剧中看过的角色——“卧底”。这段经历令我难以忘怀。
特殊的任务
2004年年初,在国家整顿医药卫生行业的形势下,局里开始研究医药行业的案件线索。
三月,万物复苏。一天,局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给我介绍一位坐在沙发上的陌生中年男子:“这是我朋友,姓李,就叫他李哥吧。”李哥上前非常热情地和我握手,让我感觉就像是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看来他是个直爽的汉子。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但是脸色却颇显沧桑,似有什么心事无法排解。
落座之后,我们聊了起来。李哥说他是某某制药有限公司的医药代表,也就是“药贩子”,李哥自嘲似的解释说。大家都笑了。我说:“李哥,你这可是治病救人,是在行善事啊。”这时,我发现李哥的眼里闪过一丝忧郁。他叹了口气,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唉,我的药是能治病,可我的工作哪里是在行善事啊?”这时,局长把话叉开,对我说:“你这李哥在医药代表这行干了10年了,这几天你跟他跑跑,多学学。”
将李哥送走后,局长交代说:“这是一次特殊的任务,看似不难,但也有一定的危险。李哥能配合我们很不容易。你不但要得到第一手的资料,还要确保你和他的身份都不能暴露,明白吗?”我用力地点点头,知道“卧底”行动即将开始,浑身热血沸腾。
“艰难”的宴请
当天下午6点,按照约定,我跟着李哥来到一家豪华酒店的包间。李哥说:“今天我请某医院的几个实权人物吃饭,你只管听着就行了。”过了不久,服务员领进来五六个男子。李哥介绍我说:“这是新来的大学生小张,跟我跑临床。”这几位客人看起来都十分的傲气,我毕恭毕敬地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跃。言谈中,我知道他们是某医院的科主任等。李哥开始介绍他的新药品。谁知刚进入正题,那主任就不耐烦了:“你能给几个点?25个点吧。”李哥试图降低一点,不料那人马上变了脸色:“某某的药给我30个点我都没同意,要不是你托人找我,我今天都不会过来!”李哥唯恐得罪了“财神爷”,只是唯唯诺诺,赔着笑脸。这种不平等的气氛让我心里颇为不平,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摆谱。
席间,我像一个“新人”只是倾听,留意着言谈中的细微线索。这时我才知道,貌似中年的李哥实际年龄不足35岁。也许10年的医药代表生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
觥筹交错到晚上11点多,事情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那个主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过几天再说吧”。于是李哥叫了几辆出租车,并预付了车费,分别恭送几位酩酊的“贵客”回府。
然后,我俩在大厅聊了一会儿。李哥紧锁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药品打进医院太难了,哪一个环节没打点好就有麻烦。天天请吃、送礼、送钱,人家也根本不把你当回事。”
接着李哥说,点数是指按照药品零售价的百分比给的回扣。药品卖到病人手里需要经过许多环节,所有的中间费用都会加到药品价格里面。因此,出厂价翻十几个跟头再卖是正常的,所以现在老百姓越来越看不起病,吃不起药了!以后的几天里,我又跟着李哥几次宴请某医院的几个“关键人物”,也算是吃遍了本地最高档的宾馆酒店,各洗浴中心也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说实话,天天这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连平时自认为身体健壮的我都有点吃不消,真难以想像李哥穿行于酒桌之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更何况还要陪好那些“老爷”们。但他的药仍未打进某医院。看着这些人“酒肉穿肠过”,我不禁为李哥着急。而他却很坦然:“现在药厂太多,同一种药不知道有多少厂家在生产,为了打进医院都在‘攻关,就看你‘攻关的力度大不大了。而且就算进了医院,还得经常伺候临床医生。一般第一年肯定赔,第二年能持平就不错,第三年才可能赚钱。但也有人没到第三年就被停药了,换别的代理商供药,那才是血本无归。”
惊险的历程
李哥经常在给别的医药代表或医院相关人员谈生意时,偷偷拨通我的电话让我“旁听”。但随着各地医疗系统案件的曝光,医药代表和院方都有所戒备,我俩的合作差点儿“露馅”。一次,我正在“旁听”李哥和某医院负责人的谈话,突然听到那个人说:“咦?你的手机不错啊!让我看看。”我感到李哥的声音一变:“呵呵……这破手机……明天我给你买个好的……”然后手机突然挂断了。我当时就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慌忙给局长汇报。局长安慰我说:“先别着急,李哥这人很灵活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我们正在担心,大约半小时后李哥给我打电话:“最近医院里草木皆兵。刚才我拿手机玩,他怀疑我的手机能录音,研究了半天。好在我的手机还真不能录音,虚惊一场。”
还有一次宴请时,某医院的某主任忽然问我:“小张,以前在哪儿深造啊?”我感到李哥扫了我一眼。我尽量放松自己,像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略带拘谨又毕恭毕敬地回答,“某某医科大学某某系,今年刚毕业的。”“哦,那可是名牌大学啊!系主任还是某某吗?”“是的,我听过他的课,水平很高!”……散席后,李哥奇怪地问我:“你可以呀,怎么连医科大学的事都知道?”看着李哥疑惑的眼神,我笑了:“李哥,不瞒你说,我有一个关系很铁的同学,去年从那所大学毕业。我以前就常找他玩,这几天又找他恶补了一下医药方面的知识,当然包括‘我的历史了。”这时,我明白了局长为什么安排我卧底——我也大学毕业不久,跟李哥当医药代表几乎就是“本色出演”啊!
李哥做医药代表多年,对本地医药市场几乎了如指掌。他给我“指点”了几个做药的“大户”,详细介绍他们的“发家史”。我记下了他们的资料,但尽量不和他们正面接触。一次,我和李哥在某医院大厅,巧遇其中一位。李哥和他正在寒暄,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声说:“张检,今天到这儿检察什么?”听到“检察”二子,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我一个同学。这不露馅了吗?我的大脑急速地转了起来,一边和同学握手,一边打着哈哈:“伙计,别提了,这几天烟酒过度,你说不到这儿来检查到哪儿检查?”然后拉着他踱到一边聊了起来。事后,李哥说:“当时我听人喊你张检,心里也捏了把汗。幸亏你反应快,‘大户没有察觉什么。最怕在外面遇见你的熟人了!”
这期间我还跟着李哥见了他的几个同行,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中一人大骂某医院某主任,说吃喝玩乐花两三万了,仅仅答应他拿些药品当样品,眼看药就要过期了,还是没开出去几支。他抱怨:“大医院太难做了,但是已经花这么多了,只好继续填这个无底洞。”李哥哂笑说:“兄弟,真不‘上路,花这点钱就想进去?”
从医药代表的言语中,我听出他们满肚子怨气:“看起来药价高,但是大部分利润都让医院拿走了。为了进医院,医药代表赔着笑脸塞钱,把他们脾气都养大了。”
不久,李哥告诉我,他的药搞定了。这一步的成本约五万元。
迅速的突破
“卧底”使我们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同时,我的同事对重点医院账目的审查也有了一些眉目。局长决定,先从我“黑名单”上的几个“大户”身上打开突破口。
第一个被“请”来的大户刚开始时神情颇为不屑,总嚷嚷“我就是请他们吃吃饭、洗洗澡而已”,同事的政策攻心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我笑着对他说:“你的手笔也不小呀,‘临床费是30点还是25点?”他顿时脸色一变,强作笑脸说,“我不明白”。看到他的表情,我心里更有底了,继续和颜悦色地跟他谈:“你的某某针剂在某医院的量可以呀,进去也不太容易,我真同情你啊。”
“大户”僵坐在那儿,额头渐渐渗出了汗珠,小声说:“我真的没干啥。”再添点火,于是我继续给他施压:“某某主任人是不错,这么照顾你。不过如果光请他吃吃饭、洗洗澡,他还认识你吗?”
“大户”低下了头,默然。之后没有几个回合,他就全招了。
由于我们掌握的情况真实可靠,连“行话”都脱口而出,后来的几个“大户”也只是稍作抵抗就交代了。当然,为保护李哥,我没有参与审讯在某医院巧遇的那位“大户”。
接着我们又传唤了几个医院里的部门负责人。刚开始他们还想较量一番,觉得收钱的事不可能泄露: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互利,出了事对谁都没有好处。但短暂的交锋中,我们“不经意”间点出的内幕,使他们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就这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就立案查处医药卫生行业受贿案3件3人,全都是大案。据说不少医院传言,检察院监听电话了,回扣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进去”后根本别想“撑”过去。不久,几个人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主动到我们院自首。
初战告捷,同志们都很高兴,开玩笑说我是“王牌间谍”,说我摸的线索派上了大用场。但大家都很清楚:我们查处的只是冰山的一角,还有更多的“黑幕”等着我们去揭开。
深深的担忧
经过这次不寻常的“卧底”,我了解了药品销售的内幕,深深地为这一行业的现状和前景担忧。医疗卫生行业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部分医务人员吃回扣、收“红包”等腐败现象愈演愈烈,已经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潜在因素。其原因除个人素质外,医生收受回扣行为的定性模糊,客观上不利于遏制这种行为。回扣成为寄生在医疗卫生行业上的毒瘤。我想,是到了该动动手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