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祸

裴文兵

琴河镇上有两位远近闻名的有钱人，一位人称“林大户”，一位人称“沈大户”。林大户性格平和，沈大户却喜欢争强好胜。

这日天气晴好，林大户忙完生意后，在镇上转悠，转着转着，迎面碰见了沈大户。他张开嘴正想打声招呼，却见沈大户沉着个脸，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林大户讨了个没趣，只得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心中暗想：沈大户这是咋了，怎么又是这么一副别人欠他钱没还的样子？难道又有谁抢了他的风头？

沈大户的脸上所挂着的那一副表情，林大户再熟悉不过了。多年来，沈大户总是觉得自己是琴河镇上日子过得最滋润的人，一点儿也不愿意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风光，每当他觉得有人抢了他的风头，他总要想方设法将面子给挣回来。林家的富有与沈家不相上下，因此沈大户理所当然地常拿林大户跟自己比较，每当林大户遇上了倒霉的事情，沈大户就非常高兴；而林大户若有了喜庆之事，沈大户则觉得难受。因为这个原因，几十年来，沈大户与林大户所闹的别扭，多得数也数不清。

转悠了一圈后，林大户回到了自家门前，给一盆牡丹浇起了水。3年前，林大户外出做生意，在一座大山里看见了一株牡丹，很是喜欢，于是他挖起那株牡丹，将它带回家中，栽在了一个大花盆里。平日里，林大户闲着无事之时，常为那盆牡丹松土、浇水，并以此为乐事。不久前，那盆牡丹第一次开了花，林大户十分高兴，一遇上晴好的天气，他就把牡丹搬到大门外，让它晒太阳。街坊邻居见了都惊奇地夸赞说，林大户不但生意做得好，没想到养花也是一把好手，真是难得，在镇上绝对无人能比。

浇完水，林大户抬起头，忽然看见沈大户正站在他家的门前，望着那盆牡丹花，脸色阴沉得厉害。沈大户与林大户是邻居，两家的房子紧挨着，见沈大户盯着那盆牡丹花的眼神直勾勾的，林大户吃了一惊。他转过身细细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沈大户的脸色之所以那么难看，肯定是因为这盆牡丹花抢了他的风头！

林大户猜得一点儿也不错，街坊邻居们夸赞他的那些话，传到沈大户的耳朵里后，沈大户便整天觉得浑身难受。为了把林大户比下去，10天前，沈大户翻山越岭，在大山之上寻找到了一株牡丹，并把它挖回了家，栽在了一个大花盆里。沈大户一心指望街坊邻居夸赞他的那株牡丹比林大户的那株更好看，可他根本没想到，眼下并不是栽树种花的季节，尽管他对那株牡丹精心养护，但没过几天，它还是落了个叶落枝枯的下场……

盯了一会儿林大户的那盆牡丹后，沈大户回到了自家的屋中。又生了一会儿闷气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我没能养活牡丹，那么，我不如买一盆比林大户的那盆更大、花开得更多的牡丹，一举把林大户给比下去。

说干就干。当天，沈大户就去了一趟县城，将一盆枝繁叶茂、开满了花朵的牡丹买回了家，并炫耀似的将它摆放在了自家门外。街坊邻居们一起围拢过来观看，沈大户期待地等着他们的夸赞。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盆牡丹确实好看，但它是买的，而林大户的牡丹是他自己种的，那才有意思、有本事呢！”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沈大户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喜气一扫而光。他知道，这个风头他是抢不回来了。

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这天，沈大户正站在自家门前苦苦思量着如何挽回面子，忽然他看见林大户请来了几位工匠，买来了一些木料、青瓦，在林家的房屋上忙碌了起来。沈大户不禁眉头一展，顿时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在他看来，林大户肯定是想翻修自家的房屋，而他也可以翻修他家的房屋，只要他家的房屋翻修得比林家的漂亮、气派，那么，他便算是占了一回上风。当天，沈大户便准备好了一笔银子，准备第二天去县城，购买一大批上乘的木材、砖瓦。

第二天上午，沈大户出了门，正准备往县城里赶，忽然，他发现林家的房屋上没了动静，几位工匠正在收拾家什，一副已经做完了活儿正要离开的样子。沈大户忍不住问一位工匠：“你们咋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便做完了活儿？”那工匠指了指林家的屋檐，回答道：“林家只是加宽了屋檐，自然花不了多少时间。”

沈大户抬头一看，见林家的屋檐果然被加了两尺多宽。他这才明白过来：林大户并没打算翻修房屋，他买来材料、请来工匠，只是为了加宽屋檐。可是，他为何要加宽屋檐呢？屋檐一加宽，便如同一顶帽子被加上了一个大帽沿，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林大户这图的是啥呀？

这么一想，沈大户便又忍不住向那位工匠问起了原因。工匠道：“林大户是个好人呐！”好人？加宽屋檐与是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沈大户一愣，正想刨根问底，工匠们已收拾好家什，一起走了。

又望了几眼林家的屋檐，沈大户打消了翻修自家房屋的念头，因为他觉得林家的房子那么难看，实际上他已经把林大户给比下去了，实在没有必要再花费大笔的银子翻修自家的房屋。

从那天开始，沈大户逢人便说林家的房屋非常难看，然后夸耀他家的房屋有多气派。不过，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位工匠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直到半个月后，他从一位街坊的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原委，这才解开了心中的谜团。

原来不久前，一大群迎亲的人经过林家门前，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那群人急忙去林家避雨。林家的房子前半部分是店铺，后半部分是一个院子，住着林家十多口人。那群人涌进林家的店铺，挤不下，于是便有十多个人留在了店铺外的屋檐下。那天不但下雨，而且刮风，加上林家的屋檐窄，于是，雨飘进了屋檐，把在屋檐下躲雨的人淋了个浑身透湿。这一切被林大户看在了眼里，于是，他决定加宽自家的屋檐，为过往的行人提供一个避雨之处。

得知这番详情后，沈大户乐坏了：林大户竟然为了给别人避雨提供方便，将自家的屋檐加宽，真是太傻了！

可没过多久，沈大户便再也乐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经常有行人去林家的屋檐下避雨、小憩，那些人呆着呆着，就走进林家的店铺买东西，林家的生意竟然因此更加红火了，这个结果沈大户做梦也没想到。他也有心加宽自家的屋檐，但又怕别人讥笑他学林大户，只得作罢。

又被林大户比下去一回，沈大户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从此，他更加留心起林大户的一举一动，以便能够找到一个占上风的机会。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琴河镇旁流着一条不小的河流，名叫琴河，林、沈两家的后院都紧挨着琴河。两个月后，沈大户发现林家购买了一条能装得下十多个人的小船，林大户还经常与家人一起坐着船，在河面上划来划去。起初，沈大户想不明白林大户这是要干啥，但没过几天他便明白了：林大户这是在炫富，没事买条船划着玩呢！

为了把林大户比下去，沈大户很快也买回来了一条船，那条船比林家的船足足大了一倍，这还不算，十来天后，沈大户还命人在船头立起了一根高高的旗杆，并在旗杆上挂起了一面旌旗，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沈”字。做完这一切后，沈大户得意地想：这回，你林大户算是被我给比下去了吧！

就在挂起旌旗的当天晚上，一伙土匪冲进了琴河镇，撞起了林、沈两家的大门。林大户连忙携带着金银细软，领着一家人从后院逃出，登上了自家的那条小船，奋力划了起来。沈大户从睡梦中惊醒，情急之下，他也携带着金银细软，领着全家人上了他家的那条大船，拼命划了起来。

林、沈两家的大门很快就被撞开了，土匪们搜寻了一会儿，没能搜到金银和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看见林、沈两家人，不禁感到非常奇怪。这时，一个土匪发现河面上有两条船，便连忙招呼同伙，也弄来了一条船，追了过去。

琴河里有许多河汊，河汊里长满了芦苇。林大户领着一家人划了一会儿，然后把船头一拐，划进一条河汊藏了起来。沈大户也不傻，见土匪们的船飞快地追了过来，也急忙把船头一拐，拼命将船划进了另一条河汊，也藏了起来。土匪们见眼前的两条船忽然从河面上消失了，便四下里寻找起来。

林家的船小，便于隐藏，加上河汊里芦苇茂密，土匪们找来找去，竟然没能发现林家人的半点踪迹。沈家的船就不同了——那条船大，划不进河汊深处，这就给土匪们留下了寻找到它的机会。更要命的是，沈大户在船头立了一根旗杆，挂上了一面大旗，它的一角露出了芦苇丛，很快就被土匪们发现。于是，土匪们将船靠了过去，将沈家的金银细软一抢而光。接着，土匪们继续寻找林家的小船，但哪里找得到？

天光大亮，土匪们不敢继续寻找，他们上了岸，飞快地离开了琴河镇。林家秋毫无损，一家人划着船回到了家中。沈家人也回到了家中，但被抢光了大半生心血的沈大户，瘫坐在自家门前，伤心得号啕大哭。街坊们围拢过来安慰他，林大户诚恳地说：“沈大户，我知道我买了船后，你肯定也要买条船，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买了那么大的一条船，并在船上挂起了大旗。你……你这是害了自己啊——你想用那条船将我比下去，却因此引来了祸事……”

原来不久前，林大户发现有几个陌生的大汉经常在林、沈两家附近转悠。林大户猜测那几个大汉是踩点的土匪——林、沈两家是琴河镇上仅有的两个大户，土匪如果想来琴河镇上抢劫，必定抢劫林、沈两家无疑。于是，林大户立即买了一条小船，以便在土匪前来抢劫时，他能领着家里人藏进河汊深处。林大户知道，沈大户一心要与他相比，他买了船后，沈大户肯定也会买一条船，而那样一来，沈家人便也能及时地藏进河汊。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大户竟然买了那么大的一条船，并挂上了旌旗……

听完林大户的一番话，沈大户哭得更伤心了。林大户又道：“别哭了，你快去县衙报官吧……”

沈大户去县衙报了案。一年后，那伙土匪被官府剿灭，但沈家被抢走的金银细软，早已被土匪们挥霍一空。从此，沈家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