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黑马”当家教

刘　毅

“黑马”是一个初中生的绰号。假期家长请我做家教。“黑马”学校的老师劝我：不可救药的学生，趁早别带，我却执意要带带试试。

第一天的较量极辛苦。我们不断观察、猜测对方。第二天下午，他开始消极怠工，耍些小花招故意惹我生气。稍有机会，便引开我的注意力。见我始终不生气，更不责怪他，他倒奇怪了，瞪着诧异的眼睛问：“老师，你为什么不生气？如果你知道我是坏学生，会对我这样耐心吗？”或许被我的耐心感动，抑或有别的想法，直到第三天上午连写带抄做了10篇作业。他自己感到吃惊：“我竟写了这么多！这是我在校两个月写字量的总和。”第三天下午，他要我给他讲些课外知识。看到他有求知欲，我高兴地满足了他。其实他并不像老师们所说：“一塌糊涂、懒得生蛆。”

接下来的二十几天里，他一直表现很好。我试图同他交谈，在交谈中他逐渐打开了心扉。

师：这段时间你一直学得很好，为什么不把我当“敌人”呢？

生：过去几乎没老师给过我好脸。我开始故意气你，你依然耐心对我，不责怪我，更没被我气走，我很内疚。我气走过许多老师。你为什么能忍受，而其他老师不能忍受？

师：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生：老师们都说我坏。既然做好也不会得到表扬，不如气气那些死老师。他们恨我，我也恨他们。我有的是办法气他们。其实小学一、二年级我学习挺好。三年级因老师对我不公，我骂了她。她开始让同学们不理我，不让同学们跟我玩，我便去和社会上的人交往，学了些坏毛病。我不想这样，可没办法，总得找人玩吧。四、五年级成绩一落千丈，常常只能考个位数。我想努力，可更想玩。我家经济条件好，爷爷奶奶就我一个孙子。爸爸忙生意，很少回来。妈妈管不住我，只要我爸不在，我就很晚回家。爸爸回家，我就躲到奶奶家。有爷爷在，爸爸不敢揍我。六年级父母要严管了，妈妈当监工。我不怕妈妈，但她常向爸爸告状，我就会挨打。我爸打人挺凶的。我知道自己坏，骂过好多老师。我看哪个老师不顺眼，就想办法收拾他。

师：你是怎样“收拾”的？

生：起初，我把黑板画得乱七八糟，但总有同学擦掉。我把讲桌弄得一塌糊涂，但值日生会打扫。于是我叠了许多纸弹，一到老师背对我，就用皮筋弹他们。我还用玩具枪回敬同学，又被没收。再换用水枪到处射，搅乱课堂。老师们狠狠训我。暗地里我为课堂大乱、老师生气高兴。后来老师背对我时，我就做怪相，逗得全班哄堂大笑。时间久了也乏味。于是趁老师不注意，写个条子贴在讲桌上或他的书上。还不过瘾，下课拿走老师的笔和书，或把墨水甩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大发雷霆。我还带相机到教室，把老师出洋相的地方照下来，洗出照片来让大家看。收拾那些“坏”老师太过瘾了，好些女老师气得哭鼻子，男老师气得要打我。

师：难道所有的老师都恨你，你也恨所有的老师吗？

生：我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现在的学校，我只尊敬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生活老师。他对我好，我把他看成哥们儿，不许别人说他的坏话。一个是校长。不仅因为他是校长，还因为他博学多才，对我们特别亲切、和蔼，他还相信我会变好。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怕他。

学校出了什么坏事，老师们最先想到的都是我。有一次宿舍丢了东西，硬说是我拿的。我一气之下离校出走，生活老师到处找我，夜里12点多才找到我，拦了辆的士把我带回学校。别的老师让他别管我，可他坚持每天下自习叫我到他宿舍做半小时作业，那是我每天最认真的时间。他为我好，我不能辜负他。他给我变好的机会，我就听他的。老师和我过不去，我就拖他们的后腿。班里的平均成绩差，老师们也不会好过。

师：你佩服的老师是什么样的？

生：最重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第二，穿着时髦、高雅。第三，说话要诙谐幽默。

师：这样的老师管你，你听吗？

生：当然听，校长管我我就听。因为他有学问，气质也好，我心服口服。

师：既然你佩服有学问的人，那就应该好好学，将来也成为有学问的人。

生：老师，为什么辛辛苦苦学出来，却挣不了多少钱，我觉得不公平。你上到硕士毕业，可我父母只读了几年书。你教学生又忙又累，月工资不及他们半天挣的钱。上学到底有什么用？越上越穷。你看校长的眼镜片一圈一圈的，就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可又能挣多少钱？都知道文化有用，可有文化没钱。

师：我的月工资的确不及你父母半天挣的钱，可我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你父母对我的态度与他们在生意场上对别人的态度相同吗？

生：不同。

师：是呀，这就是知识的用处。你也希望别人尊重你，对吗？

生：我这样想过，可周围的人都戴有色眼镜看我，我怎么好起来？我曾经想过，凡伤害过我的老师，我以后一定要报复他们。若不是他们歧视我，一直对我很好，我会被感动的。我知道自己太难教，但我最讨厌爱告状的老师。管不了学生，只能证明他们的无能。我还打听过你，说你不告状，对学生挺好。我知道你教我很辛苦。后悔当我的家教吗？我不会和你作对。昨晚我一动不动地做了四小时的作业。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没人监督自愿做作业。我爸妈一定会感激你的。老师以后还教我吗？我会变好的。我真佩服你的耐心。若我妈再给我请家教，我一定先登则广告：“要想培养耐心，请当‘黑马家教。”老师，为什么你和其他老师不一样？

师：老师都是教书育人，大同小异。怎么会不一样？

生：不。我对你说这些，你不训我，还能听我讲，建议我怎样做，并帮我分析可能出现的后果。我自己想明白下次就不再犯了。我讨厌学校上公开课。每次一到公开课，老师们便认真准备，精心策划，然后把我们当试验品。上公开课时，把讲过十来次的内容重复一遍，把学生背得烂熟的问题再说一遍，当然很成功。我口才不错，若我上不一定比他们差。领导们被欺骗，还傻乎乎地表扬他们，真虚伪。我就是看不慣。平常教我们诚实，他们自己呢？尤其可恨的是我举手了，他们不叫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学习差，可我积极配合课堂教学了呀，他们连我主动配合都拒绝，你说他们配不配当老师？

师：你平常太调皮，把老师惹火了。

生：是的。大部分错在我。但有些“长舌妇”把我的事到处传。有些事不完全是我的错，让他们一说全变了味，简直把我说成一个恶魔。这样我怎能翻身？

师：你既然有做好学生的愿望，为什么不努力呢？

生：学习太苦，我坚持不下来。以前养成的坏毛病一时难改，老师又不给我改好的机会。我想出去旅游，但没钱。我准备偷家里的钱。我想出去多受些苦，回来才会珍惜。老師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你得保密。

师：嗯。

生：我和一些同学去录像厅看过好几次黄色录像。

师：你觉得这样会不会影响你？

生：会。但男生都去了。

老师，为什么老师教的与现实不一致？凡是有钱的男的没一个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以后我一定找一个我爱的人，永远和她在一起。

师：你明白是非非常好，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希望你管住自己，好好学，将来成为一个人才。

一个月的家教很快结束了。我对“黑马”的父母说：“孩子真心想学好，但有一些困难和苦恼。建议你们多倾听他的诉说，多和他协商，不要总责怪他。”

我表示愿意把转变“黑马”的工作继续下去，没准他将来会是个人才。

点评

（李辉云南师范大学心理系教授）

人本主义学习理论认为：人性的本质是善的，只要后天环境适当，就会自然地成长。在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的治疗理论中，患者本人具有健康成长的潜在条件，只需设置一个良好的心理环境，就能够不治而愈。同样，他也认为，学生皆有求好向上的潜能，关键是要给他们设置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使他们的潜能得以充分地发展。如同在心理治疗中把重点放在医患关系上一样，罗杰斯十分重视教学过程中的师生关系，教学的重点也应当放在良好的师生关系或教师态度上。在此基础上他认为教师必须具备四种态度品质：（1）充分信任学生能够发挥自己的潜能;（2）表里如一，以真诚的态度对待学生;（3）尊重学生的个人经验，重视他们的感情和意见;（4）深入理解学生的内心世界，设身处地地为学生着想。

中小学的任何教育教学活动，都是在师生双方的一定关系中进行的。任何成功的教育教学都必须以良好的师生关系为基础。良好的师生关系能使师生双方认知上彼此认同，情感上互相愉悦，行为上目标趋同，从而营造出一种心情舒畅、气氛融洽的心理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学生会形成一种接受老师教导的心理倾向。良好的师生互动不仅是师德的表现，也是一种教育能力。教师应该具有为学生营造真诚、接纳、了解、安全的学习氛围的意识和能力。一个月的家教辅导竟然能产生良好的教育效果，很大原因得益于家教老师与“黑马”的良性互动。毕竟，教育是一个知、情、意共同参与的过程。

文中最大的教育成果莫过于“倾听”了“黑马”的心声。“倾听”让“黑马”有被尊重感;“倾听”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学生;“倾听”可以增进教育的效果。毕竟只有了解学生，才能有效地教育学生。因此，教师不但要关注学生的外显行为，更应该走进学生的心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