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与远近
2005-02-03檀传宝
檀传宝
陈素平老师的《我们的教育真实吗》与穆文红老师的《莫非,孩子患上了“恐高症”》让我十分感慨。因为他们的文章恰好涉及了近年来中国德育在“回归生活”时面临的两个重要的问题。
一、高与低———生活之真的认识。
近年来中国德育改革过程中一个具有进步意义同时也遗留问题颇多的命题是“德育回归生活”。总体上说,我们的德育尤其是中小学德育回归生活的努力,是对一直以来广泛存在的德育“假大空”问题的一个重要的矫正。但是首要的问题在于什么是“生活”?德育或者全部的教育要回归什么样的生活?这就涉及到什么是“生活之真”的问题。
就像人既有生物属性也有社会属性一样,人的生活既有物质生活也有精神生活,人的需要既有基本生活的需要也有真善美等高层次的需求。当我们用后者否定前者、抑制前者的时候就会出现“礼教杀人”、“假大空”等问题。由于德育的“唱高调”远离了生活之真,其结果是我们熟知的德育实效的低下、师生双方日常德育生活质量的降低。但是,当我们用前者否定后者的时候,问题也一样糟糕。因为当人们否定人性中所有高尚、善良的可能的时候,生活就回归到了赤裸裸的欲望阶段———那显然也不是真实的人性和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会让我们枯燥、寂寞、无聊、无意义(心理学家马斯洛称之为“超越性病态”)。在物质生活日益丰裕的现代社会,我们更为缺乏的往往是理想、信念、伟大的人格追求,等等。德育活动也一样———当我们没有任何超越性的要求的时候,德育的真义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们的教育真实吗》反映的基本上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当老师一再希望、要求学生相信那些“将来做一个清洁工也很光荣”之类“美丽的谎言”(因为老师、学生都不一定在内心认可)的时候,德育就失去了生活之真,教师的教导尽管美丽,但是由于缺乏起码的说服力,实际上已经走向了德育的反面———这样的德育无异于教人撒谎,至少是一种无意义的思想灌輸。这样的教育既不科学,也不符合现代教育的专业伦理。但是我们对于“美丽的谎言”这样的判断又必须十分小心。显然,“担水劈柴,无非妙道”,清洁工固然薪水和社会地位不高,但是薪水和地位低等并不是清洁工的社会与人生价值的全部。我们当然也并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否定将清洁工作为人生或者成材理想的可能与必要。相反的是,在一个物质至上的市场经济时代,德育的重要使命之一反倒是要教育我们的孩子认识“生活之真”的全部:不仅认识到清洁工的实际收入、社会地位状况,其他“更高级”岗位创造更大价值并获得更高的经济、社会地位的可能,而且要让中小学生理解社会地位与伟大高尚的辩证关系,认真看待人生价值、社会价值的多元性质,学会敬重那些平凡者的伟大,以平和、开放和积极的生活态度去评价他人、设计自己。
所以不是要用教育的“假”与学生的“真”相对抗,而是要用真正把握生活之“真”的教育去扬弃学生的人生认识上的伪“真”(对生活的片面认识)。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教育智慧。比如,我们可以安排适当的活动让学生沉浸到生活之中,去了解一个清洁工生活的全部,然后对于学生的理想选择保持一个开放和积极的态度。我们大可不必非要学生在某一个具体的时间,对一个具体但是又复杂的人生课题匆忙得出一个我们教育者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二、远与近———教育之路的探索。
在对“生活”做出正确和全面的判断、理解之后,“德育回归生活”命题所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如何由“远”而“近”、“回归”生活。这就涉及到教育活动、德育活动专业化问题的要害。
长期以来中国的教育一直处于“粗放经营”阶段,教育专业化程度非常低,而教育专业化程度最低的领域显然是德育领域。主要的表现之一就在于我们的教师养成(包括职前培养、入职和职后的教育与学习)在专业知识结构上存在严重的缺陷。教师的专业知识至少应包括所教学科的专业知识、一般文化或者背景性知识、条件性知识(或教育性专业知识,即教育、心理知识及教育技能等)。我们的注意力基本上放在学科专业知识一个方面,而对于一般文化知识和教育专业知识则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但是,教师与其他非专业人士的专业区别并不是学科专业知识的掌握上(这方面比教师强的人多得是),教师的专业特质在于我们能用孩子们更容易接受的语言和其他方式高效率地去完成对孩子的教育。因此,拥有比较广泛的文化知识背景十分重要———那样,我们的教学就可以更加丰富和有教育的说服力。同时条件性或者教育性学科知识就更为重要。一个只是抽象地理解儿童的教师,一个不懂得儿童真实的生活及其心理需求的教师,一个不知道应该如何组织知识,将特定教育内容转化为学生容易理解并喜闻乐见的教育形式的教师,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实效。
比如在德育方面,我们固然需要教师对于哲学、伦理学等学科专业有正确的理解,只有那样我们才能拥有对学生进行价值引导的起码前提。但是,仅仅有这点学科知识对于中小学教师来说还远远不够。教师更大的努力应当放在如何将价值观及道德规范教育融合到更广泛、丰富的文化与生活之中,以便“文化化人”、“生活德育”;教师更重要的是必须具有进行德育的教育与心理知识、具体德育的实践智慧,等等。
应当说,《莫非,孩子患上了“恐高症”》中进行公开课教学的教师对《可爱的家乡人》一课的处理已经有很多可取的地方。比如,教师设计的教育活动,就既考虑到了“教师”也考虑到了“学生”。这对于习惯于单向传授道德知识的中国教师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问题在于教师对于学生的理解是抽象的、居高临下的,教师上课的目标是公开课的成功而非学生课堂生活质量的提升。其结果是教师的“语言高”、“素材高”、“要求高”。穆文红老师关于教师应当“追求教学情感的自然流露”、“尊重教学实践的自然状态”的建议是正确和中肯的。但是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追求教学情感的自然流露”、“尊重教学实践的自然状态”?这恐怕还需要教师获得更具体的教育理念、专业技巧方面的进步。比如,课前是否应当有适当的预备性的活动,以激发学生对特定课题学习、探究的动机?课程实施过程之中是否应当在对小学生的品德发展心理的准确把握的基础上,采取能够引发学习兴趣的语言和其他教育活动的设计,等等。
总而言之,对“生活”的全面把握和对生活的“回归”的德育策略都是困难的,既需要我们的理性判断,也需要我们专业上的不懈努力。“德育回归生活”目标所包含的进步可能性的实现,需要我们方方面面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