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教育真实吗

陈素平

道德教育为什么一直都不能令人满意？除了要对我们的教育内容进行反思，还需要对日常课堂教学进行追问，对教学目标、教学方式甚至是对教师本身进行有深度的剖析和讨论。本期发表两篇文章作为引子，同时约请了道德教育专家发表见解，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将本期话题引向深入。

一年多以前，我在某发达镇小学听Z老师执教三年级品德与社会课中的《生活中的你我他》一课。这节课的目标是使学生认识生活中的各种职业，了解这些职业在社会中的作用，知道职业只有分工不同，并没有贵贱之分，同样对社会有所贡献，学会尊重劳动人民。

教学现场

Z老师通过两张家乡新旧貌对比的照片导入，有声有色地介绍了社会中各种各样的职业。

在课进行到2/3时，Z老师出示了一个讨论题：“小玲学习不太认真，于是小玲的妈妈便对她说：‘如果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得扫大街。妈妈说得对吗？为什么？”学生们叽叽喳喳议论开了，有的说：“妈妈说错了，这样就看不起清洁工了。”有的说：“妈妈说错了，这样对小玲的学习也没什么促进作用。”……老师一一给予肯定和表扬。突然，一个个子较高的小男孩站了起来，振振有词地说：“老师，我认为小玲妈妈的话是对的。我在大街上看到清洁工起早摸黑，那么苦、那么累，如果小玲不好好读书，真的成了清洁工，那多不好啊！用这句话吓吓小玲，让她好好读书也没什么错啊！”Z老师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这时，许多学生把目光投向这位同学。老师停了片刻，然后把话题抛给其他学生：“同学们，你们赞同他的观点吗？”又有两位学生争着站了起来。一个学生说：“老师，我同意他的说法，妈妈的话是对的，如果小玲不好好读书而成了扫大街的清洁工，那显得多没出息，所以用‘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得扫大街来告诫她。”另一个学生说：“妈妈的话既对又错，长大做清洁工（确实）很丢脸，不过她妈妈这样讲似乎有点看不起清洁工，这样不对。”一场激烈的争论在小学三年级的课堂中展开了。似乎还有许多学生有话要说。这时，只见Z老师神情凝重地说：“同学们，当清洁工不好么？”学生们齐答：“不———好！”Z老师话锋一转，激情飞扬：“同学们，清洁工脏了自己而洁净了万家，每天起早摸黑，是城市的美容师，他们无私奉献的精神是高尚的，是值得我们学习的，难道你们长大了不想当个清洁工吗？”学生齐答：“不———想！”但显然底气不足。学生的回答让老师不知所措，很尴尬。老师涨红了脸，提高了声调，列举了时传祥（清洁工、全国劳模）的事迹，然后大声地问学生：“难道真的不想成为一名清洁工？如果我们谁都不愿意当清洁工，那我们的城市没人打扫该怎么办呢？”学生们都沉默了。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男孩自言自语道：“当清洁工钱太少了。”我注意到刚才第一个提出“妈妈的话是对的”那个男孩，他正得意洋洋地环视着四周，寻找他的赞同者。此时老师还在等待“奇迹出现”，终于有一个后排的学生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句：“老师，我想当个清洁工……”

这时老师快速地来到那个学生身边，大声说：“同学们，你们看———他就是你们学习的好榜样！让我们用掌声鼓励他。”

学生鼓掌，软弱无力地。听课的老师全场愕然。

……

启示与思考

一场不成功的“清洁工成才动员大会”结束了，留给我们的是太多的思考：学生为什么不想做清洁工而选择沉默？原因在于，在他们眼里，清洁工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他们看到的更多的是这项工作的脏、苦、累。因此，光靠老师把清洁工说得怎样伟大高尚，而没有引导他们在具体的、真实的、细微的事件中去深刻体验清洁工的伟大但又辛酸之处，是不会打动学生的。如果真的出现学生争着要做清洁工，我敢肯定那是老师导演的一幕戏，而学生只是道具而已。那将是教育的悲哀。我想，我们的品德与社会课绝对不是要鼓励学生将一些“清洁工”、“掏粪工”等平凡的工作作为人生的远大目标和伟大梦想。一个人长大后是否真的愿意为人民服务，并不在于他有一个伟大的清洁工梦想，而在于他在生活和学习经历中是否积累了为人民服务的理由。罩在“为人民服务”光环下的现实生活中的清洁工，在孩子们看来，恐怕不会是令人自豪的形象。我们应该让孩子们知道一个个清洁工背后充满艰辛的人生故事，这样才能唤醒孩子们的爱心与良知，从而学会尊重他们，而不是问：长大后不想当个清洁工吗？值得欣慰的是：今天的小学生在课堂上敢讲真话，敢于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体验和理解，这应该是我们教育的追求。

反过来想一想：我们的教育真实吗？社会中的各种职业分工不同，对社会虽然都有贡献，但贡献的大小肯定是不一样的。教材、教师都习惯往清洁工之类的“凡而又凡”的人身上强加神圣的光环，而现实中的学生愿意做这样“凡而又凡”的人吗？曾经读过《一个精神神话的背后》一文，让我了解了一个真实的雷锋及雷锋精神提出的背景。我想那样的“雷锋”更让人容易接受，因为那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雷锋，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感召人，让一个人的精神与情感得到升华。我想我们的教育应该真实，哪怕真实的一切今天還让人难以接受。但我相信，社会的进步需要透明，教育更应是透明与真实的，应该说真话，更应该进行真实的教育。那样的教育才是健康的教育。何以为“德”，它首先是“真”。我们呼唤学生的真实，我们更需要真实的教育。

在当前的课程改革浪潮中，还存在着大量的教育的价值取向、文本的价值取向、教师的价值取向与学生的价值取向相冲突的情况。教学如何在其间恰当地行走，成为教育改革的一个新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