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区(外一题)
2004-04-29高振江
高振江
“奸”本是贬义词,指人狡诈,但在小城人口中,也是个褒义词,指人特“精”。无论褒、贬,这个字用在二愣子身上都不为过。
二愣子家住在城郊公路旁的一个小山坡上。坡不大,住着几十户人家。二愣子家前后有三趟房,十来户,共走一条不算宽的南北胡同。以前,胡同东边有一个“三不管”的大坑,是这几户人家倒垃圾、泼脏水的地方。虽然招得蚊蝇乱飞、老鼠乱窜,但因为方便,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前些日子公路扩建,山坡下客运公司的院子被占了大半,车辆无处停放,公司老板就打上了西墙外垃圾坑的主意。大墙推倒,铲车、大货一阵狂运,仅几天工夫,一堵三米高的大墙横亘在众人的眼前。一贯 “自扫门前雪”的几户人家无奈地找上门去,但老板驴脸拉得老长:“这地儿又不是你们家的,愿到哪儿告到哪儿告去。”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只能哀怨“谁叫咱大腿没人胳膊粗”。
气是可以忍的,牢骚却是要发的。这不,晚饭后闲侃的都是这个话题。 “这世道变了,有钱有势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地方随便占,谁也不敢管!”李婶嘟囔着。
“本就吊脚的破地儿,现在连垃圾、脏水都没地方倒,以后这儿的房子怕是白给人住都没人愿来住了!”李叔紧接着跟了一句。
“唉!”王婆婆叹口气连声说:“没辙哟,没辙。”
“谁说没辙?发牢骚顶啥用!”二愣子突然从胡同拐角处踱了出来,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二愣子身上。
吸了口手中的“老旱”,二愣子道:“大坑没了,咱不会再挖一个?”
“在哪儿挖?”
“就在胡同中间挖。”
二愣子白了一眼问话的李叔,语气像是一个指挥作战的将军。
“拉两车石头,砌个渗水井,各家把下水管接进来,上面盖上预制板,不就成了吗?反正这胡同也不走大车。”
顿了顿,二愣子又说:“下水没问题了,咱再来研究垃圾。焊个小型手推车,每天晚上各户把垃圾倒进车里,第二天一早再把垃圾推到山下垃圾箱。各户轮流出工。”
二愣子一口气儿说完,看着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屁股,又狠狠地吸了 一口才扔到地上。虽然平时二愣子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不咋地,但今 天支的几招,无异于拨开了众人心中的云雾,打开了一把无钥之锁。
眼是懒蛋,手是好汉。几天后,渗水井建成了,垃圾车焊妥了,久违的笑意又写在人们的脸上。二愣子也自然成了大家心中的“指挥官”。
过几日他带着大家买来地砖,将小胡同铺得平平整整,又组织大家在胡同内安上了几盏夜明灯,几盏小灯白天是一道奇特的景观,夜晚一下子
温暖和照亮了夜归人的心。后来,二愣子又在水泥墙上书书画画,把大墙变成了孩子们的学习乐园。闲暇时,大人们就在墙上教孩子们写唐诗,学画画……
一个月的“并肩作战”,使大家成了一家人,邻里间关系越来越融洽,平日里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儿大动干戈的人,如今也心胸开阔了许多。遇着个夹脚的事儿,也都一笑了之。
忽然有一天,二愣子又突发奇想,要在胡同口安一扇铁门,每家分一把钥匙,说这样对安全有利。不用说,门自然是安上了,并且装上了门铃式电话。大门安装的那天,人们又惊喜地发现,铁门上焊了几个镏金大字“微型小区”。“微型小区”作为一件新鲜事儿,一时成为人们闲谈的话题,传来传去,也不知是谁将“微型小区”传成了“温馨小区”。但无论是“微型小区”亦或“温馨小区”,在人们心中,这里已成为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时光流转,半年后的一天,忽然有人说,二愣子把房子卖了,卖了八万多块,和去年比,至少多卖了三万块,而买房子的年轻人喜得搂着新婚的媳妇连说便宜便宜,那个美劲儿好象中了头彩似的。?
二愣子搬走了,“微型小区”的人时常念叨起他。不久又听人说:二愣子这小子才鬼着呢,早在修整小区前,老婆就在城里分到了一套楼房。每提及此事,“微型小区”的人们总禁不住要笑骂他一句:“这滑头,真奸!”
热 卖
下午三点,小站内如蒸笼一般,等车的人们懒得说话,只是拼命摇着手中的纸扇。
“卖西服啦,正宗名牌,价格优惠,每件只卖二百四啦!”一个提着大旅行袋的小个子闯进小站,人们懒懒地抬头瞅了一眼,表情显得无动于 衷。小个子提着沉重的袋子,蹭到旅客面前,王婆卖瓜似的兜售着自己的商品。“我这西服,您摸摸,纯进口面料,您再瞧瞧这做工,绝对一流,挂到精品屋,少说也得卖您个千八百的。”小个子口若悬河,唾沫星四溅,但旅客们只是看看,没一个掏钱买的。大概人们都上过此类小贩的当,亦或知晓其中的猫腻。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o”忙活了半天,没开张的小个子无奈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失望地收拾着散乱的衣物。
这时,小站的门被撞开了,冲进来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小个子一见,满脸惊恐之色,拖着包,向后门溜去o“想跑,你给我站住。”戴墨镜的大个子大喝一声,飞步赶上,拽住小个子的旅行包,大个子身边留八字胡的则一把揪住小个子的衣领,喝道:
“告诉你多少回了,车站内不许卖货,你耳朵进水了?”
小个子满脸陪笑:“大哥,放过我这次吧,我保证再不进来卖了。”
“不行!”大个子的话毫无商量余地。
“你们这号人,不处罚是不会长记性的。”
“对,这回得从重处理。”“八字胡”边说边把手伸进兜似乎在掏罚单。
“穿身狗皮,有啥神气的o”小个子嘟囔了一句,话音虽轻,却一下子勾起穿制服的无名怒火。
“啪啪”,伴着两声脆响,小个子的脸上印上了一排手印。
一阵骚动,旅客们都兴奋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好象天也不那么热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今天非好好收拾你!”大个子揪着小个子的头发:“说!这衣服多钱上的,卖多钱二件,赚人多少钱?”挨了打的小个子显得战战兢兢,诺诺道:“一百八上的,卖二百四。”
“今天非教训教训你!”“八字胡”气呼呼地喊道。
“西服迫卖,每件一百二啦o”
“对,每件一百二,非赔你个败家不可,让你再卖!”大个子跟着喊。大个子的话如一针兴奋剂,注入到每个乘客的心。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个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纷纷挤进抢购的队伍。顿时,小站热闹起来。小个子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大个子义愤填膺地喝斥着,旅客们争先恐后地抢购着。随着“八字胡”手中钞票的不断增厚,旅行包也如泄气的皮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铃——”,进站检票的铃声响了起来,人们掩饰着内心的兴奋,捧着刚买的“高档西服”,心满意足地挤进了车站。
当火车拉响汽笛的时候,人们不自觉地向窗外望去,却惊奇地看到,“大个子”、“八字胡”、“小个子”竟兄弟般摇肩搭背地走在一起。
人们一下子怔住了。
这时候,伴着汽笛的余音,火车驶出了小站。